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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一半灑落陰涼,一半沐浴陽光

2024-09-06 17:42:23 作者: 蘇墨白
  窗外是江城夏末的最後一場雨,整個城市被薄薄的霧氣籠罩,仿佛如臨夢境一般。蔣眠聽不到窗外的雨聲,卻能感覺到牛肉麵店的嘈雜。

  認出蔣眠的周司南對突然間的見面也不知說些什麼好,兩人靜坐許久,她才道:「我和魏萊去看過你,但是他們說你拒絕探視。」

  「那時候發生了很多事兒,除了我家人,我誰都沒有見過。」

  「嗯,蔣眠,雖然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你出來了,重新開始就好。」

  其實周司南知道,她和蔣眠說什麼重新開始、重頭再來,對蔣眠來說都沒用,畢竟那不是她失去的五年。

  氣氛驟然變得尷尬起來,還好牛肉麵上來了,兩人一邊吃一邊說,周司南不是那種心機很多的女孩子,她把當年同學的近況講給蔣眠聽:「魏萊在帕森斯學設計,也不知道她那成績是怎麼考上的。溫燕喜的高考成績並不理想,去了廣安的大學,不過去年年底考上了港大。嚴以哲去了英國,周旬旬在上海,羅駱去了北京,陳蔚……」

  周司南隨口說到陳蔚,才想起那年學校都傳蔣眠出事與陳蔚有關,她急忙道:「他高考都沒參加就出國了,比起這些學霸,我混得最慘,復讀兩年才考上大學。」

  對這些人的近況蔣眠並沒什麼興趣,她一邊吃麵一邊道:「溫蕁呢,你知道她怎麼樣了嗎?」

  「溫蕁?不知道,那會兒也沒聯繫,不過聽同學說好像結婚了。」

  因為當年江河的囑託,蔣眠一直記得溫蕁,而她出事之後溫蕁沒去看過她,雖然這沒什麼,但蔣眠卻覺得這不是溫蕁會做的。溫蕁已經結婚了?和誰?江河嗎?

  「其實你在的時候學校就傳她已經訂婚,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兩人又說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成熟許多的周司南刻意避開和蔣眠入獄有關的話題。吃完午飯,蔣眠要離開的時候,周司南才試探著問她:「你以後想做什麼?」

  蔣眠看了一眼手邊的包道:「先回江城,然後幫一個朋友去見一個人,等一切都安穩下來,再做別的打算。」

  「蔣眠,不管以前怎麼樣,以後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就在本地上大學,咱們可以常見面,對了剛剛那是我男朋友,就在江城的大學念研究生,特意為我考回來的,真愛吧,那會兒你們還讓我分手。」

  「真好,司南,我四點回江城的火車,先走了。」

  蔣眠提包離開,周司南結帳之後跟她一起跑下樓,她下去的時候,沒帶傘的蔣眠已經走進大雨里,看著被雨水模糊的她的背影,周司南心頭一緊,她追上蔣眠將自己的傘和一張匆忙寫下的字條塞給她道:「蔣眠,這是我的電話,你有什麼事的話,一定要聯繫我。」

  說罷,她跑回商場。站在雨中舉著那把紅傘的蔣眠隔著雨看著傻乎乎地沖她擺手的周司南,突然覺得空蕩蕩的心像是突然被填滿了一樣。

  拿著那把紅傘,蔣眠消失在雨中。那一刻,為了找她陳蔚跑遍了天街所有的商場,而蔣眠離開的那家,正是他去的最後一家。

  幾乎問了所有的店,有沒有一個女孩出現,什麼樣子,問到牛肉麵店,老闆才說:「不是一個人啊,是兩個姑娘,剛走沒多久。你現在追,還能趕得上。」

  陳蔚跑下樓,正和回來拿東西的周司南撞上,雖然已經幾年沒見,但他們還是認出了彼此。

  想到老闆說兩個姑娘,陳蔚連寒暄都省了,直接就道:「蔣眠呢?」

  下意識地指向身後,周司南道:「她剛走。」

  「她去哪兒了?」

  「我也不知道,她拿著我的傘,紅的。」

  陳蔚跑下樓,周司南還沒反應過來,手機又響了,回過神,他問電話那邊的男友:「幹嗎?」

  大實驗室里,一邊拿著辦公室電話,一邊拿著手機的周司南男友道:「你還在不在牛肉麵店?」

  「我剛出來,怎麼了?」

  「跟你見面那女孩呢?」

  「你問她幹嗎?你們又不認識。」

  「沒跟你廢話,趕緊的。」

  在陳蔚之後來牛肉麵店的傅思睿因為沒找到蔣眠,打電話給同學。對方又打電話給周司南,兩人正說著蔣眠的去向,下樓的傅思睿也看到了正接電話的周司南。

  雖然曾經是一個高中的,但周司南和傅思睿熟起來,還是因為現在的男朋友。

  看到周司南,傅思睿問了和陳蔚一樣的話:「蔣眠去哪兒了?」


  不像剛剛一樣慌,周司南一愣道:「她說要回江城,應該去了火車站,她說是三點還是四點的火車,我忘了……」

  周司南沒說完,傅思睿就跑了,還沒來得及掛斷電話的周思南問男朋友:「他們怎麼都在找蔣眠?」

  傅思睿開車趕去火車站的時候,奔走在大雨中找那把紅傘的陳蔚終於拉住了一個姑娘,他嘶啞著嗓音叫她:「蔣眠。」

  一樣的背影,回頭的臉,卻並非記憶中熟悉的那張。女孩看著被雨水淋濕的陳蔚道:「你有病吧?」

  那一刻,蔣眠坐著的公交車正從陳蔚身後駛過,模糊的雨中,她看到一個清瘦的男孩子孤零零地站在大雨里,不知是被雨水淋得發冷,還是遇見了什麼傷心的事情,他的背脊無聲而隱忍地顫抖著。

  傅思睿也沒有追到蔣眠,他跑到火車站衝上站台的時候,開往江城的列車剛剛啟動,他追著火車企圖從窗戶里看到蔣眠,終於在最後一節車廂,他看到了她。

  五年之後再見,蔣眠剪短了頭髮,側臉瘦得讓人心疼,沒想到會有人找她,傅思睿拍打車窗的時候,她靜靜地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

  還是坐在她對面的阿姨看到窗外追車的男孩子,推她道:「姑娘,車窗外面那小伙兒好像是找你的。」

  睜開眼,蔣眠向窗外看,看到傅思睿的那一刻,傻瓜一樣追著火車跑的男孩突然笑了,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在火車開出站台之前,對著車裡面的蔣眠喊道:「等我。」

  蔣眠在一個傍晚在江城火車站下車,寬大的站台上,卻沒了每次都會來等她回家的爸爸。

  離開火車站坐公交車到教師家屬院已經是晚上七點了,老舊的家屬院內各家各戶都已經亮起煙火。找到自家樓下,蔣眠看著樓對面的小花園,她去九江上學前,在這裡盪鞦韆的場景,就像昨天才發生過一樣,可這一切對她而言,卻早已物是人非了。五年之後,無論是爸爸還是家,她都沒了。

  上樓敲門,來開門的卻不是陳梅,屋裡站著的是一個面容消瘦的男人。

  他問蔣眠:「你找誰?」

  以為敲錯門的蔣眠,又看了門牌號,才道:「陳阿姨在嗎?」

  「陳梅,有人找。」

  正做飯的陳梅怎麼也沒想到門口站著的會是蔣眠,她整個人僵在門口,還是一旁的男人推她,她才回過神:「蔣眠……你什麼時候出來的?」

  曾經蔣山和陳梅的臥室里,脫下圍裙的陳梅和蔣眠解釋男人的來歷:「那是悠然的爸爸,你爸爸去世之後,我一直都是一個人,他有時候會過來看看悠然。」

  掃看整間臥室,一張蔣山的照片都沒有,取而代之的是他不會用的電動剃鬚刀和名牌褲腰帶。並沒糾結這些細節,蔣眠平靜地問陳梅:「阿姨,我爸爸的照片呢?」

  「照片……在這兒。這兩天打掃衛生,我怕打碎,所以收起來了。」陳梅拉開柜子最下面的抽屜,從裡面拿出蔣山的遺像。

  照片上的蔣山比蔣眠記憶中瘦了許多,雙眼因為病痛的折磨早沒了往日的光彩,看到照片的那一刻,以為自己早已被鍛鍊得堅強的蔣眠哭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她抱著照片大聲叫著:「爸,我回來看您了,爸……」

  無論她哭得多慘多悲傷,這世上都不會再有一個聲音跟她說:「哭什麼,天大的事兒,還有爸幫你撐著呢。」

  從承擔一切,到再回來,五年的光陰,一千八百多個日夜,她的天,無聲無息地塌了。

  要向悠然的爸爸離開,陳梅和蔣眠一起吃了飯,兩人吃到一半的時候向悠然回來了。之前見面的時候她還是個小姑娘,再見女孩已經長到了當年蔣眠見她的年紀。

  突然見到蔣眠,向悠然比陳梅還驚訝,尤其是陳梅要蔣眠住在她現在的臥室里,女孩直接就火了。

  「不行,她住我臥室,我怎麼辦?」

  陳梅捂住女兒的嘴,把她拉到臥室里道:「不住你臥室,難道讓她跟我住?你老實點,沒準她住兩天就走了,你要再鬧她跟我爭房子怎麼辦?」

  「她憑什麼?我不管,我馬上就高三了,我還得學習呢,再說了,憑什麼她說回來就回來。」

  兩人正吵著,一直在隔壁臥室聽著的蔣眠突然敲門進來。

  「陳阿姨,我剛回來,有些話本來想等去看過我爸再說,但是現在好像大家對我回來都不太高興,既然如此,我想還是先把話說明白的好。」

  一旁的向悠然輕嘁一聲道:「你想說明白最好……」

  拉住喋喋不休的向悠然,陳梅道:「蔣眠,你有什麼就說什麼吧。你爸雖然去世了,你還有阿姨呢。」

  「我不管我爸爸走前是什麼樣子,畢竟是您一直照顧他,作為感謝,我會報答您,但也請您明白,這是我的家。」

  蔣眠刻意加重家的語氣,使得向悠然大叫:「媽,你看見了吧,她狐狸尾巴露出來了。蔣眠,你說這是你的家,這還是我們家呢。你進去這些年,照顧你爸的還不是我媽,你憑什麼回來就說這是你家?」

  瞪著已經走到自己跟前的向悠然,蔣眠一字一句地道:「就憑你媽知道,我到底為什麼進去。」

  十七八歲的女孩子也不懂什麼圓滑,向悠然仰著脖子叫囂:「為什麼?」

  拉住還要再問的女兒,這些年沒少從關家拿好處的陳梅擔心出事兒,急忙道:「蔣眠,悠然還小,你別跟她一般見識,你去休息,這房子的事兒,咱們以後再說。」

  向悠然還要鬧,陳梅卻把蔣眠送回了臥室。

  那夜,蔣眠一夜無眠。

  隔天早上,天還沒亮,她就打車去了她爸的墓地。蔣山和蔣眠的母親葬在一起,這是當初知道父親去世的消息後,蔣眠堅持的。可是她不知道,依當時的狀態,陳梅根本不願意,但是在國外的陳蔚知道了這件事兒,無法回國的他,托朋友花了大價錢才買到現在的墓地,但這些事情蔣眠並不知道。

  所以那天,到墓地的早上,空蕩蕩的墓山上,蔣眠遠遠就看到母親的墓碑前站了一個人。因為太遠,蔣眠看不出對方是誰。

  她一步步走上山,聽到腳步聲的對方回過頭。

  五年之後再見,陳蔚還是昨天那身衣服,可原本整齊得體的西裝因為淋雨皺巴巴地貼在他身上,頭髮也是濕的,為了找蔣眠奔走的鞋子上全是泥水。而站在他跟前的蔣眠,穿著一件灰色的外套,頭髮被剪得很短,整個人顯得消瘦可憐。他們一個沒了少女的美麗,一個沒了少年的朝氣,就這麼如此疲倦又狼狽地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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