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失序的心跳
新生晚會的第二天,晚上八點多,520的寢室門被人推開,宋瑤有氣無力地走進來。
「我要死了……丁小淺……」
靠在床邊聽音樂的丁淺抬起頭來,唇角微勾。
「不是你們外聯部慶功宴嗎?
怎麼就跟剛上了戰場下來似的?」
「別提啦,什麼慶功宴……我看是鴻門宴還差不多!」
宋瑤把自己摔回床上,原地一滾,卷著薄被蹭成了只花卷。
只剩下氣哼哼的聲音從被子裡面傳出來。
「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我們學姐從那家運動飲料公司拉來了個大讚助,這學期的校內籃球賽,人家全給包了。」
「嗯,我記得。」
丁淺摘了掛式耳機,回頭拔了線,一圈一圈細緻地纏,「你說你們學姐就是因為這個才坐穩了外聯部的部長位置。」
「是啊。」
床上的「春卷」蠕動了下,「可沒想到,那家贊助商,這次非要搞個勞什子『友誼賽』——要求他們公司出一隊,學校里出一隊,在正式開賽之前,先打一場熱身賽。」
「就一場比賽的話,也不該是什麼大問題吧。」
「要是就一場簡簡單單的比賽就好了!」
宋瑤不知道被戳到了哪個痛點,裹著被子直挺挺地從床上蹦了下來——
「問題是那個變態公司,要求籃球場上座率至少75%啊!——75%什麼概念?
去年校籃球隊跟隔壁C大打球的時候,全場上座率也就才40%多一點!」
宋瑤越說越激動,從被子裡鑽了出來,頂著毛躁的頭髮,清秀的臉上都有點情緒猙獰。
「而且人家那個40%,還是兩個學校都有人過來——明天就要校內一支籃球隊,想讓我們上座75%——你說這不是做夢是什麼?」
丁淺聽了一會兒,已經把事情捋了個八九。
她微皺眉:「之前應該有協議在——被人鑽了空子了?」
宋瑤喪氣地點了點頭:「這方面,我們這些學生還是玩不過他們啊。」
「而且出錢的是大爺,你們也不敢得罪是吧?」
「……」
宋瑤惡狠狠地點了點頭。
「對方難不成是才這麼要求?」
「沒,聽說是上個周提了一嘴,只不過那會兒兩邊都沒定下,」宋瑤嘆氣,「結果今天人家直接給拍板了,從各系臨時調觀眾都不一定來得及——而且多數人估計還不願意。」
「你們學生會不是還管著德育分嗎?」
丁淺將已經纏好的耳機放了回去,「拿這個釣一釣,上座率還是能保證的。」
「籃球館那麼多座位,這麼大額的德育分我們哪裡敢隨便搞……」
宋瑤重新趴回了床。
「學姐那邊現在也是焦頭爛額,大家商議來商議去,還是決定從參賽人選下手——校籃球隊明天比賽,來不了,只能找其他人……還得人氣夠高,最好在學校里能一呼百應……」
「……」
聽到這兒,丁淺手裡動作一頓,視線抬起來。
她正對上宋瑤望向自己的那雙努力眨著的眼睛。
一秒之後,丁淺笑了,涼颼颼的。
「行啊宋瑤,你都學會給我下套了是吧?」
宋瑤一見圖謀敗露,甩開了被子跑了過來,把人抱住了就是一頓蹭。
「小淺——你不能見死不救啊!我也是沒辦法——我們部長去找過顧主席了,可是連面都沒見上。
林校花也被部長發動起來——還是沒能把人說通……」
宋瑤撲閃著眼睛看丁淺:「然後我們部長大概火了,轉頭就把拉人的任務扔給了我們……」
「別賣萌。」
丁淺把人推開,「他既然不願去,你找我也沒用。」
「別這麼絕情啊丁小淺,你難道忍心看你無辜的室友就這麼英年早逝嗎?」
丁淺撩起眼帘來看她,似笑非笑:「我也捨不得你啊寶貝,只是這件事,顯然不是我捨不得就能解決的。」
「別別別——千萬別妄自菲薄!」
宋瑤見事有轉機,忙道,「瞎子都能看出顧主席對你跟對別人不一樣來。」
「那是……」
「我知道你要說那是因為你們以前認識——」宋瑤搶斷,「不管是因為什麼,他對你不一樣——我的全部希望就在你身上了!」
「……」
丁淺無奈地看著宋瑤,見對方立刻抱著手擺出一副搖尾乞憐的賣萌模樣,她又忍不住妥協地笑起來。
「好,我幫你問一句——但就這一句,只要他有半點勉強,我都不會再提。」
「我就知道丁小淺同學最善良啦!」
宋瑤大笑著撲向她。
「Stop。」
丁淺伸手把人摁住,微笑,「乖,回你的床位去。」
宋瑤聽話地爬了回去。
丁淺拿起旁邊手機,劃開微信,找到那個頭像。
她想了想,發了一條消息過去。
「顧學長,我有件事想問您一下。」
丁淺發完之後就準備把手機放到一旁,只不過還沒等她的指尖離開機身,嗡的一聲震動就響了起來。
丁淺一怔,視線落過去。
「籃球賽的事?」
丁淺:「……」
——他怎麼知道?
丁淺拿起手機,沒等敲完一句「學長是怎麼猜到的」,手機就又震了一下——
「我聽段勁峰說了,你室友是外聯部的,所以能猜到。」
丁淺:「……」
她要舉報,有人開天眼。
丁淺只能把之前鍵入的字一個一個刪掉,然後重新編輯了一條消息。
「學長如果不方便,我會直接轉達。」
她等了一會兒,新消息發了過來。
「可以去。」
對著這句似是而非的答覆,丁淺思考了幾秒。
須臾後,她唇角一翹,指尖飛躍。
「學長有什麼條件,我一定督促外聯部的宋瑤同學儘量完成。」
這一次對面沉寂的時間又久了一點。
丁淺心情大好,一雙漂亮明媚的杏仁眼裡都漾起水波似的笑意來。
只可惜不到半分鐘後,她就笑不出來了——
「請你轉告宋瑤同學,如果她的室友可以答應我昨天在操場上提出的要求,那我明天就能上場比賽。」
丁淺:「……」
「顧學長,我覺得我們其實可以有其他更簡單的解決方法。」
「跟你不一樣,我不追求最簡單的——我喜歡最漂亮的……」
手機連著震動了兩下,丁淺都能從對方的話里行間聽見那一點低沉微啞的笑意——
「方法。」
兩條消息之間的停頓耐人尋味,丁淺隱約覺著自己又被調戲了一次。
「學長堅持?」
「寧缺毋濫。」
「……」丁淺忽視了臉頰微熱的感覺,慢慢吐了口氣,敲字,「好,宋瑤她室友答應了。」
「那替我謝謝宋瑤同學,辛苦她了。」
丁淺:「……」
——宋瑤辛苦?
辛苦地躺在那兒還找了個機會把室友送上去讓人坑麼?
「還有一點,請轉告宋瑤同學的室友,作為一名表面上的合格追求者,希望她明天不要忘記帶水和毛巾。」
丁淺捏了一會兒手機,然後才面無表情地鍵入:
「謝謝學長提醒。」
三秒後,消息回復——
「:)」
丁淺:「……」
第二天籃球賽開始的時候,剛好丁淺有課。
聽宋瑤說完時間,丁淺一邊感慨上天眷顧,一邊給顧景琛發去了一條理由充足的解釋信息。
沒一會兒,顧景琛回了她一個字:
「嗯。」
除此之外,再無旁言。
於是,丁淺下午最後一節大課的第一節小課,整整四十五分鐘都因為這一個字掉進了莫名其妙的罪惡感里。
下課鈴打響,她無奈地拎起了包,從教室後門走了出去。
同時,她撥了一個電話給宋瑤。
「籃球賽結束了?」
「快了,就剩幾分鐘——怎麼了?」
「……我這就過去。」
丁淺跑進籃球館的時候,正聽到比賽結束的哨音響起。
四周看台躁動起來,為數不少的女生拿著礦泉水瓶和毛巾下了看台。
丁淺瞻仰了一下這副令人望而卻步的架勢,拿著手裡的礦泉水默默地循著宋瑤的位置找了過去。
「你怎麼才來?」
宋瑤一見站到自己面前的丁淺,等不及地感嘆:「你都沒看見——你男神運起球來簡直帥到沒朋友!」
「他一直沒怎麼有。」
丁淺扯了下唇角,「而且那是你男神,別往我身上推。」
「別欲蓋彌彰了啊,你那可是當眾親口說的。」
宋瑤打趣她,剛說完就反應過來,「你來了還不趕緊去給人送水?」
丁淺頭也未回,指了指身後:「這架勢,我是過去當地毯嗎?」
「那你拿水做什麼?」
宋瑤斜眼睨著她手裡的礦泉水瓶。
「自己喝啊。」
丁淺拿起水瓶,擰開了瓶蓋,喝了半口,「我可是跑過來的,不該補充下水分?」
宋瑤低頭看了一眼手機上的通話記錄,笑道:「哦,辛苦了——七分鐘從二教跑到了超市,專程買了水又跑來籃球館了是吧?」
「……」
丁淺眯了下漂亮的杏眼:「有句話叫『知道越多死得越早』,看來你是沒聽過啊?」
不等宋瑤再開口,丁淺的手機響了起來。
她看了一眼來電,杏眼微微睜大了些,猶豫了下,她轉眸看向籃球場中央。
穿著籃球衣的顧景琛,不知何時從一眾送水送毛巾的女生中走了出來。
此時他正撥著額前微微汗濕的黑色碎發,薄唇輕抿,另一隻手裡拿著手機,擎在耳邊。
旁邊不斷地有水或毛巾遞過去,但一一被他漠然疏離地擋開。
看起來清冷得不食人間煙火,但又透著莫名的性感。
「……」
丁淺不知怎麼地,就覺著臉頰有些微燙。
她頓了頓,還是一撥屏幕,把電話接了起來。
「顧……學長。」
聲音帶著一點輕和而赧然的不自在。
與此同時,走到場地邊緣的男人步伐一頓。
那人清雋的五官間依舊情緒淡漠,膚色透著羊脂玉質地的白,倒是唇色因為之前的運動量而泛著微潮的紅。
仿佛心有所感,顧景琛抬起視線,稍一搜尋,就落在了丁淺身上。
「……原來你來了啊。」
男人唇角掀了起來,隔著半場望著這裡,湛黑的眼瞳里笑意微動。
運動後的嗓音被壓得喑啞磁性,更是要命地性感。
「我真高興啊……小星星。」
「……」
兩人之間隔著座椅、高台和人海,聲音卻穿過了手機,近在咫尺。
近得像是情人間抵著耳廓的低語,撩人深陷。
「你不下來?」
隔著半塊場地,那人單手插兜,另一隻手擎著手機,微微揚起線條漂亮分明的下頜,深邃眼瞳一眨不眨地望著看台。
隨著顧景琛的目光一起落過來的複雜視線實在太多,丁淺心裡哀嘆,面上卻不顯。
她握著手機輕聲道:「我看給學長你送水的人不少了,也不差我——」
「不一樣。」
顧景琛聲線微沉,其間笑意也淡了許多。
丁淺只得下場。
只是走了一半,她才突然想起來——這瓶水她剛還喝了半口。
丁淺不由窘然,轉身跑回了宋瑤身旁:「有沒開封的水嗎?」
宋瑤幸災樂禍地看著她:「沒有。」
丁淺:「……」
於是,顧景琛終於等到自己的「球童」磨磨唧唧地挪到自己面前的時候,已經是三分鐘後的事情了。
「怎麼了?」
顧景琛垂眼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丁淺。
丁淺猶豫了下。
當看見她不自覺地摩挲了下食指指節的動作後,顧景琛眼底笑意復起。
——這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小動作,通常意味著,丁淺現在心裡非常地不安。
是做了壞事那種不安。
果不然,稍待片刻,顧景琛就見丁淺無奈地戳了下手裡的水瓶。
「我……喝了一口。」
一想到明明是給對方買的水,結果被自己腦子一抽拆了封喝了半口,丁淺就恨不得找個地縫貓起來。
「我看學生會有供水,不然我去給你……」
女孩兒杏眼微彎,眼神軟軟的,伸出指尖來指了指學生會設立的供水點。
「沒關係。」
修長有力的五指從丁淺手邊一提,礦泉水瓶就離她而去。
丁淺尚未回神,顧景琛已經擰開了瓶蓋,就著瓶口喝了起來。
丁淺驚怔。
末了,礦泉水瓶重新豎起,顧景琛舔了下唇,將瓶子還給身形微僵的丁淺。
他輕笑了聲。
「毛巾也沒帶?」
「……」
丁淺聞言,負罪感更是深重,連剛剛的困窘都忘了。
她沉重地搖了搖頭。
「那只能你來擋著了。」
「……擋什麼?」
丁淺不解抬眸。
下一刻,站在她面前的男生垂手,撩起了球衣前擺去拭臉上的汗意。
線條漂亮的腹肌,穩准狠地撞進了丁淺的眼底。
丁淺:「……」臥槽。
沉寂了幾秒後,她背對的看台的方向,尖叫聲驀地響起。
「要擋好。」
男人謔弄的低啞聲線在她耳邊輕震。
丁淺:「……」
——要閃瞎了。
她今晚真的會被殺人拋屍吧?
晚上丁淺從圖書館離開,回到寢室。
還沒等她關上寢室的門,聽見了動靜的宋瑤就咬著牙刷從盥洗間裡跑出來了。
「怎麼了這是,」丁淺在寢室門口換拖鞋,一邊抬頭一邊笑問,「看見我這麼興奮?」
宋瑤沒跟她玩笑,撲回床上抓起了手機,擺弄了兩下遞到她面前。
「……你自己看。」
宋瑤咬著牙刷嗚嚕了兩聲。
丁淺伸手接過來,手機顯示的是貼吧的界面,標題倒是顯眼醒目——
《T大校花評選,實名投票——為你心中的女神打call!》
「……」
丁淺無奈地抬起眸子,似笑非笑地瞥了宋瑤一眼:「你就這麼有閒?」
宋瑤瞪大了眼睛,像蒙受什麼不白之冤似的,回到盥洗間倉促地漱過口,然後才跑了出來。
「丁小淺,校花排行榜上,你可是被林雨桐壓得死死的——你都沒有情敵見面分外眼紅的感覺嗎?」
「沒有。」
丁淺一點停頓都沒打,拎著電腦包進了房間裡,順手放到一旁雜物架上。
宋瑤一臉恨鐵不成鋼:「人家帖子裡可是把林雨桐狠狠地誇了一番——而且還拿了今天下午的籃球賽說事,字裡行間地隱喻你男神眼光不好,你竟然沒有——」
「等等。」
丁淺動作一頓,側了下身,「我和林雨桐在他們那兒的排名——跟顧景琛的眼光又有什麼關係?」
宋瑤聳肩,嘆氣,壓著笑意:「有些人啊……就是喜歡明知故問。」
丁淺:「……」
「我覺得,你們大概誤會了什麼……」
「誤會?」
宋瑤看她,「誤會你們當著整個籃球館上千觀眾間接接吻?
還是誤會你男神在你眼前掀上衣發福利?」
「……」
丁淺咬了咬舌尖,笑得涼颼颼地看著宋瑤:「那瓶水我之前碰過的事情,只有你知道吧?」
「額……」
宋瑤心虛地轉了下視線,不經意地瞥見了一旁亮著的手機屏幕。
然後,她的目光就和身體一起僵住了。
過了幾秒,宋瑤面癱臉抬起頭來:「丁淺同學,剛剛在眾人見證下,你男神實名投了你一票。」
丁淺:「……」
她突然有種感覺——自己的清白已經被抹得不能再黑了。
「我出去買瓶牛奶。」
丁淺拿起手機,招呼了一聲,便直接換鞋出了門。
……
同一時刻,尚茗傳媒。
剛剛結束了半下午加一整晚的拍攝,顧景琛拿著手機倚在車中的靠背上,單手撐額,視線專注地望著手機屏幕。
待了幾秒,他的手機輕輕震動了下。
微信里備註「小星星」的人,給他發過一個淚汪汪地趴倒的表情來。
「……」
顧景琛無聲地牽起一側唇角。
連著四五個小時的拍攝工作帶來的疲累,似乎輕易地就被一個表情安撫下來。
而他的心情好了許多之後,連坐在前面副駕駛的王韜的絮叨,都難得能入耳幾句了。
「……我還是最喜歡這一張——不管角度還是眼神,這一張都是氣勢最重的。」
王韜自顧念叨著,他基本已經習慣了這種獨角戲。
坐在他後面的那位,對於自己的定照從來不感興趣。
然而,這並不耽誤他每次都在旁加拍和之後欣賞的興趣——
「這還不是定照,等這期硬照上刊,我看FA的雜誌都要加印……到時候Diva你在國內——」
「好看?」
「……」
王韜愣了下,有點不可置信地回頭,見確實是顧景琛主動開口問了一句,他喜出望外:「那當然——你——」
顧景琛點頭,截住對方話音:「發給我。」
頓了一下,他補充:「微信。」
王韜大為不解,見顧景琛也不像是要自己欣賞的樣子,便只能按捺著疑惑發了過去。
收到了照片,顧景琛轉手就發給了丁淺。
同時,附了一句話——
「王韜拍的,好看嗎?」
……
而另一邊,T大校園裡。
抱著牛奶的丁淺怔怔地看著手機屏幕——
照片裡,面容冷峻清漠的男人眺望窗外,一身雙排鎏金紐扣的黑色制式大衣線條筆挺,束出修長腿型的長褲,收進黑色的薄底軍靴里。
而他指間一點香菸的瑩瑩火光,襯著窗外如墨的夜色,與身後燈芒交織,將他整個人分割為亮暗兩面。
站在光與影的交接處,那人映在落地窗上的黑瞳深邃。
側顏的每一道線條都帶著凌厲而禁慾的美感,加之周身凜冽的氣勢,更像是要把照片外觀賞者的心神都一併奪去……
過了好一會兒,丁淺才驀地回過神來。
她視線移到照片下面,對方一起發來的那句話上。
……王韜拍的?
還「好看嗎」?
丁淺抿著唇,強作淡定,一字一字地敲上去,發送:
「拍照技術不錯。」
敲完之後,丁淺自己都覺得有點心虛。
想了想,她還是決定也給宋瑤發發福利。
她點著那張圖片,按了轉發,選完轉發對象,微信就跳到了聊天界面。
丁淺終於不必再偽裝淡定,指尖飛快地敲著屏幕——
「是不是帥炸了!?」
啪地一下點在發送上,丁淺心滿意足地等著宋瑤的反應。
只不過剛過一秒,她就對著屏幕呆了下——
這個聊天界面里的對話……怎麼有點眼熟?
尤其是上面那句……「拍照技術不錯」……
「啊啊啊!」
三秒之後,回過神來的丁淺內心猶如原子彈實驗試爆,卻顧不得崩潰的心情就趕緊按著之前的消息,點擊撤消。
「……」
看著那條消息消失在屏幕上,丁淺總算鬆了一口氣。
她正糾結該怎麼解釋自己的消息撤消,手裡的手機「嗡」地震動一下——
G:
「我看見了:)」
丁淺:「……」
周五,天色稍陰,丁淺卻是心情明媚。
第一節早課,剛進教室放下包,她就迫不及待地拿出了手機,回長廊去。
側身靠著牆棱,丁淺眺著窗外遠處的樹冠和白雲的景兒,微微翹著唇角,撥出一個電話去。
手機那頭很快就接通了。
「爸爸,生日快樂!」
女孩兒掩不住開心的聲音在長廊里輕輕盪了個來回。
電話對面的人亦是禁不住笑意滿面,嘴上卻故意抱怨:「連生日的早上都看不見我家乖女兒——我可快樂不起來。」
丁淺隔著透明的玻璃,戳了下窗外的飛鳥的影兒,眼底笑意微漾。
「不是跟您報備過,我們今天有早課嘛……我保證,中午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回家,給太上皇慶賀壽誕!」
「你這小妮子,就會嘴上哄人。」
丁父笑道:「你中午回家是吧?
剛好,之前忘了與你說,你周卓哥哥前兩天回國了,現在還是住在老宅你周爺爺的那套房子裡——今天中午就讓他去接你回家,順路,也方便你們敘敘舊。」
「卓哥回國了?」
丁淺驚喜地問道,「我可有快兩年沒見著他了。」
「你這小白眼狼,見你周卓哥哥比見了我都高興吧?」
「那哪能啊,哈哈……」丁淺笑到一半,驀地想起件事來,看了一眼時間,便忙問道,「爸爸,今年你的生日,是小聚還是大辦?」
丁父無奈:「你又要嫌吵了?」
「……」
聽到了潛台詞裡的答案,丁淺鼓了鼓腮,轉而明媚一笑,「沒事,壽星最大,都聽您的。」
話音未落,上課鈴打響,丁淺一邊往回走一邊壓低了聲音。
「爸爸,要上課了,我們見面聊。」
……
周五早上的英語,連著上了兩節口語和兩節普通小課,下課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半了。
而陰沉了半上午的天空,不負眾望地淅瀝起小雨來。
還沒等丁淺從座位上起身,她的手機就震動了下,有條信息發了進來。
丁淺一邊將包背起,一邊滑開了手機鎖屏。
G:「下課了?」
對顧景琛知道自己上午有課而有點意外,丁淺從教室里走出來,回了一個肯定回答的動態表情。
新信息很快彈出來:
「下雨了,帶傘了嗎?」
丁淺指尖一頓,唇角忍不住微微翹起來。
「帶了,謝謝關心。」
「乖。」
三秒後,顧景琛發過一個字來。
然後,又補加了一句——
「我沒帶:)」
丁淺:「……」
托某人的福。
——她現在一看見這個表情,就覺得有點手癢。
只是懊惱過後,作為一名守信的表面追求者,丁淺只能敲字發過去。
「學長在哪兒?
我去接你。」
「……」
收到了妥協回復,靠在教室後門的男生修長十指在手機上起落幾下,將教室的樓號和房間號發了過去。
幾秒後,一個Q版的可愛小太監出現在屏幕左下方,頂著一個「喳」字。
顧景琛盯著那個表情看了一會兒,唇角掀了起來。
恰在此時,他身旁幾個男生並肩走過,瞧見他面上笑意,一個個皆是微驚地對視幾眼,然後才有個人主動打了聲招呼。
「D神——」
迎上顧景琛抬起的視線,那人揮了揮手裡的黑色摺疊傘:「傘你真不用了?」
顧景琛眼瞳含笑,瞥了一眼自己的傘,他擺了下手。
「我有人接,你們先走吧。」
丁淺回寢室拿了備用的傘,再去到顧景琛所在的教室,已經是十分鐘後的事情了。
兩人一起下樓,雨勢比之前還要小許多,不少走在路上的人索性已經把傘收了回去。
丁淺看了一眼手錶時間,剛準備開口,就聽見顧景琛的聲音在身側響起。
「明天周末,有什麼安排嗎?」
「有。」
丁淺回答得不假思索。
「……」
顧景琛沒接話,撩起眼帘來,瞳色淡淡地望著她。
丁淺心裡一虛,可仔細想了想,又理直氣壯了。
「我今天得回家去陪我爸爸,明天應該不會在學校。」
顧景琛神色恢復淡漠,「我記得你原來說過,你父親一直是在T市生活?」
「啊?」
丁淺眨了眨眼,有點驚訝,「你竟然還記得啊?」
顧景琛沒回頭。
「嗯,沒你忘性那麼優秀。」
丁淺:「……」
這人真記仇,真的。
不過到底理虧,丁淺自覺地重新去撿話頭:「我原來的家就在C市,我爸爸他因為……一些原因,來T市定居很多年了。
所以我高中之前,就轉學來了T市。」
顧景琛微頷首:「伯父身體應該不錯?」
「他比我都健康——」
提起父親,丁淺忍不住杏眼微彎,眼底笑意熠熠地閃。
「本來就剛四十出頭,卻整天在家像個老頭子似的養鳥種花,作息也規律得不得了——每天早上能出去跑十公里,但等我一到家,他就說自己是空巢老人,無人看護,孤獨養老。」
顧景琛顯然也有些意外,側身望向丁淺:「伯父是做什麼的?」
丁淺打了下頓,只不過不用一秒就習慣性地銜上,笑吟吟的:
「他啊,就年輕的時候開了家店,賣點碟片唱片什麼的……現在自己給自己退了休,主業養老,副業種草,順便養花遛鳥——」
丁淺話音未落,手機響了起來。
她看了眼來電顯示,眸子一亮,與顧景琛示意了下,便接了電話。
「卓哥?
我聽說你回國了?
……你回來了可都沒給我打一個電話,這麼多年朋友白做了是不是……」
……
等丁淺聊完電話,轉回頭時,便見顧景琛站在原地,眼瞳深邃地瞧著她。
眨都不眨。
丁淺有點不好意思,舉了下手機。
「我朋友來接我回家,已經在學校南門了,那就……」
沒等丁淺說完,顧景琛啟唇:「我送你過去。」
說完,沒給丁淺拒絕的機會,男生邁開長腿,走在了前面。
丁淺呆了下。
……似乎,這人心情突然有點不太好?
她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
接下來這一路,兩人都沒再說過話。
到了南門,丁淺一眼就瞧見了靠在車門上的周卓。
周卓一身深藍色條紋休閒西裝,腳上牛津鞋鋥亮,五官本就生得好看,還架上了一副銀邊眼鏡,襯得人文質彬彬。
——用丁淺的話說,一派海歸精英的斯文敗類之相。
「卓哥——」丁淺擺了擺手,滿眼的明媚笑意掩飾不住,她跑上前去,「兩年不見越發衣冠禽獸了啊,你又來我學校里禍害小女生了是吧?」
「本來有這個打算,可惜一見著你,眼光都被養叼了。」
周卓迎上前來,同樣笑意滿臉。
只不過下一刻,他動作一停,視線側轉,望向丁淺身後不遠處,拿著把收起來的傘看著這裡的男人。
視線甫一落過去,周卓眼底的笑意就凝滯了一下。
然後他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視線,與丁淺擁抱。
彼此兩年沒見,終於重逢,丁淺心裡自然高興,精緻漂亮的臉上都紅撲撲的。
周卓同樣情緒波動得厲害,只是他到底克制力強了許多,將人抱了兩秒,再捨不得也鬆手退開了半步,然後打開車門。
「上車吧,方叔叔都等急了。
瞧你這一身T恤牛仔——晚宴前還得從頭準備呢。」
丁淺吐了吐舌,杏眼裡笑意水紋似的一圈圈漾開。
順著周卓打開車門的手臂,丁淺俯身進了車裡,轎車啟動。
一直到行出幾百米去,丁淺才突然想起來——
高興過頭……結果她好像又把她「債主」給忘了。
而此時,T大南門外。
盯著轎車屁股直到都看不見影兒了,顧景琛終是面無表情地把視線收了回來。
深邃漆黑的眼眸往下望,目光最後停在他手裡的黑傘上。
這個動作保持了好一會兒,顧景琛才從僵直里慢慢放鬆下來。
他垂手,將已經響了好久的手機拿了起來。
接通。
「我的Diva少爺你怎麼才接電話?
啊算了,正事要緊……今天尚茗傳媒的喬總親自給你發了邀請函,是光宇集團方董事長的生日宴——不管大少爺您今天有什麼事,一律後延,您要是再因為那個女孩拒絕——」
「我今天什麼事也沒有。」
顧景琛驀然開口,聲線清冷地打斷了對方話音。
墨色眼瞳里,翻湧不定的情緒漸漸凍住。
「行程隨你安排。」
顧景琛掛了電話,轉身回了學校。
他沒料到的是,幾個小時後,他就再次見到了丁淺。
——在光宇方董事長的生日晚宴上。
周卓看著前面的車流,指節在方向盤上輕輕扣住。
他側過視線去,望向副駕駛上的女孩。
坐在那兒的人正微微皺著眉心,表情有點無奈地捧著手機。
車窗外的陽光灑下來,女孩按在手機上的指尖白皙得像是透明,連無意識地微翹的唇都顯得可愛。
車後傳來了一聲鳴笛,周卓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盯得有些久了。
他輕咳了一聲,轉開視線,似是不經意地問道:「之前那個男生,是你男朋友?」
丁淺聽見周卓的話,抬起視線。
「不,是我學長。」
她玩笑道,「也是我債主。」
周卓心裡鬆了口氣,面上卻不顯,他輕打方向盤:「是你們學校的學生?
那可真是厲害,看長相氣質,都能送到喬染那兒當頂樑柱了吧?」
「送到喬染那兒,都是屈才了。」
丁淺笑吟吟地瞥了他一眼,「你在國外也待了幾年,不是剛回來嗎,你不認識他?」
周卓一挑眉,側眼看她:「我還真覺著有點眼熟——我該認識?」
丁淺回他一個神秘的笑容:「不認識就算了,下次有機會,你自己去問他。」
周卓沒接話,眉頭不自覺地一皺。
丁淺卻已經把視線落回去了。
——她都沒去想,為什麼自己本能認為這兩人以後還會再見。
……
丁淺的晚宴妝剛做完,喬染就敲了敲化妝間的門,然後進來了。
化妝間裡的造型團隊都是尚茗旗下的人,見喬染露面,不約而同地喊了聲「喬總」。
喬染點了點頭:「你們先出去吧。」
等眾人一一離開,喬染走到丁淺身後,雙手撐住椅背俯下身來,對上鏡子裡那雙漂亮的杏仁眼。
「這是誰家的大美人——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你把我的化妝師和造型師都趕出去了,還問我這個問題?」
丁淺抬眼,似笑非笑。
杏色的眼影襯著她的眼角微微上勾,不經意的一瞥都帶著驚艷的味道。
「你啊,連點幽默細胞都沒有。」
喬染嗔笑,跟鏡子裡的美人對視,「我聽說,周卓回國了?」
「確實剛回來。」
丁淺點了點頭,然後疑惑地側了下臉,「你又不是和他不熟,沒聯繫過嗎?」
喬染笑得嫵媚:「我可不能和我們丁大小姐相比——周卓是你們方家的人,我哪敢隨便聯繫?」
「……」
丁淺被喬染這似是而非的口吻說得一怔,眨了眨眼,禁不住一笑。
「周卓可不是方家的人,住在方家的老宅也只是因為周爺爺的緣故——你可別有什麼誤解。」
「誤解?」
喬染笑著嘆了一聲,深深地望了鏡子裡的人一眼。
然後她側身,伸手撥了撥一旁首飾架上的飾品,挑了一對簡單大方的銀絲流蘇耳環。
將耳環親自給丁淺戴上,喬染這才不疾不徐地抬眼,看向鏡中的人。
「不是我有誤解,是你有誤解吶。」
丁淺就勢要轉過臉來,卻被喬染撐住。
「哎——注意髮型,你要是做了一下午的造型毀在我手上——我老實跟你說,尚茗的造型團隊都可暴躁了。」
丁淺聞言,笑不可支:「別鬧啊喬姐,這整個尚茗——不對,應該說是整個光宇集團,還能找著比喬姐您還暴躁的?
我可聽說了,尚茗在喬總的管理下,越來越有軍事化風範,都要被評為業界楷模了呢。」
「又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擱你面前消遣我了?」
喬染眯了眯眼。
丁淺杏眼微彎,笑意在眸子裡一閃一閃。
「卓哥說的,你快弄死他去。」
喬染一怔,垂了眼將已經戴上的耳環流蘇理了理,然後她直起身來,笑意不變。
「你們方家的人,我可惹不起吶。」
丁淺只當她仍舊玩笑,沒去深究,思緒已經轉到另一件事上。
「之前Kura那支GG,結果如何了?」
「還沒定下來。」
喬染走到化妝檯前,慢慢給自己補著妝。
「越是星娛出來的,越不敢隨便用。
萬一真是得罪了什麼厲害人物,嘖……」
喬染笑著回眸瞥了丁淺一眼:「我可不給大小姐你背鍋啊。」
「我的鍋,當然不用你來背。」
丁淺輕笑,「喬姐既然一直沒定下,那是不是也沒查出什麼來?
——差不多就松鬆手,放下去?」
丁淺想了想,找了個有說服力的理由:「我學長那樣的資本,給Kura拍一支GG,怎麼也不是你們吃虧,對吧?」
「……」
喬染手裡的粉刷一頓,她嘆了口氣,轉過身來,倚著化妝檯看丁淺,聲音里笑意都淡了不少。
「談戀愛歸談戀愛,你可不能太認真。」
「啊?」
丁淺怔了一下。
回過神來,她笑不自禁:「喬姐你怎麼回事,今晚淨說這些奇奇怪怪的話?」
喬染看著丁淺,沒說話,半晌後一笑:「以後你就明白啦。」
說這話時,女人成熟嫵媚的神色里,有一絲不甘而無可奈何的情緒狼狽地跑了過去。
光宇方董事長的生日晚宴,本就是私人性質,不是受到正式邀請的,隔著方家老宅幾百米就會被攔下來,即便是尚茗傳媒下幾位螢屏當紅的流量小生都難入其門。
因此,顧景琛乘車到了方家老宅外面被阻下的時候,也沒覺著意外。
他從前就最厭倦這類場合,之前因著某人被激起來的怒意散盡,這來路上就更覺得興致索然。
「我給喬總打個電話。」
副駕駛上的王韜說著就拿出手機。
「不用。」
倚在后座上,顧景琛的視線平靜淡然地從方家宅院長長的圍欄上掃過,「回去吧。」
王韜眼睛一睜:「那怎麼行?
!這是多好一個機——」
「王韜。」
清清冷冷的聲音在后座響了一聲。
王韜縮了縮脖子,只能不甘不願地把手機往回收。
正收到一半,王韜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一看來電顯示,王韜立時眼睛一亮,沒等後面顧景琛視線落過來,就立刻把電話接通了。
「喬總!」
那興奮的語調讓電話對面的喬染都愣了一下。
感覺到涼森森的視線從身後方向壓過來,王韜往座椅上貼了貼,然後小心地應答。
「……對,我們現在正在外面……哎,好。」
王韜打開了車窗,把手機遞給了外面穿著黑西裝的男人。
「尚茗傳媒的喬總,讓您接下電話。」
那男人面無表情地接了過去。
「喬小姐……好,可以。」
等手機重新還回來,顧景琛乘坐的SUV也就被放了行。
車順著被修剪齊整的人工草坪旁邊的長路,向著遠處方家老宅開了過去。
顧景琛雖不喜王韜的自作主張,但木已成舟,他也沒有再開口。
倒是副駕駛上的王韜,望著車外行經的景致,開始感嘆起方家的雄厚實力來。
幾分鐘後,顧景琛下了車,有些意外地看見了在那兒等候的喬染。
喬染穿了一身艷紅色魚尾長裙,身體曲線被長裙裹得凹凸有致。
她腳上蹬著一雙黑色尖頭小高跟,拿著黑色亮面手包,後盤的黑髮上用了與耳墜同款的淡金色飾品。
再加上妝容冷艷,本人又氣場十足,往那兒一站,不少客人都忍不住看上兩眼。
等其中幾位認出喬染身份,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寒暄。
旁人正在猜測尚茗傳媒的喬總親自等著接車的會是什麼人,就見著喬染眼睛一亮,向著剛剛停在階下的一輛SUV走了過去。
而順著喬染的走向望去,站在車邊的男人神色清漠長身玉立,一套普通的深藍鑲緞塔士多禮服硬是被穿出了時裝秀的美感。
再加上清俊不凡的外貌,立刻就讓在場女客都禁不住眼前一亮。
「喬總。」
意外情緒掠過深邃眼瞳之後,顧景琛神態平靜地向著喬染微頷首。
喬染艷紅的唇線一勾:「晚宴快開始了,走吧。」
顧景琛望了她一眼,抬步走上長階。
喬染臉上笑容一僵,須臾之後就恢復了淡定從容,轉身一同上了石階。
兩人走進二樓宴廳時,晚宴尚未開始,客人們多是三三兩兩地低聲交談笑語。
喬染在方家地位一向不低,身為尚茗傳媒的老總,她也是光宇集團權力層的核心人物。
雖然喬染年紀不過三十,但在場的客人們卻沒哪個會小視她的。
故而此時一見著喬染和一位男客並肩進了宴廳,不少人打招呼時,視線都若有似無地掠過顧景琛。
喬染沒有解釋也沒有介紹,而顧景琛就更不在意旁人如何估量。
「主人還沒登場。」
跟賓客們招呼過,喬染轉眸望向顧景琛,目光細緻掃過他的每一絲反應。
「不如我們先去露台?」
至此,顧景琛終於有了今晚下車以來的第一個神情變化。
他微抬了眉,點墨似的漆黑眼瞳映上喬染的身影。
「喬總今晚若是有事相談,這個地點似乎並非最佳。」
「……」
見了顧景琛從下車之後的平靜淡定,就足夠讓喬染覺著意外,此刻被對方軟刀子這麼一戳,意外積累得多了,反而讓喬染起了一絲興味。
她艷唇一勾:「我確實有話說,你跟我上露台。」
說完,喬染轉身,踩著黑色的小高跟啪嗒啪嗒地走人。
顧景琛神色漠然地看了喬染的背影一眼,抬步跟了上去。
等兩人上了露台,喬染轉身倚在玉石的雕欄上,笑容滿面地瞧著裡面宴廳的景致。
「這麼放心跟我上來?」
話音倒是衝著顧景琛去的。
顧景琛沒接話,微蹙眉望向喬染。
「你這般無趣的,真不知道她瞧上你哪一點……」
喬染輕聲嘀咕了句,也就此刻夜色滿身,燈火闌珊,她臉上的情緒才放鬆得徹底,帶著一點平素罕見的小女生的姿態。
顧景琛沒聽清她的話音,一雙黑瞳沉寂地望向對方:「喬總,您想談什麼?」
喬染聞言,側過身來,飽含笑意的眼眸將人盯住了:「你就不怕我對你做什麼?」
「……」
似乎是對這個問題和眼前沒有進展的態勢感到厭煩,顧景琛眉峰一鎖,清漠的目光帶起一絲凌厲的冷度,「如果沒有——」
「我認識丁淺。」
喬染笑眯眯地把這句話吐了出來。
顧景琛話音戛然而止。
他一個字沒說,可倏然鬆開的眉心,已經足以讓喬染讀出足夠的東西了。
——愛情確實是一種無法掩藏的東西。
以致於不過是對方的名字,就能頃刻間讓一個人所有的情緒柔軟下來。
……真神奇。
喬染想著,抬手指了指宴廳吊頂旁的圓弧樓梯。
「我想說的有很多,不過要等主人出現才行。」
「……」
丁淺的名字成功安撫了顧景琛所有的焦躁,連最令他煩悶的社交宴會都變得可以忍耐。
所以這一次他不再蹙眉,只等著主人的出現,以及喬染將出口的交談。
幾分鐘後,當穿了一條深黑露肩後V曳地長裙的女孩兒,挽著生日宴的壽星走出來的時候,顧景琛才知道了喬染一定要等到此刻的原因。
顧景琛怔滯地望著那個方向,女孩兒面上的微笑得體大方,帶著他所不熟悉的疏離溫度。
如果不是這張臉上精緻的五官,讓他已經熟稔到閉上眼睛也能描摹出來——大概他都要以為自己見到的是另一個人。
到下一秒,驚怔的情緒淡去,顧景琛的眼底浮起一點笑意。
他想起了兩人之前的對話。
……父親開的是賣碟片唱片的店?
國內娛樂巨頭的光宇用這個描述來代替的話。
——似乎也沒什麼毛病。
一旁的喬染卻是看得神色複雜。
如果說最開始顧景琛的淡定只讓她覺得意外,那麼此刻驚怔之後的笑意,便足夠讓她驚艷了。
因為她看得出來,對方的笑意里不摻半點蕪雜,只是一種單純的見到、想到自己所掛念的人時,由心而發的愉悅情緒。
……單純到讓她艷羨。
喬染尚沉浸在某些記憶里未能自拔,顧景琛卻已經回過神來。
「所以,喬總想談什麼呢?」
喬染回神,眸色微涼。
「談可能性。」
「……」顧景琛抬眸望她,眼瞳墨黑深邃,眼底尚有笑意未淡。
與她之前見著的Diva,仿佛不是同一個人。
喬染心裡感嘆,她想,她大概能理解那個小妮子為什麼會喜歡上對方了。
有什麼理由不呢?
儘管心裡如此想著,喬染還是按著原計劃開了口:「說實在的,我今晚見到你,覺得很意外。」
「你是個model,還是簽在星娛旗下——哪怕只是代理合約,你已經踏進了這個圈子。
但你的身上……」
她斟酌了一下用詞,啟唇:「或者說你的眼裡,少了一樣東西——在娛樂圈,幾乎每個人都有的一樣東西。」
顧景琛抬眼,眸光沉淡:「什麼東西?」
喬染紅唇微動,一字一頓:「欲望。」
然後她解釋:「想往上爬的欲望。」
顧景琛沒接話,視線轉開了。
喬染則是看向宴廳內,然後勾唇笑了起來:「這裡面,每一個來到這兒的客人,都是抱著各種各樣的欲望而來,但這無可厚非——因為人本來就是種貪婪的生物,索取是本能,索取更多是生存意識。」
她收回目光,落在顧景琛身上:「而在娛樂圈裡,本能和生存意識,因為這個圈子的特殊性,被放大了。」
她唇角笑意愈發張揚,「可我很好奇——無論是那天試鏡,還是今天的晚宴,我在你身上都看不到任何欲望的存在……踏進這個圈子裡,卻不想著往上爬——這本身就是一種近乎悖論的存在啊。」
顧景琛仍未做聲,只是背脊的禮服線條微微繃緊,似乎在壓抑著什麼情緒。
沒得到回應的喬染並不生惱,反而是笑得更燦爛了幾分。
「我想了想,看起來沒有欲望背後的可能性,有兩種——其一,你真的淡泊名利到不食人間煙火了;其二,你只是把你的欲望很好地偽裝起來了。」
喬染一停頓——
「但很可惜,第一種人,壓根就不會踏進到這個圈子裡;而第二種人,他們的貪婪……可比其他人都強烈得多。」
話鋒及此,顧景琛終於有了反應。
他抬起視線來,眸光裡帶著一點冷寂的溫度,如不波的幽深古井,靜謐得讓喬染都有一瞬的心驚。
定下心神來,喬染神情微凜,竭力保持笑意不變:「那麼,顧先生,知道了丁淺的身份之後——你覺著高興嗎?
或者說,你該覺著欣喜若狂?」
「……」
顧景琛瞳孔輕輕縮了一下。
Bingo。
喬染在心裏面冷冰冰地笑了一聲。
——年輕的時候,人容易有一種特別可笑的東西,叫膨脹的自尊心。
越是那些看起來清傲淡漠的人,這方面越是不堪一擊。
她竭力無視了心裡那種失望的感覺。
然而,就在下一秒,她想像中的對方的惱羞成怒乃至甩袖而去完全沒有發生。
不但如此,顧景琛甚至還掀了唇角,望著她,微微笑了一下。
「原來喬小姐對我的判斷,是第一種……淡泊名利到不食人間煙火?
您謬讚了。」
「……」
這一次,輪到喬染瞳孔一縮。
——她以為是自己看透了對方,卻沒想到,答案正相反。
「看來激將法對我沒什麼作用。」
顧景琛唇角微掀,瞥一眼宴廳里那道黑裙人影,轉回來,「那麼,談過欲望的可能性之後,喬小姐還想談什麼?」
望著對方沉默半晌,喬染嘆了口氣。
她抬眼:「我承認,因為你太年輕,讓我輕敵了。」
喬染下巴一抬,視線瞥向宴廳里,穿著深黑曳地長裙的女孩身旁不知何時出現的男人。
她唇角再次出現的笑意已是涼薄:「周卓,方家已經去世的老管家周雲生的獨孫。
周雲生過去對方董事長有恩,周卓更是方董事長看著長大的——換個說法,方董事長早十幾年前,就已經為自己唯一的寶貝女兒準備好了最佳的夫婿人選。」
喬染停住,似笑非笑地轉向顧景琛:「現在你覺著,你有多大的可能性呢?」
「……」
顧景琛沒回答,他目光灼灼地盯著那兩道人影,眼瞳里情緒起伏交迭。
「金童玉女,對嗎?」
喬染笑著在一旁火上澆油。
顧景琛驀地啟唇,聲線低沉。
「……你喜歡他。」
喬染僵住了。
回過神來,她睜大了眼扭頭去看顧景琛。
但那是個陳述句,不是問句,開口的人甚至目光都沒往她這裡落上半分。
「這才是你今晚邀請我來宴會的真正目的吧?」
說到這兒時,顧景琛才將視線往喬染方向一瞥,宴廳里燈火照進露台,輝映著他漆黑深邃的眼瞳里光影明滅。
「我不喜歡被人利用,喬總。」
說完,顧景琛直起身,抬步要往宴廳里走。
「Diva!」
今晚第一次,喬染有些失聲地在顧景琛身後喊住他:「你要做什麼?」
顧景琛沒回頭,他的視線往下去。
從他的角度望向那個方向,穿著深黑長裙的女孩兒,後V處露著弧度優美的後頸與背線,白皙如玉的肌膚也仿佛吹彈可破。
與宴的賓客里,不乏幾位時常以目光「無意」掃過。
顧景琛眸色微沉:「她穿得有點少……我去給她加件衣服。」
抬步欲起之前,顧景琛的動作又頓了一下,他稍稍側臉,餘光瞥著身後的喬染。
「有件事,喬總說錯了。」
喬染堪堪回神:「……什麼?」
「我有欲望,也足夠貪婪。」
話間,顧景琛的目光焦點落回宴廳中的女孩身上。
看了幾秒,他唇角輕掀,眼神柔和地微哂。
「我只想要她。」
作為一個技術宅,丁淺最不喜歡眼前這種場合。
也有時候她會覺著,正是因為不喜歡這種客套虛偽的平和與算計,她才會喜歡上程序。
至少0和1從不欺騙,它們只把最直白和真實的世界展現在你的面前。
而不同於只有0和1的數字網絡,現實世界裡永遠遮遮掩掩。
丁淺抬起手裡的香檳杯,輕抿了一口,微微沾了亮澤的唇輕勾弧度,眼底笑意微涼。
就好比此刻這個和樂的晚宴上,每一個客人無論心情如何,又謀算著什麼,但掛在臉上的無一不是隨時可以拉出去拍一張登報照片的完美笑容。
在這樣的宴會裡,大家默契地戴上同一張面具,永遠別想看見會有哪個像那人一樣神情漠然……
等等。
丁淺唇角笑意僵住。
然後緩緩地,把視線重新移回去。
「……」
望著隔了十幾米,眸色微沉而神情淡漠的男人走過來,丁淺只覺得剛剛咽下去的一口香檳的複合果味直直地沖了上來。
後勁酸爽。
……所以,是她愧疚感太重結果產生幻覺了?
而直到顧景琛距離她已不足五米,丁淺確定幻覺存續的時間不會這麼長,她手裡的香檳杯往旁邊一放,捋了一下長裙轉身就走。
——如果不是這裙子實在礙事,她還能發揮出競走的速度來。
曳地長裙和裙下的小細跟鞋,再加上身後追著的人天生長腿的優勢,離了宴廳眾人視線不到幾米,丁淺還是被人攔在了廳側的長廊里。
——即便是這段距離,也是有人不緊不慢欲擒故縱,直到脫離大眾視線才陡然上前。
看見停在面前的那雙線條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的長腿,丁淺默然了一下。
然後她努力含住下頜,以期不被對方看見自己的臉,聲音也壓得軟軟的,聽起來跟個嬌嬌柔柔的小姑娘似的——
「先生,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顧景琛原本清漠的神情沒能繃住,他唇角掀了起來。
盯著面前那顆拼命壓低的小腦袋,他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
兩人距離本就不遠,這一步之後,丁淺幾乎覺著自己的額頭要靠到男人的胸膛上去了。
她本能地要往另一邊繞開,還沒能動作,就聽見腦袋頂上有個清清冷冷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今晚如果躲開了,那以後跟我說話,就都用剛剛的那個語氣。」
「……」
丁淺頓住。
都用那個語氣?
——那大概不用幾次,她就先把自己膈應死了。
而顧景琛說到這一步,丁淺心裡自然半點僥倖都不存了。
她沮喪地揚起臉來,聲音聽起來也蔫蔫的。
「……顧學長,晚上好。」
——開場白慫得很,還帶著一種莫名的債多不壓身的鹹魚感。
這種自我認知讓丁淺無語了下,只不過她很快就被面前男人與之前樸素打扮不同的裝束給抓住了焦點。
版型設計幾乎千篇一律的塔士多,也能被他穿出走在時尚潮流前列的大牌新秀的美感——而她之前卻沒注意到對方存在?
大概是眼瘸了吧。
丁淺絕望地想。
「嗯,我挺好的。」
顧景琛接了她的話,墨色眼瞳里情緒微閃,「尤其是被人扔在學校門口之後。」
丁淺:「……」
——但這個男人的記仇程度,跟他的外表真的是天差地遠啊!
心裡雖然這樣想著,丁淺面上卻乖巧:「我給學長你發了道歉微信,不過學長好像沒看到?」
能讓自己不失禮、對方也不顯得計較的台階被丁淺遞了出去。
「看到了。」
顧景琛大大方方地,一句話把台階踹開,黑色眼瞳一瞬不瞬地瞧著丁淺。
「不想回。」
「……」
丁淺咽了一口老血。
……好好好,你長得好看,你說的都對。
抱著最後一點希望,丁淺試探地問:「那學長是什麼時候來的?」
說話時,丁淺不得不揚起臉來。
——男人實在高挑,偏又站得近,以致她今天只有三公分的小高跟完全形同虛設。
顧景琛沒急著開口。
長廊里的燈光是暖杏色的,帶著一點微醺的暗意。
背著一處壁燈的女孩兒杏眼微睜,濕漉漉的眸子是好看的琥珀色,瑩粉的唇因心緒而微抿著,恰到好處的妝容愈發襯得五官精緻,像是個昂貴的瓷娃娃。
——讓人很想伸出指尖去輕輕觸一觸,但又生怕會把她蹭了摔了。
顧景琛的瞳色深了一層。
「今晚的香檳甜嗎?」
「啊?」
丁淺怔了一下,這個問題讓她措手不及,懵了一下才本能地搜索了味覺記憶,「還不錯。」
「……」
顧景琛的視線在女孩兒瑩粉而微濕的唇瓣上停留片刻,而後移開,他把幾乎出口的話壓了回去。
兩人之間倏然沉寂,丁淺在此刻也從被對方帶著跑偏的方向里轉了回來。
她沒忍住又問了一遍。
「學長是……什麼時候過來的?」
顧景琛瞥向她,點墨似的瞳仁里,又恢復了平素沉淡的不波。
倒是他的唇角難察地微掀了個勾人的弧度。
「大概,在你挽著伯父下樓的時候?」
丁淺抿了抿唇。
當被打臉已成習慣。
……嗯,這次是真的債多不壓身了。
有了這種視死如歸的覺悟後,丁淺反而淡定下來了。
她扭頭,望了一眼宴廳方向,渾然不知自己動作間,後V長裙光裸處拉伸出如何漂亮的頸背曲線。
「那,我們回——」
「你的衣帽間在哪兒?」
顧景琛聲音驀然響起。
丁淺一怔,轉回來,有些不解地望著顧景琛。
但她還是抬臂指向了長廊盡頭。
停在面前的女孩的手臂纖細,漂亮的線條襯著白皙的膚色,顧景琛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向著長廊盡頭走去。
丁淺還未回神,就被拉進了自己的衣帽間裡。
房門未關,恰在此時,行經的侍者瞥見丁淺被人拖入衣帽間的一幕,忙繞過去到門前。
「——丁小姐?」
門內兩人同時望來。
一個清雋俊挺,深藍鑲緞禮服襯得氣質不凡,另一個漂亮驚艷,純黑修身長裙勾出嫵媚曲線。
這分外和諧的一幕讓侍者失語了下。
等他回過神來,忙低下頭退出去。
「抱歉,打擾兩位了。」
臨走之前,侍者還把衣帽間的房門特別體貼地帶上了。
丁淺:「……」
——總感覺對方好像領悟了什麼奇怪的信息?
丁淺還在糾結於該不該追上去讓對方忘記那些奇奇怪怪的猜測,她的身旁,顧景琛已經拉開了一處壁櫃的亮面絨質的長簾。
目光掃過一遍裡面的上衣裙褲,沒搜尋到目標物,顧景琛長腿一邁,走到另一旁。
他伸手去拉那帘子。
一旁剛剛糾結完的丁淺一看見這一幕,幾乎是本能地拎起長裙,一步擋到了顧景琛和壁櫃之間。
只是帘子還是被拉開了一半。
深淺顏色各異的外搭露了出來。
顧景琛卻微抬了一側的眉峰:「你擋什麼?」
「……」
丁淺自然不會說,這帘子再過去半米就是她的內衣和睡衣的擺置之處,哽了一下之後,她皺眉。
「學長找什麼?」
沒等到答案,顧景琛也不執著。
他的視線從女孩兒的肩上抬起,落到被擋了一下的絨質亮面長簾上,然後又勾了回來。
他向前俯身,視線在各式各樣的外搭里掠了一遍,便定格在其中一件薄款的灰色長絨皮草披肩上。
丁淺卻是身形微僵,稍稍向後勾著肩背。
——男人和壁櫃之間本就不剩多少距離,此時被俯身貼靠,丁淺幾乎能感覺到拂在自己頸側的微灼呼吸。
於是當顧景琛伸手取了那件披肩,剛準備直身時,就不經意地瞥見了跟自己稍稍錯身的女孩微紅的小巧耳廓。
「……」
原本即將後移的重心,再次壓住,顧景琛好整以暇地望著丁淺,深邃的眼瞳裡帶著一點輕淺的戲謔。
感覺到顧景琛的動作突然停住,丁淺身形愈發有點僵了。
顧景琛沒忍住,側過臉輕笑了一聲。
近在耳側的笑聲低沉微啞,帶著難以言喻的動聽和勾人,丁淺覺著自己臉上的熱度立刻又爬了一個境界。
——大概再給她一個火星,她就能上天了。
顧景琛笑過之後,垂手搭上了丁淺的手腕,不等她反應便摸住了脈搏。
「心跳,」他的聲線喑啞含笑,「……好快。」
「……」
丁淺往後縮了縮。
顧景琛眼底壓抑著的某種情緒深沉如墨,卻在此刻像是被扔進了一個火星,然後頃刻間掀起了燎天的焰光。
他俯身壓過去,啟唇——
「砰!」
衣帽間的門被人從外面驟然打開,露出臉來的周卓望著眼前這一幕,神色沉冷。
他身後縫隙間可見之前的那個侍者,此時也猶疑無措地看著裡面。
側背對著房門的顧景琛懶懶地撩起眼帘,目光在落地窗上映著的來人的影上掠過。
他唇角一掀,按在女孩兒脈搏上的手向上移,在丁淺抬眼望見站在門外的周卓之前,先一步遮住了她的雙眼。
之前俯身壓近的動作,終於在兩人相貼之前停下。
「小星星。」
顧景琛埋在女孩兒的頸窩,聲音低沉微啞,笑意隱約。
「……你躲什麼?」
落地窗上。
壁櫃旁的兩人交頸相錯,仿佛在接一個綿長而親密的吻。
周卓的面色鐵青,儘管他抓在門把上的手背已經迸起青筋來,但自小受到的教養和管制,還是讓他壓抑下自己的怒意,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轉身避開了衣帽間裡的場景。
而當他的腳步聲稍作之後,衣帽間裡,顧景琛也放下了遮住丁淺雙眼的手,退了一步。
丁淺抬起眼眸來看他。
琥珀色的眸子清澈乾淨,褪去了之前的驚怔,這一刻的女孩看起來平靜而淡然。
她的目光似是無意地從門口掠了過去,然後落回到顧景琛身上。
丁淺唇角微翹:「學長拿到想要的東西了?」
「……」
顧景琛默然地看了丁淺一眼。
他想過她會有的很多反應,但眼前這一種顯然不在其中。
——溫婉得體,甚至說得上波瀾不驚。
跟之前模樣截然相反,就好像那些赧然的表現都是她的偽裝。
「學長如果沒有其他事情,」丁淺似乎也不在意對方的沉默,「宴會那邊我不能離開太久,就先回去了。」
說著她便抬腳,要和顧景琛錯身而過。
只是剛走出一步去,她的手被人攥住。
丁淺的指尖難以察覺地顫了一下。
顧景琛回眸望向她,正撞上女孩兒同樣望來的視線。
琥珀色的眸子裡,那些勉力維繫的平靜與淡定之下,他像是看見了一隻在林間受了驚的鹿。
顧景琛心裡一軟,垂眼,鬆手。
「宴廳里空調太涼。」
他將手中的淺灰長絨皮草給丁淺披上,扣住前面那枚漂亮的鏤空玫瑰搭扣。
「……好了。」
修長乾淨的十指從身前移開,丁淺低聲:「謝謝學長。」
話音一落,她轉身往外走去。
背影匆匆。
顧景琛過了片刻才從早就消失了人影的房門處收回了視線,他垂下眼帘,望著自己似乎還殘留著令人眷戀的溫度的指掌。
漆黑的眼瞳里情緒微閃。
「……還是太急了嗎。」
一向漠然得仿佛不在意任何事情的男人,站在空蕩蕩的房間裡,輕輕地嘆了一聲。
旁人都瞧不見的這一刻,他沒再掩飾自己的失落和無奈,眉心微微擰著,像是個迷了路的忐忑的小孩。
……太在意。
所以總是無法自信,踏出每一步都患得患失。
情緒平復之後,顧景琛也抬步走了出去。
衣帽間的門被他隨手帶上。
向著宴廳的方向身形一擰,顧景琛剛走出大約十幾米的距離,他右前方的長廊分支節口,一個倚在牆上等了很久的人邁步出來。
自然便是面色不善的周卓。
「你是喬染帶進宴會的?」
周卓初一開口,聲音便帶著不加掩飾的冷意。
顧景琛權作未聞,仍舊不疾不徐地向著宴廳的方向走。
兩人即將擦肩而過的一瞬,周卓的神色里多了一絲怒色。
「幼稚無禮,一事無成……你連靠近她的資格都沒有,我想你最好有這自知之明。」
顧景琛步伐驀地一頓。
他的身形停在了周卓旁邊,兩人肩膀之間的距離也不過餘下幾寸。
周卓站得一動不動,等著這個年輕的男人向自己衝動發難。
然而他等了半天,就聽見那男人重新抬步。
「哦。」
一個字孤零零地施捨在身後。
「……」
一種被輕蔑無視的羞恥感頃刻沖刷了周卓的心頭,他實在無法忍受這種感覺來自於一個比自己要小五六歲的年輕人,因而一時惱怒得連教養也拋在腦後。
他猛然轉身,看著顧景琛背影,冷聲怒道:
「如果你是貪圖尚茗的一點資源,我會讓喬染撥給你——可如果你覬覦不可能屬於自己的東西,那我保證,你會失去你現在還擁有的一切!」
「……」
原本準備直接走人的顧景琛,在聽見對方的某個措辭之後,步伐戛然止住。
逆著長廊微醺的壁燈,他兀然側身回眸。
深黑的眼瞳里隱著森然的寒光。
眨眼之間,年輕的男人身上之前懶散漠然的情緒一掃而空,望來的眼神甚至讓周卓都有一剎那不自覺的屏息。
——仿佛被什麼猛獸驀地扼住咽喉。
再過須臾,那張清雋完美的面龐上,唇線輕輕一掀。
煞人的目光漸淡,而男人的眼底仍不見丁點笑色,只余令人背後微栗的涼意——
「別那樣形容她……真難聽。」
「……」
周卓神色一變。
顧景琛已然沒了繼續交談的興趣,他轉身往宴廳走去,只剩一句餘音在長廊里盤繞。
「至於其他的,無論想搶走什麼……隨你們的意好了。」
借著宴會的名頭遁了的丁淺,卻是一出房門就奔著跟宴廳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到了長廊盡頭,沿旋轉樓梯上了三樓,丁淺踏上了老宅裡面積最大的露台。
沒等她放鬆下來,就見著一點猩紅的光色在夜景里微微閃爍。
——已經有人在了。
借著身後不遠處的燈火,丁淺將對方的身形瞧得分明。
「喬姐?」
丁淺有些意外地開口問了一聲。
喬染之前似乎正心神走脫,突然聽見丁淺的聲音,也是頓了一下才轉過身來。
丁淺此間已經走近,看清喬染塗著紅色甲油的手指之間,夾著一根細長的香菸。
顯然,也是那點猩紅的來源。
初時的怔滯之後,喬染已然笑得嫵媚漂亮。
「我們的丁大小姐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你今天可是宴會的第二主角。」
丁淺猶豫了下:「上來透口氣。
喬姐你呢?」
喬染沒回答她的問題,視線隨著丁淺走近,落到了她的肩上。
喬染半是玩笑著,伸手拂過了丁淺身上的長絨披肩。
「真體貼啊?」
丁淺腳步一停。
「顧學長……是喬姐請來的?」
「『顧學長』?」
喬染重複了一遍,繼而紅唇一揚,「你是說Diva啊?」
沒等丁淺回答,喬染夾著香菸掩著紅唇笑道,狹長的桃花眼微微一挑:「難道你不想見到他?」
如果是在這場宴會之前,她一定會斬釘截鐵地說一句「不想」。
可到了此刻,話在喉口,丁淺卻突然卡了殼。
她的腦海里不可遏制地浮現出幾分鐘前的畫面。
甚至,那低啞微沉的勾人嗓音仿佛還在咫尺之間。
「……」
丁淺悶悶地哼了一聲,趴到了一旁的躺椅上。
「我覺著我完了。」
喬染:「嗯?
怎麼了?」
「我正在走向罪惡的深淵……」
「你是來的路上撞著腦袋了嗎我的大小姐?」
喬染哭笑不得。
丁淺沒理會她的調侃,扭過臉來,夜色里杏眼微閃,表情卻是一等一的嚴肅。
「你說,我有沒有可能是單純地覬覦他的身體?」
喬染笑得眼睛微狹:「你這覬覦可算不上單純了。」
丁淺自顧自語,又轉了回去。
「那我跟那些想睡他的大概沒什麼區別了……我果然是在走向罪惡的深淵啊。」
見丁淺越來越跑偏,喬染忍不住碾了手裡的香菸,語氣淡淡。
「你覺著周卓長得怎麼樣?」
「……卓哥?」
丁淺緩緩地把頸子扭過來,想了想:「帥啊——禍害了多少好女孩,嘖……」
「哦。」
喬染似笑非笑——
「那你覬覦他的身體嗎?」
丁淺:「……」
詭異的沉默之後,丁淺慢慢地扭開僵硬的細頸。
這個問題的答案後面似乎隱藏著更可怕的東西,她覺得自己得先緩緩……
喬染卻沒有要放過丁淺的意思,她上前了兩步,繞到丁淺面前,一個轉身,倚在了圍欄上,正對上丁淺的視線。
「你在怕什麼,小淺?」
丁淺沉默了一會兒,枕著自己的手臂,輕聲。
「喬姐你記得,我初中的時候跟你說過……我有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嗎?」
喬染點頭,繼而玩笑:「你那時候的性子……也只有那一個朋友吧?」
丁淺接話:「對啊,只有那一個朋友。」
「你提過那麼多次,我想不記得都不行。
叫孫……」喬染皺著眉想了想,打了個指響,「孫清茹——對吧?」
「對,孫清茹。」
丁淺慢慢地重複了一遍。
……
「丁淺,你也太孤陋寡聞啦!顧景琛可是我們一中的頭號男神校草!」
……
「丁淺,你竟然跟顧景琛認識啦?
!」
……
「你沒事吧丁淺?
都怪我,我不該招惹上那些人的……」
……
「丁淺,你知道嗎?
顧景琛竟然因為我的事,把那些人打到住院了!」
……
「丁淺,你說我明天去跟他告白好不好?」
……
「你讓我噁心……我們以後再也不要見面了……」
……
最後一幅畫面從腦海里掠過,丁淺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氣。
夜色里浸著的無盡涼意,像是在這一瞬,都順著這口氣寒透了她全身的每一個毛孔。
讓人忍不住從心底微栗。
原來越是那些藏在歲月深處不願回憶的、以為自己已經忘了的事情……越是歷久彌新。
丁淺尚未回神,腳腕上突然震了震。
喬染聽見了聲音,視線瞥過去,望見丁淺從長裙下露出的白細腳踝上微微閃光震動的智能環。
她嘴角抽了下:「這是做什麼?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腳鐐呢。」
丁淺已經起身,往露台外走去。
「每次家裡的宴會都是長戰線作戰,我當然得做好準備,你看這不就來電話了?」
「把你忙得……我跟你一起下去吧。」
喬染笑嘆了一聲。
兩人於是一起去了丁淺的房間,丁淺取了手機,翻看了通話記錄。
「誰這麼念念不忘?」
喬染在旁打趣。
丁淺微蹙眉:「我室友……不過這個時間來電話……」
丁淺想了想,便直接回撥過去。
沒一會兒,手機那頭就通了。
「丁淺——!」
沒等丁淺出聲,宋瑤已經搶在她前面開了口——
「我們寢室里進小偷了!」
「……」
丁淺著實怔了一下。
等宋瑤在電話對面帶著哭腔語無倫次地講了一堆,丁淺這才回神。
「我這就回校,你別急,也別怕,在寢室里等我回去。」
宋瑤顫著聲線應了聲後,丁淺掛了手機,望向喬染。
「喬姐,我學校里出了點急事,要回去一趟,爸爸那兒你幫我解釋一下。」
說著話,丁淺拎著手機跟一旁的包就往房間外走去。
走到門口她匆匆回頭:「啊,再叫個司機開車到老宅側門等我。」
「……嗯,你去吧。」
看出丁淺確實有些匆忙,喬染簡短應聲。
她想了想,從隨身的黑色手包里拿出了手機。
翻了一下通訊錄,找到其中字母D一欄的某個人,撥了出去。
幾分鐘後,丁淺下了樓,向老宅側門走去,邊走邊順手摘了造型師給她掐上的晶鑽頭飾,栗色的長捲髮披了下來。
然後,她蹙著眉低頭看了看。
——之前聽見宋瑤聲線抖得厲害,還帶著哭腔,她都把著裝的不便忘了乾淨。
如今下樓一路「坎坷」,才想起曳地深黑長裙的繁複。
眼見著就到了側門,她實在不想耽誤時間再回去換。
只猶豫了一瞬,丁淺就俯身拎起裙擺,攏到大腿露半截的位置,將之收成兩束,而後紮成花結。
用力一拉,花結貼緊。
再邁步間,果然便是一身輕鬆。
丁淺心情稍好,也未在意一旁侍者呆滯的目光,讓對方開了側門,直接邁步出去。
只可惜出師未捷——
丁淺剛踏出側門一步,抬眸間不經意看清了「司機」模樣,差點就直接摔到台階下面去。
而倚靠在車身上,眼帘微垂的男人聽見聲音望過去時,正撞見了神情微呆的女孩兒——披著淺灰色披肩,下身黑色裙擺包了半截,還裸露著雪白而修長勻稱的雙腿。
本就漆黑深邃的兩點瞳仁,在這一瞬之後,更是幽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