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俊與鬼王、玉藻雲藏身一處傾塌牆後,朝外望去,鴻俊手中持千機鏈,見袁昆背對眾人,走下祭壇。
「他們發現了沒有?」鴻俊朝玉藻雲問。
玉藻雲十分疑惑,緩緩搖頭,答道:「看似沒有,你動手時太混亂了。」
鴻俊再望向驅魔師們撤離的方向,猶豫片刻,玉藻雲說:「追他們?」
鴻俊腦海中全是李景瓏拼死一擊的場面,這傢伙在想什麼?居然有這麼不鎮定的時候?
鴻俊回頭檢查鬼王,說:「鬼王的傷勢要緊,先走!」
玉藻雲便幻化為人,與鴻俊一人一邊,攙扶著鬼王,倉促離開。
洛陽驅魔司。
「你瘋了嗎?!」莫日根憤怒道。
李景瓏臉上、身上全是血,疲憊地坐在驅魔司前坍倒的台階上,不住喘息,眼中帶著疑惑與閃爍。
裘永思道:「救不了人,別把自己性命搭進去,長史,你得反省。」
「我知道了。」李景瓏閉著雙眼道。
「按狐王的計劃罷。」阿泰說,「這時候,急也沒有用。」
李景瓏靠在柱前,抬手按壓著自己的眉心,緩緩道:「郭子儀將軍正在往洛陽的路上,我就怕靠一封信勸不住,最好也是在這之前解決掉他們。」
陸許手臂帶傷,乃是與袁昆交手時,短暫地被手裏劍所割破的皮外傷。此刻莫日根正在為他包紮。
「不是只說是試探麼?」陸許道,「怎麼變成真動手了?」
「問他啊。」莫日根無奈道。
李景瓏說:「記得他是怎麼發現咱們的麼?」
眾人原本隱藏得十分妥當,根據玉藻雲的情報,他們避開了飛鳥的監視,並悄無聲息地來到延慶殿周遭,而青雄顯然也不知道他們來了,正在審訊鴻俊。但就在李景瓏動手前的剎那,袁昆仍然通過法力看見了他們的偷襲,來到祭壇前,指出李景瓏的藏身之處。
「他看見了。」李景瓏眉頭深鎖,沉聲道,「袁昆始終在盯著咱們。」
地脈法陣前,原先的法寶存放之處空空如也,青雄看著眼前這一幕,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雙眼。
「哪裡出了變數?」青雄顫聲道。
「這不可能。」袁昆三指按著額頭,一手拄著木杖,喘息道,「今天李景瓏必死!他是怎麼逃掉的?」
青雄倏然轉身,凝視袁昆,又問:「法寶呢?」
「我只能看見未來,看不見過去。」袁昆緩緩道,「這表象底下,一定有什麼出了問題。」
「當初你是怎麼告訴我的?」青雄一時不再鎮定,緊張起來。
袁昆說:「鴻俊的存在就是一個陷阱,你告訴他審判將在三月初三也即是兩天以後,狐王會為他與李景瓏傳訊,李景瓏決定提前動手。趁著第二次,你提審鴻俊時,李景瓏將傾盡全力,前來救他……」
「此時發動法陣,一舉除去李景瓏。」青雄沉聲道,「你看見了什麼?」
「我看見了他的死。」袁昆說,「我看見李景瓏在祭壇前喪命,戰死屍鬼王與九尾狐王前來伺機偷走斬仙飛刀,被地脈法陣燒死。」
「但沒有!」青雄近乎暴躁地說道,「旱魃又去了何處?!」
袁昆答道:「這確實是我所看見的未來,再一次被更改了。不可能!究竟是為什麼?」
青雄沉聲道:「我不管為什麼更改!告訴我,接下來怎麼辦?」
袁昆自打在風雪聖山遭到李景瓏狙擊後,一身力量已極度虛弱,搖搖晃晃,幾乎站立不穩,他沉聲道:「發動法術,還需一段時候,後天執刑前,我只能再窺一次天道,你想看什麼?」
青雄審視袁昆,此刻袁昆將問題扔回了給他,以袁昆此時的法力,還有最後一次機會,讓他來選擇所看見的。
青雄沒有回答,轉過身,走出了地底法陣。
洛陽,民宅大屋內。
「他們在驅魔司廢墟里。」玉藻雲低聲說,「過去?」
昨夜鴻俊在驅魔司中,今日李景瓏卻帶著驅魔師們過去了,鴻俊攙扶著鬼王逃出洛陽宮,選擇了這間大宅暫時歇腳。
鴻俊沉吟片刻,仍然決定,先不與李景瓏會面,畢竟眼下誰也不知道袁昆能否料到未來將發生的事,但至少通過這次李景瓏的試探,他明白了一件事——袁昆只能看見即將發生的「事實」,卻看不見隨時隨地每個人的行動。
譬如說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驅魔師們的身上,便忽略了鴻俊與玉藻雲、鬼王偷走斬仙飛刀的未來。目前的局勢對他們來說仍然是有利的,只要在審判以前不與李景瓏會合,袁昆就無法發現現在的「鴻俊」乃是杜韓青所冒充。
而一旦被李景瓏知道困在青雄手下的「鴻俊」是假的,也許他在未來的行動中就容易被看出端倪來。
「所以,今天韓青要求面見青雄。」鴻俊朝玉藻雲問,「全是景瓏安排的?」
玉藻雲「嗯」了聲,答道:「昨夜我保留你脫身的事實,讓他替咱們想個辦法。」
玉藻雲在前一天夜裡朝李景瓏詳述了經過,只告訴他鴻俊被囚,且千機鏈無法破去,讓李景瓏幫忙計劃。於是李景瓏便為「鴻俊」設計了從青雄處套話的一連串心理活動,並打算趁機與裘永思等人冒險前去救出鴻俊。
「也就是說,」鴻俊突然道,「如果沒有韓青,今天的情況就會變成……」
想到此處,鴻俊不由得背脊發寒,如果沒有杜韓青冒充自己,他就不會出來與鬼王、玉藻雲一起行動,兩名妖王會被燒死在地脈法陣中,而前來救他的李景瓏,也勢必將死在祭壇下自己的面前。
「這難道就是青雄所說的,他們布下的陷阱?」鴻俊喃喃道,「可是為什麼大伙兒都活下來了?」
「因為你。」鬼王在旁淡淡道,「這一切不是已經發生了麼?」
鴻俊搖頭,抬手,他朦朦朧朧,仿佛抓住了一個念頭,卻說不真切。
「袁昆是否料到這一幕?」裘永思與李景瓏並肩坐在院內。
陸許說:「腦子不夠用的人成日聽你們說鯤神,簡直太累了,我不開會了。」
禹州道:「我也聽不懂,太複雜了。」
莫日根便打發二人先走,餘下李景瓏、阿泰、裘永思並莫日根四人,在驅魔司廢墟之中思考。就在這時候,一抹白色無聲無息地進了院內,卻是玉藻雲來了,它蹲踞院中,靜靜地看著李景瓏。
「狐王?」
「狐王。」眾人朝玉藻雲打了個招呼。
玉藻雲道:「我來向各位轉告一句話。」
李景瓏揚眉,示意玉藻雲有話就說,一時眾人目光集中在它身上。
「袁昆看見了今天你們偷襲的一幕。」玉藻雲緩緩道。
「一定。」裘永思答道,「否則不會有那座祭壇與時間突然停止的法陣,他與青雄等的就是這一刻。」
莫日根:「但他先前並未告知青雄,而是選擇在咱們動手前才出現示警。」
裘永思說:「因為他要防止一切變數產生的可能,知道未來的人越多就越容易……」
李景瓏示意眾人安靜,聽玉藻雲說。
玉藻雲點頭道:「我們猜測,他預見了今天鴻俊與青雄的對話,預見了你們的偷襲,但最後一刻,他所預見的,絕不是你們成功撤離。」
李景瓏道:「不錯!我們也正在討論此事!最後一刻,是有人……」
「噓。」玉藻雲突然說。
眾人突然望向李景瓏,李景瓏微微揚眉,面部表情變得微妙起來。
裘永思突然問:「你們拿到飛刀了?」
「拿到了。」玉藻雲平靜地說,「原本我與鬼王,我想,我們會死在地脈法陣里,這也是我們所想不通的。」
李景瓏突然不說話了,院內產生了一段漫長的寂靜。
最後玉藻雲說:「我們想不通的,興許你能想通,走了。」
說著,玉藻雲轉身,離開了驅魔司廢墟。
眾人面面相覷,莫日根問:「最後一刻怎麼了?」
就在袁昆施展那逆天法術的一刻,所有人都被時光強行禁錮了,莫日根盯著天頂,無法轉頭,陸許、裘永思等人則全神貫注,注意力都在祭壇中央的鴻俊身上,未曾有人看見颶風中所發生的事。
「有人打破了因果。」李景瓏喃喃道,「救了咱們與兩位妖王。」
「是誰?」莫日根皺眉道。
李景瓏道:「是誰不重要,關鍵是……我想……我明白了!就像莊周夢蝶術……我回到過去,第一次改變了六器的因果,這是第二次……得將那個節點找出來!」
「成功了麼?」阿泰有點茫然地說,「反正咱們都活下來了。」
「不。」李景瓏說,「咱們並沒有真正地活下來,現在咱們正置身於一個『可能』里,須得將它徹底決定,才能成為必然!」
裘永思道:「沒有徹底決定的話會如何?」
「我不知道。」李景瓏攤手,說,「也許咱們仍然會死。」
「等等……」就連莫日根腦子也開始不夠用了,說,「你們在說什麼?」
阿泰說:「我從玉藻雲出現開始,就聽不懂他們的話了。」
最初的四名驅魔師心計都是一等一的,但到得這時候,李景瓏與裘永思的智慧終於產生更高一籌的區別。但這一次李景瓏沒有故作神秘,畢竟事關重大。他取過一根樹枝,在泥土上畫了個圈,寫下「六器」。
「袁昆曾經在咱們身上改變過一次宿命。」李景瓏解釋道,「他透過鴻俊帶來心燈並授予我,令不動明王無法再將六器集中到我一人身上……」
莫日根在旁坐下,說:「這你說過。袁昆先是更動了命運,最後再用莊周夢蝶術,將你送回過去。」
裘永思沉吟道:「這個過程,咱們曾經也討論過,只更動『過程』是不行的,還需在改變了一連串的宿命後,再回到最開始,奠定這一路線。」
「因果因果。」李景瓏道,「除了因,還有果。」他朝阿泰解釋:「你可以將它想像為,每個人的宿命都是一本已寫好的書,要更動,便須選擇其中的一段,予以改寫,寫完以後,還得翻到最前面去,蓋下一個印章。袁昆授予我心燈的過程,就是改寫的本身,而以莊周夢蝶令我回到過去,奠定這一宿命的開啟,便是這個……」說著,他做了個「蓋戳」的手勢:「就是蓋印的動作。」
阿泰大致聽懂了,說:「可這與現在,又有什麼關係?」
「第一次對宿命的更動已完成。」李景瓏說,「袁昆通過第一次更動,分散了六器,這也就導致了鴻俊依舊活著,同時削弱了驅魔司的力量。現在,他要趁機全滅咱們,而有人在這過程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發起了第二次的更動。目的是讓咱們活下來,戰勝袁昆與青雄。而現在,咱們就在這第二次的更動里。」
「所以,現在得找到那個『印章』。」裘永思說,「也即我們說的『節點』才能將已更動的因果徹底奠定下來。就像鴻俊活下來,與魔種分離的節點乃是景瓏當初在不動明王跟前請求六器的分離,現在咱們全身而退,同樣有一個事件的節點。」
莫日根與阿泰大致聽懂了,莫日根說:「我覺得,得問那個更動的人。究竟是誰?」
李景瓏搖頭道:「若能告訴咱們,玉藻雲勢必就說了。不說,一定有它的理由。」
裘永思道:「我倒是覺得,從它的眼神里推測,興許它也未曾想明白。」
李景瓏喃喃道:「那不打緊,昨夜我們已經與玉藻雲解釋過了,它必須有所隱瞞,才能騙過洞察未來的袁昆。」
阿泰道:「但哪怕你找到了過去的節點,又要怎麼回到那個時間點去蓋戳呢?」
「嗯……」李景瓏喃喃道,「是啊……只有袁昆能讓我們從夢中回到過去,這取決於他。」
裘永思突然說:「景瓏,還記得麼?你回到的過去,並非真正的過去。」
「那只是一個夢。」李景瓏認真道,「這個夢影響不了別人。」
這個問題驅魔師們也不止一次討論過,袁昆的莊周夢蝶術,並非真正地改動了整個世界的時間線,而只是讓李景瓏回到了許多年前的自己身上。夢醒時,鴻俊的父母仍然死了,從某個意義上來說,他並沒有改變已發生的過去。
與其說是「更改」,更不如說是「奠定」,袁昆已經將因果都改動完畢,等的就是李景瓏最後奠定事實的那一刻。他在不動明王神尊前許下的承諾,成為這一切開始的源頭,而這個行為,只有李景瓏自己能做到。
「所以。」李景瓏喃喃道,「這個節點,應當還是在我的身上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