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1章 他的因果
賀靈川接著道：「我輩修行，不也是逆天而為？人類壽數一百，仙人卻能活上幾千年。」
「所以我說，不是不能，只是太難。」這時指導他的，不知道是紅將軍還是彌天，「關鍵在於，要找到生死之間的界限。」
她緩緩道：「所謂『生死有別』，這個『別』字，就是分界，就是界限。」
「界限？」這個詞，賀靈川在顛倒海就不陌生了，「由虛化實？」
「大道至深、殊途同歸，但這條『路』可比那更難。」紅將軍正色道，「生死之間的壁壘最難鬆動，你不僅要找出它，還要模糊它，最好打破它。」
「打破生死之間的……界限？」賀靈川虛心請教，「生死界限是什麼樣的？」
「界限是什麼樣的？」紅將軍嗤笑一聲，「空氣是什麼樣的？」
本就是無形無質之物。
「每一段生死之間的界限，或許都不一樣，首先你得找對它。這就已經很難了。」紅將軍望著遠山的輪廓，「你以為死亡聖神為何要開闢亡靈國度？那國度的存在本身就是界限。」
賀靈川哦了一聲：「模糊了亡者國度與現世的界限，亡靈就能出來了？」
照這樣說來，收容盤龍城的界限很容易判斷定嘛，不就是大方壺？壺內是虛，壺外是實。
這也暗合千幻真人從前說過的道理，虛實互易、以虛還真，關鍵還看界限、還看判定的標準在哪裡。
別人難以處理的界定問題，在他這裡就不是問題嘛。
「或者打破。」紅將軍更正他，「但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即便是死亡聖神。」
所以有史可查的亡靈大軍，只被放出來過一次？
賀靈川趕緊問：「什麼樣的代價？」
紅將軍側了側頭：「因時因勢而易。不過我在人間也從未見過大規模的亡者復生，所以你也不用多想，那必定是任何人都不可以承受的代價。」
賀靈川怎會輕易死心：「可是，死亡聖神的亡靈國度本來就可以讓亡者轉生，這不是逆天而為吧？由生到死，由死往生，反倒像是順應了因循往復的法則。」
紅將軍哈哈大笑，賀靈川聽出了一點獨屬於彌天的玩味：「死亡聖神無以倫比的強大，才可以將亡靈國度嵌入到天界的法則當中，正如天羅星可以嵌入和改寫本界的法則。你算什麼東西，也想和聖神比擬？巨象可以輕易撼動大樹，你一個小小螞蟻試試？」
簡單粗暴地說：
他可以，你不可以。
賀靈川深深嘆了口氣，肅容道：
「我明白了。」
三天後，貝迦退兵，理由是連日暴雨導致山體滑坡，堵塞前線。
但局中人都清楚，這只是個藉口罷了。貝迦出兵的理由因仙由二王子的死而消失，並且仙由國內的地方勢力也基本被盤龍城鎮壓，無法與外部有效配合。
紅將軍、虎翼將軍和南軻將軍牢牢釘住了仙由東部前線，像直面驚滔駭浪的礁岩，貝迦大軍難以有效推進。
這塊骨頭實在太硬了，硌牙。
這一次打壓盤龍城的有效時機，已經過去了。再絞合下去，貝迦也不好看。
它還沒有全力拿下盤龍城的決心。
此時靈山也傳來消息，貝迦國內的兩大藩妖國，山羽國和撫烈國打起來了，多少會影響貝迦對外出兵。
這一場戰爭的苦果，目前都由仙由自己吞掉了。表面上看，盤龍城是最大贏家。
但所有人都知道，貝迦不會善罷甘休。
這短暫的退兵就像海嘯來臨之前的大退潮，早晚要卷土而來，強悍而猛烈。
不久，賀靈川就在暮夏的蟬鳴中回到了盤龍城。
走過雄壯的南城大門，他回頭舉目，見到黑蛟雕塑就在城門樓上游弋，玩著嘴裡的寶珠。
眼前的盤龍城人流如織，車水馬龍，一切如常。
真好。
希望大衍天珠給他展示的孤城末日，永遠都不要到來。
鍾勝光暫時外出。賀靈川進城之後，要先去找各位戰亡將領的家眷，轉交遺物。
雖然生離死別時常在盤龍荒原上演，但「通知噩耗」這關一直最拷打人心。無論賀靈川在戰場上怎樣揮斥方遒，無論他通知過多少次噩耗，每回看到陣亡將士家屬的痛苦，心頭也是異常難過。
劉琳的父母還在鄉下，妻子接到噩耗，哭得難以自已，抱在手上的孩子都掉了；賀靈川一把接住，見這娃子才兩歲，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見母親大哭，它也跟著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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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靈川就將那個木雕鏈墜放進孩子手裡，孩子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它轉移了。
鏈墜很大，也塞不進嘴。
直到震天的哭聲消退後，賀靈川才離開了這個家。
這就是鍾勝光一定要將帥們親自傳達噩耗、不許交代手下人去辦的原因：
他們是在你們指揮的戰役里捐軀的，每次無畏的犧牲後面，必定跟著一段破碎。
所以，為上者絕不能將別人的性命交付，當作理所當然。
面對盤龍城雄壯的南城大門，賀靈川出神良久。
現實里，他很快也要開啟戰端，要親手點燃戰火。
會有無數人的命運因他而改變，會有無數家眷也被迫面臨這樣的生離死別。
但他的決心不會改變，他堅信自己要走的路，艱難但是正確。
這就是他必須承擔的因果。
賀靈川閉上眼，長長地、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把五味雜陳的念頭都驅趕出腦海。
等他再睜開眼，目光已經堅定。
他走過彌天神廟，這裡被信民堵得水泄不通。許多人在福池旁邊禮敬，再鞠一點池水淋灑在身上，以求神明賜福。
賀靈川看著粼粼水光和懶洋洋的錦鯉，想起大衍天珠展現的孤城落幕。
當時鐘勝光就站在他這個位置，面對福池發願，要立地成魔、守護大方壺。
賀靈川當然知道鍾勝光祈求的對象是大方壺，但當時他明明稱呼的是「神尊大人」！
雖然白子蘄也時常對妙湛天這樣敬稱，但賀靈川知道他們稱誦的絕不是同一個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