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桌周圍圍坐著二十多位高階ega,每個人都在專註記筆記,鍾醫生站在立體投影前,圍繞高階ega腺體基因展開論述。
言逸托腮聽著,偶爾轉轉筆,在筆記本上記下重點。
這裡是談夢自己買下的別墅,平時當做寫作工作室,高階ega們通過讀書互相結識,久而久之這地方成了一個俱樂部。
一個頂尖作家的凝聚力是很可怕的。有時候能在這裡看到不同國家不同種族的ega們談笑風生。
鍾醫生提起高階依賴標記心理時,問在座各位誰有過這樣的經歷。
包括言逸在內的十幾位ega都舉了手,除了言逸,其餘的ega大多等級為j1分化,少有幾位是分化。
甚至連談夢都舉了手。
言逸看向他的後頸,淡紅腺體皮膚下形成了箭毒木葉形徽記。
原以為談夢活得比自己灑脫得多,原來也被同樣病態的迷戀折磨過。
鍾醫生遺憾地讓大家放下手,請不同等級的ega派代表闡述高階依賴的特性。
輪到言逸,他端坐起來:
「會把標記我的alpha當作一切,在我的世界裡所有東西都失去意義,我只為他而活,作為人的尊嚴和性格都逐漸泯滅,心甘情願成為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
說話儘管一如既往條理清晰,還是帶了一絲無可奈何的悲哀。
他說的是事實,但腦海里一直在回憶今天早上出門前的一幕。
陸上錦臨上班前和他說「寶貝兒我走了。」
他聽著很難受,心裡揪著,有什麼東西卡在喉嚨里上不去下不來。
於是讓陸上錦不要這樣叫他。
陸上錦想了一會兒,飛快寫了三張紙條,一張上邊寫寶貝兒,一張寫老婆,另一張寫媳婦兒。然後舉起「寶貝兒」問他行嗎。
言逸搖頭。
陸上錦又舉起「老婆」那張給他看,言逸還是搖頭。
他忽然就收起紙條,走過來抱了抱言逸,吻著耳朵說:「那去掉兩個錯誤答案,媳婦兒我去上班了。別碰水,碗等我回來洗。」
言逸一時無話可說。
這樣的alpha,很難讓人把依賴性全部推給高階本能。
鍾醫生提出「標記自由論」,因為標記從生物學上來說只是alpha對於其所有物的宣布占有方式,與生育無關,ega應該有權利選擇自己是否或者何時接受標記。
但高階ega數量少,居住地分散,難以集結成家族,一直處在被捕食的地位上,標記自由論在現階段只是一個空想。
一段演講結束,言逸找鍾醫生待了一會兒,想問清楚自己腺體修復手術的細節原委。
但鍾醫生避重就輕,人又健談,幾句就把話題扯遠了,跟言逸聊起標記自由。
「我肯定是不會輕易讓人標記我的。」鍾醫生嘻笑著給言逸倒了杯鮮果汁,「不光是高階依賴性,還有隨時為大家族搜尋高階ega的腺體獵人,記得照顧好自己,和寶寶。」
ega們相談甚歡,跟同類相處讓言逸很放鬆,世界各地每個角落都存在著和他處境相似的ega,有的被迫生育,有的苦戀不得,有的被當成了生物武器在一場場戰鬥中泯滅。
又一場淋漓春雨瀟灑而來,瓢潑大雨夾著驚雷把言逸困在了回家的路上。
他站在一家咖啡店的屋檐下躲雨,想著要是打不著車就進店裡坐一會兒等雨停。
一陣悶雷過後,眼前突然被鋪天蓋地的閃電白光晃了一下。
言逸揪住兔耳朵捲成兩個小花卷堵住所有能讓聲音擠進來的縫隙,兔子的聽覺太靈敏,每次打雷都震得心臟直蹦,怕會嚇到肚子裡的小寶寶。
忽然,一件還餘留體溫的外套兜頭罩了下來,陸上錦微微俯著身子,把小兔子裹進懷裡,在黑暗中替他捂住耳朵。
許多年前也有一雙幼嫩小手在雷雨天捂住他的耳朵。
言逸的腺體初次分化之後,被關在實驗室里觀察不進食時的能量消耗,電子聲紋鎖拷著脖頸,小兔子很怕黑暗和安靜,躲在實驗台底下抱成一團。
門鎖被輕輕捅開,陸上錦爬進來,一路躲著攝像頭爬到實驗台底下,從小書包里拿出自己的飯盒,一勺一勺餵飯給言逸,悄聲說,保安十分鐘後換班,快吃。
言逸含著眼淚乖乖吃飯,小手一直緊緊抓著陸上錦的衣角。
實驗室外正下暴雨,一片白光閃過,陸上錦放下飯盒,把手邊的校服外套蒙在兩個人頭上,捂住了小兔子的耳朵。
言逸睜著眼睛,呆呆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小alpha的臉。
十分鐘實在太短暫,陸上錦背上書包準備逃走,言逸輕輕抓著他的褲腳,跟著爬了幾步,顫聲求他:「再待一分鐘……我一個人好怕。」
陸上錦折返回來,扶著小兔子的肩膀認真道:「明天我再來,遲早會帶你走的。」
言逸每天都乖乖坐在角落裡盯著那道門,因為知道每天晚上,都有一束光會從那裡照進來。
咖啡店的風鈴被吹得叮噹作響,言逸怔了怔,身上披著沾染水仙香的外套。
陸上錦一手攬著他,另一手打傘,傘面朝他這邊傾斜,雪白的襯衫被澆濕了一半肩膀。
「濕了……」言逸無意伸手去擺正傘,被陸上錦用傘柄勾過來壞心眼地親到了額頭。
言逸才記起他們已經不是從前的關係,僵硬地縮回了手,插回自己口袋裡。
陸上錦把言逸的手摸出來,塞到自己兜里,攥在手裡暖著。
上了車,陸上錦看他一眼:「和朋友吵架了?你心不在焉的。」
言逸擰開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口,枕手靠在窗邊,額頭貼著玻璃,聽著吧嗒吧嗒的雨響:
「很多年前我就想過一件事,但可行性微乎其微。」
陸上錦挑眉:「什麼事?」
「成立高階ega聯合組織。」言逸說了出來,輕輕搔了搔頭髮,輕笑自嘲道,「我和幾個pbb的隊員嘗試著做過,但失敗了。這事兒很荒唐,也許自然法則就把我們列在了被捕食的弱者名單上。」
「高階ega聯合組織。」陸上錦指尖點著方向盤,沉思了一會兒。
言逸早知道這種事跟陸上錦提也白提,alpha作為地球主宰,各個行業的支柱性別,骨子裡的的高傲就註定他們無法共情,更無法感同身受。
「應該是反獵殺組織。」陸上錦目視前方,後視鏡上的兔球掛飾輕微搖晃。
「我可以提供武器彈藥和資金。」
趁著紅燈,陸上錦側身過來看著他,「如果讓我加入的話,今天晚上就草擬四個方案交給你。」
言逸拿著礦泉水瓶的手打了個滑。
車停在陸家墓園外,雨已停了,烏雲仍舊遮著半面天空。
陸上錦捧著一束百合,帶言逸站在一座墓碑前。
「本來不該帶你來這兒。」陸上錦蹲下身子,把墓碑上的落葉和灰塵拂乾淨,放了一束帶水的百合上去。
「今天是我爸的忌日,我想了很久該不該來看他。」陸上錦攬著言逸肩頭,語調輕緩像講一個別人家的故事。
在他剛有記憶的年紀,不小心偷看過大人的臥室,看見陸凜把葉晚抱到窗台上接吻,那時候alpha的眼神澄澈,款款情深。
「陸凜曾經是a3alpha,最稀有的游隼a3。」陸上錦攥了攥拳,眼神漆黑寧靜,「但在一次任務里,因為我爸的失誤,陸凜被狙擊手打碎了腺體,再移植新的,也只能分化到j1級別。」
「陸凜恨我爸,我爸又覺得自己虧欠他,因為高階依賴,所以即使被折磨到死也根本離不開他。」
「後來的事我和你講過,我爸留下的那個孩子死於器官衰竭。我把那個孩子當做我爸的延續,但我爸什麼都不願意留給我。」他不愛我。
陸上錦把弟弟的遺體捐給了安菲亞醫院,也許還有健康的器官可以移植,希望有其他的孩子能替他看看這個世界。
「言言,我還沒有鄭重跟你道過歉。」陸上錦低下頭,看著言逸的眼睛,「我不想變成陸凜,可是越害怕我就越像他,我和他一樣暴躁多疑,和他一樣目中無人。」
「原本抹掉標記真的只是擔心你被陸凜盯上的時候逃不掉,可後來連我自己都忘了,我太高估我自己的專情,也從來沒問過你的意願。」
「直到我爸去世,我才知道ega不論多強都需要保護。」
「之前我做了很多傷害你的事,多到已經沒臉求你原諒,可是我還是想求你給我一個機會,好好保護你和寶寶。」
言逸很少聽陸上錦一次說這麼多字,怔怔看著他,後退了兩步。
陸上錦就站在離他兩步外,攤開手,掌心裡躺著一枚陳舊的鉑金戒指。
「如果未來有一天你願意接受我的道歉,可以允許我標記你嗎?
言逸指尖微顫,把戒指抓回手裡緊攥著,但沒有戴。
他匆匆跑去葉晚的墓碑前鞠了一躬,慌忙轉身逃回了車裡。
這一晚上,言逸沒有允許陸上錦進自己的臥室,緊攥著戒指,在床上想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早,四份草擬方案整整齊齊放在了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