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擔心的看著露絲伯格,這個傻妞,是的,此刻他心裡冒出的第一個詞就是傻妞,雖然對方比他大好幾歲,又是他的老師,但愛德華忽然覺得此刻兩人之間自己似乎更加「成熟」和「理性」。
就像方才在車上說的那樣,露絲伯格的強勢與咄咄逼人,只是偽裝和掩飾,不讓世人看到她那天真與執著,或者說傻。
沃爾沃p1800以每小時超過80英里的速度疾馳在第17號高速公路上,這是新品跑車,不但馬力強勁,整車隔音也非常好,發動機低沉的轟鳴以及輪胎與路面摩擦的沙沙聲,都被擋在窗外,在車廂內聽起來仿佛是可以讓人心安的白噪音。
離開伯格曼寓所後,兩人都沒怎麼說話,但奇怪的是也並不覺得尷尬,仿佛彼此間的這種沉默是家常便飯似的理所當然。
愛德華專心開車,露絲伯格則看著車窗外,時不時在隨身攜帶的小本子上記錄些什麼,嘴裡間或念念有詞。
「回家再寫吧」愛德華勸道「路燈一亮一暗的,這種光線下寫字對眼睛傷害很大,眼球會加速疲勞。」
「好吧……」露絲伯格倒是沒有像往常那樣不近人情,隨手將筆記本放到那黑紅相間的小羊皮挎包里。
「你不再睡會?」愛德華關切道。
「不了,剛才只是太累,現在恢復的不錯,而且現在睡的話,會影響晚上的工作狀態。」露絲伯格自嘲的笑道「我已經習慣這種作息生活規律了。」
「好吧,我真佩服你。」
「也許只是佩服吧,如果你願意像我一樣作息的話,你會比我成功的多。」
「在此之前,我只怕會先猝死……」愛德華嚇了一跳,一天睡四個小時,剩下的時間都在工作和學習,沒有任何娛樂放鬆時間,長年累月如此,這真是取死之道了。
「你應該多休息休息……」
露絲伯格無奈「我也想。只是,法學院原本就是男性的天下,一個女人要想出頭就必須比男人更加努力,尤其是這個女人長的還不錯,你知道的,女人長得漂亮大概是好運氣,但如果她腦子還挺聰明的話,那容貌就不再是隨時可以變現的資產而是伴隨一生的負債了,為了避免那些難聽的話……」她下意識的撫摸著自己穿著絲襪的大腿。
愛德華悄悄瞥見,頓時眼熱不已,腦子裡想到的是伍德斯托克那天,茜萊瑞騎在自己脖子上時的感受。
露絲伯格身材嬌小,目測也就一米六多一點,和1米七出頭的茜萊瑞和梅根比,有點想個洋娃娃,可包裹在職業套裝里的身材卻一點都不差,這點他幾個小時前剛親手感受過,雖然只按在了大腿上,但大腿渾圓富有彈性的女人,總體身材肯定不差。
「何況,我還有茱蒂絲,她才那么小,而且從沒見過她的爸爸。夜晚當我累了,不想再努力的時候,我就會去悄悄推開她臥室的門,不開燈,就借著走廊的燈光看著她。」
「小臉紅紅的,睫毛很長,鼻子翹翹的,小手肉鼓鼓的,她比我小時候更加漂亮。但運氣方面我也不知道該說好還是不好,她可以在紐哈芬這座大學城長大,永遠不需要過那種帶著刀子來保護自己的生活。」
「可同時,她卻永遠的失去了父親。每當這時,我就在想,我必須努力的幹下去,我要保護她,讓她能和其他孩子一樣,快樂的長大成人。」
「抱歉,不該向你說這些的,不好意思。」露絲伯格有些羞澀,米國人情涼薄,或者說注重隱私,通常都不會交流彼此的家庭情況,這是好事,是社會文明整體進步的表現。
但在某些時候也有缺陷,很多人滿腹心事卻沒人傾訴,只能求助於心理醫生。
通常這些人只是想找個人聽自己說話而已,並非有什麼嚴重的心理疾病。
然而高度發達的工業社會導致社會分工明細,工業產品便宜的同時人力資源卻極其昂貴,心理諮詢每小時的收費起碼上百美元,這對於月收入不過一千多美元的中產階級而言是絕對無法承受的。
於是只能退而求其次,靠各種精神類藥物來調節情緒,米國一年精神類藥物的消耗量,比其後國家加起來都多。
「沒事兒,說說話,是不是感覺心裡舒服點了?」愛德華目視前方,嘴裡低聲問道。
「是……是吧」露絲伯格有些猶豫「其實,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內心是不是正常。」
「對了,我還沒問你呢,接下來你真的要去參加國際會議而無法出庭麼?」
「當然不是。」
「不是,那為什麼?」
「因為你啊」
愛德華疑惑道「我?」
「艾德,有些話我本來不想說的,但現在我覺得倒是個講出來的好時機,希望你聽了不要生氣,這是我的真實想法。」
愛德華聳聳肩「誠實是最高美德。」
「因為,我看不慣你……」
「噗……」愛德華差點撅倒。
「你不要笑,其實你應該明白,你和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或者說你比我聰明太多太多了,這並非指智商。」露絲伯格靠在副駕駛的頭枕上,語氣蕭索。
「呃……」
「我知道很多人都在笑我,認為我是個致死信奉法律的傻瓜。是的,我承認,這個國家法律有很多不完美的,甚至醜惡的地方,但依然是這個星球上最完善的法律體系。如何去修補那些不好的地方,就是我們這些法律人的責任,終生的責任。我和伯格曼說的那些,都是實話。」
「就和你開學第一課上講的一樣。」
「你竟然還記得?」露絲伯格有些吃驚「很多人都覺得那是無謂的套話,哪怕在耶魯里也是如此。」
「當然,我對你印象深刻。」
露絲伯格臉上有點發燙「是啊,很榮幸,但……」
隨即她的臉色又沉重起來「你這樣的人,如果不加以約束很容易成為美國法律的敵人,在尋找漏洞並且加以利用方面,你簡直是天才!你有著天生的敏銳,能迅速的找到缺陷,然後為自己所用。放任不管的話,你就會像土撥鼠一樣,把堅實的法律大地鑽的到處是洞。」
「你太看重我了吧。」愛德華啞然失笑,「我要是能有這個本事,大概早就拿到博士學位,開始自己執業了。」
露絲伯格雙手抱在胸前語氣堅定的說道「我堅信自己的判斷!」
「噗,那證據呢?」
「我的直覺……女性特有的直覺……」
「好吧,我親愛的露絲伯格小姐,你用自己的直覺來給一個前途無量的年輕人定了性?」愛德華要不是握著方向盤就該雙手抱頭了,他心說,這叫什麼事兒?作為嚴謹的法律人你起碼要講點科學吧,直覺,這不是耍賴時最常用的套路麼?
「有問題嗎?我將他置於最優秀的老師管教之下,讓他受到最良好的法學訓練,並且獲得了同級學生做夢都不敢想的出庭辯護機會,轟動全國的大案哦……這樣的話,也許能感化那個傢伙,讓他終生為這個國家的法律完善而奮鬥呢……」
「呃……」愛德華撇撇嘴,「聽起來不錯,但是……」
「但是什麼?」露絲伯格忽然捂著嘴咯咯的笑了起來。
「嗯?」愛德華有點心虛的問道「有什麼好笑的」
「我確實,不應該強迫別人,我知道,聰明人最不喜歡被別人按著頭」露絲伯格的手從嘴上拿開,小心翼翼的在車裡伸了個懶腰,身材盡顯無疑,愛德華斜眼撇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但……
「要不,這樣你可以退出,明天我再從學生里招個助手吧。我相信,他們,嗯,男生們會很踴躍報名的。我看那個……那個」纖長白皙的手指點著自己額頭,一番思索後「那個小鬍子就不錯……看上去挺機靈,也有點挺可愛,不是麼!好像也挺喜歡我這個老師。」
「不不不不不不……」愛德華連忙搖頭「別這樣!他絕對沒我機靈,也沒我可愛,也絕對沒我那麼,那麼……」
然後,他有點說不下去了。
關鍵時候,還是皮不夠厚,臨門一腳總是腿軟,莫非自己上輩子是國足?
也有可能啊,梅根總是夸自己能好長時間不射……門來著……
他心虛的瞥了副駕駛一眼,發現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正眯成月牙形在看著自己……
似乎在等他接著說下去。
但關鍵時候自己這臉皮簡直是吹彈欲破……
無奈之下只好順手扭開車裡收音機,想藉助一下音樂緩解一下這尷尬的場面。
這手效果顯然不錯,悠揚的歌聲傳來:
「If I should stay
I would only be in your way
So I'll go, but I know
I'll think of you every step of the way
And I will always love you
I will always love you
You, my darling you, hmmm,
Bittersweet memories
That is all I'm taking with me」
「嗯哼」露絲伯格旁邊問道「你也喜歡桃莉巴頓嘛?」
「不不不,我對這個金閃閃沒什麼興趣,明明頭髮那麼多,上台還帶假髮真是,真是太浮誇了……」愛德華冷汗都下來了,好死不死的,這什麼歌啊,也太肉麻了吧。
但,等等,歌詞和曲子都挺耳熟來著。
「金閃閃,還真是是個貼切的綽號。我倒是挺喜歡聽她這首《i will always love you》來著的。」
「我,我覺得她的聲音有點高,咱們換個別的聽聽吧……」愛德華又把手伸向黑色的塑料旋扭
調了個台,另一個女聲傳來,歌詞倒是沒之前那麼肉麻
「 Why does the sun go on shining?為什麼太陽依舊每天升起
Why does the sea rush to shore?為什麼浪花依舊衝擊礁石
Don't they know it's the end of the world難倒他們不知道這是世界末日麼
'Cause you don't love me anymore?只因為你不再愛我
Why do the birds go on singing?為什鳥兒依然歌唱
Why do the stars glow above?為什麼星辰依然閃耀
Don't they know it's the end of the world難倒他們不知道這是世界末日
It ended when I lost your love當我失去你愛的時候」
聽起來依然是卿卿我我的情歌,演唱方法也是這個時代典型的鄉村女聲獨唱,全用真嗓,聲音高昂,富有表現力。
「這是誰?」露絲伯格問道「像是情歌,但總感覺有點……有點……」
「史其特·戴維斯,去年又拿了格萊美,看來你對流行還真是不關心啊……」
「我倒是想,但哪兒有這多時間,知道桃莉巴頓還是因為別人聊天時偶爾才知道的……」
「抱歉,我不是故意」
「這不構成冒犯,但我還真挺喜歡這首歌的,歌名叫什麼來著?我考慮買唱片去。」
「《the end of the wordl》是她用來懷念已經去世的父的作品,所以和普通歌曲味道不一樣,我也很喜歡。」這顯然是違心的言論,作為這個時期的年輕人他和同齡人一樣對放克和搖滾更感興趣,而對老婆的鄉村音樂並沒太多好感,這玩意顯得太陳舊落伍了,只有南方男女紅脖子才喜歡。
即便是出生於阿拉巴馬的克里斯對此也有點敬謝不敏,沒事更願意晃著爆炸頭在鍵盤上彈奏或者貓王……
露絲伯格卻沒注意到他的言不由衷,雙手抱頭靠在真皮坐墊上,努力讓自己舒服點:「難怪啊,能一下子就打動我,這種從內心最深處流露出來的情緒,確實比普通的愛來愛去更能感染人。」
「愛是人類永恆的天性」愛德華覺得手心有點發潮,好在真皮包裹的方向盤依然保持乾爽,這讓他心裡也覺得放鬆些,「歌曲里唱唱好像也挺正常啊……」
「什麼愛情?」露絲伯格歪著腦袋看著他,臉上似笑非笑「人和動物有區別嗎?當然有,人是唯一一年四季都會發情的生物。」
「呃……」愛德華被噎的說不出話來
收音機中的歌聲不斷「 I wake up in the morning /當我清晨醒來
And I wonder why everything's the same as it was /納悶著為何一切如常
I can't understand, no I can't understand /我無法理解,我真的無法理解
How life goes on the way it does /生命怎會像往常一樣運行」
「是不是覺得我太直接了?」
「沒有,沒有」愛德華搖頭
「你沒必要否認,如果你換到我的位置上來,也會如此直接,因為只有直接才能節約時間,才能把時間投入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比如茱蒂絲?比如你的事業?」愛德華看著後視鏡問道。
「是的,但還有更多,比如捍衛這個國家法律的尊嚴,保衛猶太人的利益等等……好了,今天不說這些話題了。」
露絲伯格開始跟著旋律輕輕哼唱起來。
「你是第一次聽麼?怎麼會哼了?」
「嗯?」露絲伯格閉著眼睛腦袋靠在頭枕上,車窗之前被她搖出條小縫來,氣流湧入,把她棕紅色的頭髮吹得紛紛揚揚,她也不管,任髮絲胡亂的在臉蛋上肆意,「很簡單的旋律,不是嘛?」
「好吧……你從小就被人夸聰明吧?」
「是啊,不但聰明而且漂亮,但有什麼用呢,不還是得靠隨身的刀子保護自己?」
「那是以前……」
「不,我現在還帶著呢……」
「開什麼完小?」愛德華撇撇嘴,堂堂耶魯法學教授哎,還帶刀?合眾國的法庭可不是寶島立法院。
「嘶」他覺得大腿被什麼敲了下,低頭一看差點嚇得一腳踩住剎車……一把兩英寸長的小刀的刀面輕輕砸在自己腿上。
「不要對別人掉以輕心,不管在法庭上還是別的地方……」露絲伯格依然雙眼微閉,散亂的頭髮飄滿了面龐難掩嘴角一抹微笑。
「也許是一種習慣吧,有這東西在,我就會覺得安心不少,而且也在提醒我努力的目的:茱蒂絲以後可以不用帶著刀子上街。」
「你剛才差點嚇到我?」愛德華不滿的抗議
「嗯?差點……也就是說,你並沒有被嚇到?」露絲伯格扭頭對著她,紅髮後琥珀色的眼似醒非醒的半睜著,慵懶而俏皮。
「我知道,你不會對我不利的!」愛德華咬著牙硬擠出一句來,說完後心裡覺得輕鬆多了。
「為什麼?」
「你……喜歡……我」
「嗯?」
聽到耳朵邊的聲音有些拔高,愛德華連忙繼續道「你是喜歡學生的老師,我,我是喜歡老師的學生……沒,沒錯吧。」
「哼,這樣說倒也沒什麼不對。」刀面又在他腿上不輕不重的敲了下,隨即纖纖素手一轉,刀子被收入挎包里,整個動作行雲流水,沒有半點生澀。
愛德華也是布魯克林長大的,當然明白,顯然露絲伯格是玩刀的各中好手。
「別怕,還帶著刀鞘呢,對親近的人可不能用刀刃開玩笑,這是我父親教給我的。可惜,他已經去世……」
「抱歉」
「沒事,已經過去很久了,當時覺得太傷心了」露絲伯格臉上帶著一絲無奈的笑容「但時間長了,也就真的淡了,雖然我還是很想他。他剛去世那段時間我經常夢見他,可有了茱蒂絲之後,他就再也沒來找過我了。」
「嗯,大概他已經心滿意足的在天上看著你我……哦,你吧……」愛德華忙亂間又說錯話了。
幸虧她沉浸在回憶中,似乎並沒有在意。
「你還是再睡會吧,晚上又要工作了。」
「不,和你說說話,我覺得非常放鬆。」
「真的?」
「騙你幹什麼?讓我有種,有種……嗯,就像現在聽著喜歡的音樂,讓晚風輕輕拍在臉上,看起來很平常,但這是最好的享受……」
「我很榮幸……」
「只是……」
愛德華連忙伸長耳朵
「只是啊,也會帶來一些麻煩?」
「抱歉……我……」
「不用抱歉,知道麻煩是指什麼嘛?」
「哦,不知道……」
「那你就急著道歉?這樣很不男子漢啊……」
「呃……」
「好,我來演示一下麻煩,和怎麼解決麻煩。」
愛德華見道路空曠,連忙閃電般的扭頭,露絲伯格一笑,用手撥開被風拍在臉上的頭髮,絕美容顏再次清晰的顯露出來,在路燈昏黃的燈光下古典油畫般的場景再度出現。
「好了,安心開車……」
「是啊,我得專心開車」愛德華心不在焉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