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結婚前的單身party引出了這麼多事,溫羨瑤不敢再瞎浪了,她和陸澤挑了一天領了結婚證,然後便安分守己地準備起婚禮來。
她原本設想的是,她要舉辦一場世紀婚禮,足夠奢華、足夠氣派,讓全C城的人都羨慕她,但時間緊迫,很多事情都來不及,溫羨瑤也是準備起來才知道,辦一場婚禮有多麻煩。
陸澤早早聯繫好了婚慶公司來婚禮策劃,知道溫羨瑤矯情又事多,讓溫羨瑤做決定,溫羨瑤看著策劃給的方案,卻怎麼都不滿意。
完全不夠體現出她溫大小姐的排面好嘛。
讓溫羨瑤想,溫羨瑤又想得頭疼,結婚真是太麻煩了,溫羨瑤最怕麻煩,她甚至有一瞬間都不想辦婚禮了。
不行,太低調也不是她的風格。
溫羨瑤耐著性子一一看,婚禮策劃在旁邊賠著小心:「如果很難做決定,可以問問你老公,或者你爸媽,你的公公婆婆之類的。」
「問他們做什麼……」
不滿意的是她,又不是他們。
等等,溫羨瑤頓了下,忽然想起,好像在結婚之前,還有一件事沒做。
她還沒見過她的公公婆婆,也就是陸澤的父母,陸澤也從未提醒過她。陸澤是謹慎周全的人,按照道理不應該會忘記這茬事。
溫羨瑤想了想,還是給陸澤發了條微信消息:「結婚之前不見見你父母麼?」
陸澤那邊很快回覆:「你想見?」
「這不是想不想見的問題吧,是應該見吧。」
又過了許久,陸澤才回:「周日晚上6點,我接你去我家吃飯。」
周日那天,溫羨瑤起了個大早選衣服和化妝,她力求打扮得大家閨秀中帶點驕傲,溫婉可人中帶點矜貴。既讓她顯得賢妻良母,又讓她有些氣場,不至於被欺負了。
畢竟,五年前的陸家也是大門大戶,陸澤的爸媽還是有些手腕的。
溫羨瑤一邊試衣服一邊給阮茵茵拍,想著讓阮茵茵提提建議,阮茵茵今天卻回她消息回得極慢,後來溫羨瑤等不及了,乾脆自己決定,她最後選了一件煙粉色的連衣裙,淺淺淡淡的粉,如傍晚天邊的晚霞,絲絲縷縷的溫柔。
溫羨瑤出門前滿意地照了照鏡子,覺得自己真是什麼風格都能hold住。
等到樓下的時候,溫羨瑤特意走得很慢,5厘米的高跟鞋襯得她腰細腿長,她忍著高跟鞋的不舒適感,一步一步走得穩而端莊。
陸澤在車裡眯了眯眼看她,她就差把「我溫婉善良又適合做妻子,你爸媽一定會喜歡我」寫在臉上了。
陸澤把車窗搖下來,語氣淡淡:「你穿什麼都不要緊,他們不會在意。」
溫羨瑤神色一僵,她的表現這麼明顯嗎?
她內心尷尬,登時斂了神色,步子也邁大了些,走路時不再那麼穩,讓人感覺她下一秒就要摔倒一樣。
好在她最後安然無恙地上了車,溫羨瑤面無表情地坐著,只覺得自己剛才的表現太蠢了點。
車子發動,車裡一片沉默。
溫羨瑤緩了一會才發覺,陸澤的情緒似乎不太好。
他的視線望著窗外,銀邊眼鏡泛著凜冽的光,他今天穿了件純黑色的襯衫,襯得他膚色冷白,平日裡總是微勾的嘴角微抿著,側顏的弧度乾淨而冷漠。
可能一起演恩愛情侶的時刻太多,也可能是陸澤今天表現得太明顯,溫羨瑤終於察覺到不對勁,她思考了下,才想起來,陸澤應該和他的那個「家」沒什麼感情。
受人欺壓長大的私生子,對於造成他這種境況的家,又能有多少愛。
溫羨瑤的語氣也不自覺小心了些:「這次去你家,都有誰?」
陸澤沒有看她,他依舊望著窗外,他的聲音沒什麼溫度:「生父,和陸承易的母親。我生母在瑞士休養,結婚那天會來。」
陸承易的母親……陸承易是原來陸家的大少爺,陸澤對這個的母親,連一聲媽都不願意叫。
溫羨瑤沒再說話。
她現在明白為什麼陸澤沒提起過見他父母的事了。
但既然來了,溫羨瑤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陸家父母住的地方離市區非常遠,在僻靜的別墅區,這邊的別墅因為位置不好,也沒有什麼人住,車駛入進來,只覺得荒涼而寂靜。
C城地處北方,正是春夏交接的時節,夜晚早早降臨,昏暗籠罩著這片別墅區,莫名有種死氣沉沉的感覺。
這種感覺太不舒服,溫羨瑤只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她不自覺地離陸澤更近了些。
很快,車在一棟別墅外停下。
陸澤下車後,瞥了溫羨瑤一眼,看出來她的不安,陸澤自然而然地伸出手,他骨節分明、手指修長,給溫羨瑤一種很沉穩的安全感。
她牽過他的手,以為該演戲了,唇角甚至還上揚了點弧度,不知道陸澤的父母……應該是什麼樣的人。
等到兩人到了門口,有兩個傭人在門口鞠躬:「少爺好,夫人好。」
溫羨瑤看到這陣仗還有點不適應,陸家之前是傳統的家族企業,很講究這些繁文縟節,而溫家是近兩代才起來的商業家族,她們家的人都不太喜歡傭人太多,只在需要的時候才會請傭人來打掃。
溫羨瑤面上還是沖傭人落落大方地點頭,隨後,陸澤帶著她前往別墅的宴會廳。
別墅很大,各處都能看到忙活的傭人,卻有一種陰冷腐朽的感覺,明明家具、擺設、燈具等都處處精緻奢華,但總讓人覺得沒有人氣。
這種感覺……太奇怪生硬了。
到了宴會廳,溫羨瑤一進門,便看見了方桌正位上坐著的,陸澤的父母。
本應該是和溫家父母一樣的年紀,陸澤的父母卻看上去老了許多,陸澤的父親花白著頭髮,穿著中山裝,能看出來年輕時也是不怒自威的權貴之人。陸澤的母親,不對,應該是陸承易的母親,就更奇怪了。她面容枯槁,整個人瘦得沒有人形,聽到聲音也沒有抬起頭看,仿佛對外界的一切無知無覺。
陸澤看著他們,眉目微冷:「爸,這是溫羨瑤,我們快結婚了。」
陸父點點頭,聲音緩慢道:「好,坐,坐下吃飯。」似乎對於陸澤娶了誰,他們都漠不關心。
方桌上都是精緻美味的菜餚,一道一道地擺在桌子上,銀色的刀叉在吊燈的光輝下顯得冷冽,溫羨瑤卻一點都沒有吃東西的胃口。
她此刻本應該發揮她的演技,和陸父陸母問個好,然而,她的聲音卻卡在嗓子眼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不知道應不應該叫陸母「媽」,面對陸父漠視的態度,她也叫不出來「爸」。
好在,似乎也沒人在意她的表演,她現在忽然懂了陸澤來時那句「你穿什麼都不要緊,他們不會在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陸澤帶她來,應該也只是為了滿足她好奇心,走一下流程而已。陸家現在唯陸澤是尊,陸澤想娶誰就娶誰,根本不需要別人的建議。
陸澤和溫羨瑤落座,陸父說了一聲:「那我們開吃吧。」
正在溫羨瑤拿起刀具時,對面的陸母突然動了。
陸母抬起頭,瞪著溫羨瑤,聲音尖利:「誰許你動的?承易還沒回來,我們怎麼可以吃飯?」
陸母的模樣太兇神惡煞,溫羨瑤心裡一咯噔,最讓她覺得驚悚的是,她聽到了陸承易的名字。
果然,下一秒溫羨瑤便看見陸澤抬頭,陸澤冷冷地看著陸母道:「陸承易不會回來了,你聽清了麼?他已經死了。」
對,陸承易早就死了。
死在陸家五年前離開的那個夜晚,這是全C城都知道的事情。
陸家當初出事,也全是因為這個陸承易。
陸父陸母溺愛陸承易,把陸承易養成了玩世不恭的紈絝子弟,無惡不作,而在五年前,陸承易和狐朋狗友們喝酒嗑/藥浪完後,在深夜撞死了一個人。
這個人,是C城李家的獨子。李家從政,在C城政界的地位舉重若輕,商不如政,無論李家和陸家之前有多交好,死了獨子,李家都不可能善罷甘休。
李家要陸承易以命抵命。
因為陸承易的失誤,陸家也完了,李家恨陸承易,更恨陸家父母培養出這麼個狗東西來,於是,五年前,陸家被迫舉家離開C城,之前在C城根基通通不要,只為了躲避李家的報復。
陸家自顧不暇,沒有能力帶走陸承易,就在陸家出國的那晚,陸承易在監獄裡死去,具體怎麼死的沒人知道,有人說死相悽慘,有人說李家把他折磨得不成人形,有人說陸承易自盡,總之,陸承易確實是死了,為他的猖狂付出了代價。
政界的頭領人物一年一個變動,李家在陸家出國三年之後倒台,而陸澤,在五年後,強勢歸來。
沒有了李家的針對報復,陸澤靠自己的能力,走到了現在的位置,也在C城站穩腳跟,五年風雲變幻,陸家從死境到生機盎然,也都讓知情者唏噓不已。
陸母不可能不知道陸承易死了的事實,不過是選擇不去相信,現在陸澤戳到了她的痛處,她狀若瘋癲,死死捂住耳朵:「承易沒有死!他不會死的!倒是你,」陸母狠狠瞪著陸澤:「你這個小雜種,你怎麼還不死?該死的是你!是你!」
溫羨瑤何曾見過這種場面,她怔愣地望著陸母,只覺得今晚看到的一切早已超出了她的認知。
像在電視劇里才能出現的情節,此刻卻真切地發生在她的眼前,荒謬又真實。
看陸母發瘋,陸父唇瓣開合,顫顫巍巍地想說什麼,又什麼也沒說出來。
陸澤冷眼看著陸母:「你還嫌陸承易害得陸家不夠慘麼?別忘了國外那幾年,是因為誰導致的。」
說著,陸澤招了招手,很快從門邊走出來一個醫生模樣的人,拿出針來,陸母看到針後開始劇烈地掙扎:「我不扎針!我不扎針!」
陸母望著陸澤,突然挺直了背,露出了個得意的笑來,溫羨瑤看著陸母這幅模樣,還依稀能看出來陸母當年是怎樣高高在上、具有多麼高傲的主母風範。
陸母笑了笑,好似又正常了:「陸澤,你現在別以為你混得多好,你忘了你當初,吃我們承易扔給狗的飯,為了你那病弱媽媽跪下來求我,在雨里跪了一夜差點死,要不是我們承易說他還沒玩夠,你以為你能活到現在?」
溫羨瑤聽得心驚肉跳,她清晰地看見,陸澤的眸子一寸一寸地暗了下去,暗沉得如同山雨欲來的烏雲天。
陸父用枯木般的手拽住陸母:「你別說了……」
醫生趁機眼疾手快地在陸母胳膊上扎了一針,針管里的藥效很快起作用,陸母不再掙扎,她的眼神逐漸變得渙散,即使失去知覺,她的目光仍然望著陸澤這個方向。
陸澤冷漠地揮了揮手,示意那醫生帶著陸母離開。
陸父蒼老的聲音裡帶了點懇求:「你放過她吧,她已經瘋了,承易死的時候就瘋了……」
陸澤扯了扯唇角,揚起一個諷刺的弧度來,他說得極慢,咬字清晰:「呵,這話說的,好像我是殺人狂一樣,想殺人的,不一直都是你們麼?」
陸澤望著陸父:「放心,我不會和瘋子計較,我要讓她好好看看,她沒有了兒子、神志不清、渾渾噩噩,而我是怎麼讓我的母親安度晚年的,有兒子和沒兒子,還是不一樣的,對麼?」
陸父只能諾諾點頭,那麼高大的一個中年人,在陸澤面前,懦弱得不敢說一句話。
溫羨瑤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掌心裡不知不覺間有了冷汗。
這頓飯再吃不下去,飯桌上的人沒有一個人有食慾,陸澤看溫羨瑤蒼白而沒有血色的臉,沒再說什麼:「走吧。」
說完,他也沒和陸父打一個招呼,先行離開。溫羨瑤回身望了一眼陸父,也輕抿住嘴,跟在陸澤後面離去。
走在這棟華而不實的別墅里,溫羨瑤忍不住想,剛才種種,到底是誰的錯?
私生子的存在,讓正室厭惡,讓外室艱難,可究其根本,是陸父的錯。
小孩子做錯了什麼,陸父欠的風流債,卻要讓不懂事的孩子來還,那也難怪陸父也有現在妻離子散的下場。
重新坐在車的后座上,溫羨瑤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甚至連平日裡惹人厭憎的「聾啞人」司機都變得和藹可親起來,這才是她所認識的正常的世界啊。
而不是剛才那個畸形、壓抑又死氣沉沉的地方。
溫羨瑤也明白陸澤剛才為什麼來的時候情緒不好了,這樣的地方,真的是來了一回就不想再來第二次。
陸澤的聲音帶著點倦怠:「怕了麼?」
溫羨瑤立刻搖頭,剛才聽完陸母的話,她現在看陸澤,不再那麼覺得他偏執可怕,現在更多的,反而是覺得他可憐。
如果她成長在這種地方,她可能早就死了吧,不死大概也會瘋,而陸澤現在成長成現在這樣,其實已經足夠不容易了。
溫羨瑤知道,人變成什麼性格,都和他的成長經歷密切相關,就像她被寵成了公主,而他,在這種病態的環境下成長,被逼著學會偽裝屈服,也學會心狠手辣。
溫羨瑤想起陸母所說的那些話,斟酌著措辭開口:「你以前……」
陸澤輕描淡寫道:「都過去了。」
這就是不想再提的意思。
他用食指指肚緩慢地揉了揉太陽穴,模樣冷冽而疲倦。
每次見到陸父陸母都會讓他想起塵封在記憶里的那些事,那些他拼命苟延殘喘的、在暗夜裡生長的黑暗過去,即使他現在站在陽光里,也捨棄不了的骯髒影子。
陸澤儘量不去想那些,他看了眼溫羨瑤:「醫生說她好很多了,才叫她來一起吃飯,現在看來,是個錯誤的決定。我生母結婚那天會來,她是個很溫柔的人,你會喜歡她的。」
溫羨瑤點頭,輕輕地「恩」了一聲,她頓了下,想問什麼,還是欲言又止。
商業聯姻而已,她似乎確實沒有必要知道太多。
但溫羨瑤還是會控制不住地會想,在高中的時候,她和他在學校里甜甜蜜蜜地戀愛時,放學後他回到家,原來經歷的是這些麼?
溫羨瑤第一次感覺,哪怕是和他談過那麼久的戀愛,她還是不夠了解他。
他經歷的遠遠比她想像得還要陰暗,而她對這些,一無所知。
作者有話要說:嗚嗚嗚嗚陸澤小可憐好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