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御醫去而復返,是想和我再談談這份帳單,對吧?」
李琇把帳單推給了他,「這份帳單實價多少?」
王御醫有些尷尬,「不瞞三十八郎說,這份帳單實價應該是三十貫!」
「不知王御醫燒哪炷香?高香?還是牛香?」
李琇這一劍捅得太直白,沒有迴轉餘地。
王御醫目光有些躊躇。
「我不太明白三十八郎的意思!」
李琇不喜歡這些小官僚,想幹大事又惜身,明明是想把余局令搞下去,偏偏又要裝作無辜的樣子。
李琇用手指敲敲帳單,「不明白我的意思,你又回來做什麼?」
「這個……」
王御醫臉一紅,低聲道:「我更偏向高總管一點!」
「如果我簽了這份帳單,你就能成為王局令?」
王御醫嚇得連忙擺手,「我從未有這個非分之想?」
「好吧!你能不能成局令和我無關,但我想知道,我冒險揭發余局令,有啥好處?」
「三十八郎簽了它,我保證給你重開一份實價帳單,三十貫,算大病,你自己只需要負擔三貫錢。」
還要自己負擔三貫錢,李琇著實有點鄙視這傢伙,不會做事,骨子裡小家子氣。
「王御醫如果當上局令,總得給我一個紅包吧!」
王御醫翻個白眼,這個混蛋吃了魚肉還要熬魚骨湯。
「卑職很窮,剛買了房子,開不起這種玩笑!」
「意思意思就行了,表示慶賀嘛!」
「到時候王御醫只要給我一個三貫錢的紅包就行了。」
王御醫哭笑不得,好像搞反了吧!
「呵呵!」
呵呵你個頭!李琇心中暗罵一聲。
「王御醫,余局令這樣貪腐不止一天兩天吧!以前為啥不扳倒他?」
王御醫挺直腰板,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
「第一,以前都是藥費,成色差一點就價差十倍,水很深,不容易查,而喪葬費是明價,他貪了多少,一目了然。」
「所以你就抓住他貪污的把柄?」
「貪污這點錢還不至於幹掉他,關鍵是禮制錯了。」
「禮制?」李琇沒聽懂。
王御醫笑道:「連同墓地在內,他一共要做六千貫的喪葬錢,是按照皇子身份標價,但你已經不是皇子。
他這份帳單明顯違反了禮制,這才是要害,加上貪污巨大,足以讓他掉腦袋。」
李琇這才聽懂,敢情自己只有三十貫錢的喪葬費,最後是不是用草蓆子裹一裹埋掉?
他心中很不舒服。
「還有呢?」
「第三,就是以前沒有人敢出來指證他,你是第一個!」
這麼大的事情,一個小小的御醫可玩不轉。
李琇眼珠一轉,「是高總管讓你來的吧?」
………….
忙完了一天的高力士拖著疲憊的軀體回到自己房間了。
皇帝要求很多,皇妃們要求也很多,皇子們要求更多,高力士很累。
但手下卻不體諒他,高力士昏昏欲睡地聽著御醫王福平的匯報,說的都是一堆廢話,他懷疑最近自己眼角皺紋多了一根,就是這些廢話聽多了。
自己想奪回太醫局,李琇在掙扎求生。
這麼簡單的事情,這個王福平就看不透。
「帳單擱在這裡,咱家會細看!」
「卑職告退!」
「等等!這上面死而復生是什麼意思?」
「回稟總管,三十八郎當時確實沒脈象了。」
「那怎麼又活了?」高力士有些不滿道。
王福平戰戰兢兢道:「卑職的意思說,其實三十八郎沒有死,只是幻覺,就和….就和那些江湖術士詐死復活,然後吹噓自己能預言未來所用的伎倆一樣。」
「三十八郎也能預言未來?」
「回稟總管,他是說了很多胡話!」
高力士目光投向桌上的一張紙,這是記錄他夢境的草稿,上面只有一句話:『將來誰為太子?』
太子性格懦弱,不能助天子對抗攝政王的強勢。
天子換太子的決心已定,但光親王皇子就有二十人,個個都有資格,最後誰能勝出,大臣們不知道,高力士也不知道。
但高力士想知道,這關係到他下半輩子的幸福。
他還年輕,他在政治上還有追求,他還想再上一步。
但這個寶該押在誰的身上?
高力士殫精竭慮,連做夢都是捧著新太子進東宮,但這個新太子到底長啥樣,夢裡就是不肯出現。
誰能替自己預言一下未來啊!高力士都要崩潰了。
「三十八郎預言了什麼?」高力士稍微有了那麼一點點興趣。
「他預言大唐將亡於豬瘟…….」
「放屁!有豬瘟就不能吃羊肉?滾出去!」高力士徹底沒耐心了。
「他還說天寶十四年,楊貴妃死……」
王福平要哭出來了,阿翁叫他滾出去,就是要他滾出皇宮啊!
他的飯碗要砸了,他借錢買房子的三十年貸款才剛開始還。
「滾!」
王福平連滾帶爬向外面跑。
剛跑到門口,高力士忽然又喊他,「站住!」
王福平一隻腳在外,一隻腳在內,像被施了定身術一般,不動了。
「滾回來!」
王福平眼淚都要流出來,飯碗好像有希望保住了。
他回幾乎就是滾著回來,「總管還有什麼吩咐?」
「剛才你說多少年?」
「回稟總管,還有三十年!」
「什麼屁話?我是問你三十八郎的第二個預言。」
「啊!天寶十四年,楊貴妃死。」
楊貴妃是誰?高力士不知道,也不關心。
他現在的女主人是武惠妃,武惠妃能吃能睡,整天忙於增肥,壽命還長。
高力士關心的是這個年號:『天寶!』
高力士被震住了。
王福平滿臉淚流走出房間,他的飯碗終於保住了。
高力士呆坐了半天,取出一把貼身小鑰匙,打開了一個描金朱漆盒。
這裡面都是他的秘密,他從盒子裡取出一張疊好的黃麻紙。
這段時間天子在考慮改年號,大臣們提了不少年號,天子都不滿意,讓自己給他想一個年號。
就在今天上午,高力士終於想到了一個很大氣的年號。
高力士慢慢打開黃麻紙,上面寫著兩個大字:天寶。
………
第二天一早,李琇在幾名御史的調查書上簽名並按下指印。
下午便傳來消息,太醫局令余深貪污公帑,僭越禮制,人證、物證確鑿,被御史彈劾,革職下大理寺問罪。
新上任太醫局令正是御醫王福平。
……….
春天來了,再結實的凍土也會冒出嫩芽。
張瓶和趙壺在院子裡叮叮噹噹修復破舊的馬房。
高力士派人送來一匹馬,一間空房收拾得乾乾淨淨,牆壁粉刷一新,地上重新鋪上木板,放進一張床和一口箱子。
一個穿著綠色窄袖短衫和石榴宮裙的小宮女坐在床沿前,年紀也就十四五歲,
小宮女肌膚白裡透紅,長得眉眼如畫,鼻子和小嘴極為精巧,頭上梳著一對望仙髻,就像一對相交漂亮的圓環。
雖然這兩天李琇也見了幾個宮女,但第一次有個漂亮的宮女真真切切坐在他面前,他還是有點手足無措,甚至比他前世去相親還要緊張。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公孫小娘…….」
還沒有說完,小宮女便忍不住捂嘴『噗嗤!』一笑。
「琇哥兒居然不認識我了?」
「啥?」
李琇呆了一下,這個小宮女居然認識自己。
「你稍等一下哈!」
他連忙跑到院子,一把將趙壺從梯上揪下來。
「琇哥兒慢點,哎喲!我的腳......」
趙壺痛得齜牙咧嘴,李琇不管他死活,指指房間,「我認識?」
「什麼話!她從小在你後面跟屁蟲一樣,你怎麼可能不認識?」
趙壺在他眼前晃晃手,「你不會啥都忘了吧?」
「廢話,我記得還會問你?」
「她是主母的貼身侍女,你十二歲以前是和主母住在一起,後來才搬到這裡讀書,公孫小娘經常來給你送吃的。」
趙壺看了一眼房間,又小聲道:「她在宮中的外號叫做小刺蝟,很厲害的,以前有個傻姐兒常來找你玩,有一次你們差點發生某種不可言述之事,結果被公孫小娘棒打鴛鴦!」
李琇心癢難耐,趙壺的話勾起他無限遐想。
「我還有沒有......別的不可言述之事?」
「呵呵!」
趙壺笑起來格外齷齪,一張褶子圓臉就像還沒剝皮的洋蔥一樣。
「琇哥兒以前很老實,就是從去年開始亂來,曾經有好幾次機會,都差一點得手,每次都是被這個公孫小娘攪黃了,可憐啊!到現在還是個雛。」
李琇氣結,「為啥她總壞我好事?」
解風情慢一拍的李瓶終於反應過來,他用胳膊肘捅捅趙壺,兩人樂不可支。
「因為主母不准唄!」
李琇更加糊塗了,他撓撓頭問道:「為什麼她不准?難道她老人家不想抱孫子?」
「她老人家當然想抱孫子,但要看誰生的孫子,名門閨秀,宰相女兒,她願意,可如果是掃地的粗使宮女,做飯的傻姐兒,她老人家肯定不會願意。」
「靠!我有那麼飢不擇食嗎?」
張瓶和趙壺異口同聲道:「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