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1日.....
國際勞動節。
傍晚時分,一輛灰色老款別克英朗,迎著晚霞的餘暉,緩緩駛入商城君悅大酒店。
熄火後,車門打開,走出一個寬鬆T恤都遮不住啤酒肚的高大男人。
男人大概三十多歲,本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可從他眼中並未看到一絲朝氣勃勃的跡象,整個人如同得不到陽光照耀的斷木,顯得既破敗又陰鬱。
關上車門,男人並沒有急於走進酒店,隨手點上一支煙,邊吐著煙霧,邊抬頭上望。
他的目光沒有焦距,懶散地望著酒店前臉那五個金光閃閃的大字,腦海里不知在想些什麼。
煙才抽一半,一陣舒緩的音樂從他的口袋裡傳出。
接通後,將手機放在耳邊:
「餵....啊我剛到....五層同樂閣是吧?....好好,我這就到。」
掛了電話,男人將手中的煙彈出,用腳掌踩滅後,快步朝前走去。
到了五樓,男人一眼就看到了『同樂閣』的廂房。
男人站在門口停留兩秒,深呼一口氣後,壓下門把手。
推開門,足以容納二三十人的巨大橢圓形餐桌几乎座無虛席,攢簇的人頭齊刷刷望來。
看到來人後,廂房內的喧譁頓時一滯,招呼聲隨即響起。
「王大帥哥終於捨得來了啊....」
「老王你混得可以嘛!老闆肚都撐起來了。」
「王岩你小子可不地道啊!自己算算,同學會你都缺席多少年了?」
.....
名為王岩的男人擠出一抹笑容,掏出一盒硬中華,邊拆去包裝,邊笑著說道:
「我為什麼不來你們心裡沒點逼數嗎?你們一個個成雙入對的,我他媽是來吃飯的還是來吃狗糧的啊?特別是黃華,那年竟然將他三月大的兒子都帶來了,煙也不能抽,整頓飯都是娃娃找奶吃的哭聲,你們說,有這樣欺負我這個孤家寡人的嗎?」
王岩說完,廂房裡竟然出現了短暫的安靜,既沒有人反駁也沒有人附和,大多數人的目光都或瞟或望著王岩,眼神駁雜,有同情,有關心,有默然,有不屑。
王岩不以為意,開始派煙。
聚餐遲到有那麼兩個不成文的暗規則:
或派煙以堵悠悠眾口;
或講個笑話博眾人一樂;
或自罰三杯以泄眾人『怒火」.....
其實這些規則都是朋友間心照不宣的玩興罷了,都是為了凝聚彼此情誼和渲染飯局氛圍。
雖然人都快坐滿了,可最後來的王岩並在遲到的範疇,他甚至比約定時間還早了半小時,只不過其他人來得更早,顯得他像是遲到了一樣。
至於眾人來這麼早的原因,王岩心如明鏡,因為這次同學會的發起人是班長劉普。
這兩年關於劉普發達的消息早就在同學群里傳開了,本來王岩是不來的,他已經缺席好幾年的同學會了,沒有必要因為發起人是億萬富翁,就屁顛顛地逢迎而來。
他雖然沒錢,可從不為錢媚骨!
可架不住黃洋的懇求加挾持:
「王岩啊!劉總來咱們店消費幾次了,你也看到了,出手那叫一個闊綽!關鍵他還帶來了幾批同重量級的朋友,那可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土豪客戶!」
「這次他點名讓我和你參加那什麼同學會,我和他又不是同學,這不明擺著邀請你的嘛!」
「這麼粗的金腿,別人想抱還沒門路呢!你說你怎麼還矯情起來了!」
「要是你不去,得罪了他,不來我們店消費還是其次,萬一暗地使個絆子,你說我這店開還是不開?劉總可是咱們商城本地的富豪,門路多著呢!」
「有什麼恩怨先放一邊,這次的同學會你怎麼著也得參加!」
「到時開我的路虎去......」
黃洋開的店是個酒吧,而王岩則是調酒師,在他最落魄的時候,黃洋拉了他一把,對其有知遇之恩。
王岩不為金錢媚骨,可唯獨對恩情折腰。
黃洋把話說到這份上了,王岩縱有百般不願,也只得前來。
他和劉普確有恩怨,這還得從遙遠的大學時代說起,當時二人共同追一個女孩,結果以劉普慘敗落選告終。
......
「老宋,搞一支!」
王岩走到一個方臉大耳的男人跟前,一邊拿著煙,一邊打著招呼。
老宋連連擺手:「我都戒半年了,不抽了。」
王岩笑笑,也不硬勸,向另一個男人打招呼,「兵子,來一支?」
「吆!王哥,才點上....」
王岩依舊不以為意,衝著一個帶金絲眼鏡、面容白皙的男人笑著說了一句:「細佬!來搞一支!」
金絲眼鏡男笑中帶怒地回懟道:「我靠!老王,我這外號就是從你.他媽這兒傳出去的!」
......
一陣似是而非的寒暄過後,王岩圍著餐桌繞了一圈,只派出去三支煙。
不抽菸的理由五花八門,什麼戒菸了、剛抽完、正抽著呢、我抽不慣中華……
對於這些,王岩統統不以為意。
敬煙是他的禮數,接不接煙則是他人的態度,沒必要強求別人,包括自己。
偌大的餐桌除了主座以外,還有兩個位置偏下的空座,王岩自然不會傻乎乎地去主座落坐,走到一個空座坐下,顧自點燃一支煙。
「我說王岩,你是不是歧視女性啊?你繞了一圈,也不問問我們抽不抽啊?」
一個五官頗為精緻、塗著厚厚粉底、穿著一字連衣裙的女人,向王岩瞥來佯怒的目光。
「吳大美女也會抽菸嗎?你說你本就風華絕代了,要是再平添一抹抽菸時的嫵媚風情,還給不給其他女人留活路了?」
嘴上雖然嬉笑說著,可王岩還是挪動腳步,來到他口中的吳大美女身邊,彈出一支煙,笑呵呵地遞到其嘴邊。
「這些年不見,王大帥哥的嘴巴還是這麼甜!怪不得當年祁修泉選擇了你......」
此話一出,廂房裡的氛圍明顯一變,那些瞄向王岩的目光全都移向他處,或拿起手機劃拉;或低頭整理衣衫;或望著吊燈發呆.....
儘量表現出沒有聽到這句話。
吳姓美女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口誤,嫣笑的俏臉有些不自然,用手撥弄著額前的劉海,藉機掩飾這莫名的尷尬。
王岩的神情自始至終都沒有什麼變化,拿著煙的右手也一直沒有抽回,依舊笑呵呵地問:
「吳敏,你不是要抽菸嗎?我手都拿麻了,快!張嘴,我幫你點上....」
王敏看了王岩一眼,也笑著回道:
「我是抽菸,不過抽不慣這種煙。」
說著從她的坤包里拿出扁平盒狀的女式香菸,彈出一支細煙,咬在了鮮紅的嘴唇里。
見狀,王岩將煙慢悠悠塞回盒中,看著對面髮際線快要下班的眼鏡男子,淡淡道:
「細佬,我早就說過吳大美女暗戀你,怎麼樣?找到證據了吧!她就喜歡細的。」
現場一陣鬨笑,連吳敏也撇嘴不語,唯獨被喚作細佬的眼鏡男臉上一陣青白,看著王岩的目光怒意湧現。
王岩不以為意地走回座位,擱置以前大學時光,這種玩笑再正常不過,細佬也從不會表現出怒意。
可.....這種玩笑的變質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他知道,從他的感情失敗,從他的落魄無人問津開始的。
一個穿著白襯衫的儒雅男子趕緊站起來打圓場:
「我說白皓,你都是開公司的老闆了,怎麼一點肚量沒有呢?老王叫你兩聲細佬怎麼了?大學時候大家都沒少叫吧?再說,你細不細也不是叫幾句就能改變的......」
白皓張著嘴巴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反駁,扶著他的金絲眼鏡,氣鼓鼓地暗哼一聲。
開導完白皓,儒雅男子將目光投向了王岩,笑道:
「王岩,我的消息要是準確的話,在坐的各位,也只有你和吳敏沒有成家了,怎麼樣?要不要我牽根繩,撮合你們一下?」
王岩揚了揚手中的煙,不咸不淡道:
「眾所周知,她喜歡細的,而我的比較粗,理念不同的兩個人,應該走不到一塊去。」
《獨步成仙》
儒雅男子本能地笑了一聲,不過見其他人都沒有發笑,隨即轉換表情,沉聲道:
「好了王岩,這種玩笑不宜多開!還有這麼多女士在呢!」
細佬白皓看到王岩被攻擊,趁機也補上一句:「也不能怪老王,他畢竟在酒吧調酒,有些張揚的女生就喜歡聽帶葷的笑話!多拉攏些顧客嘛!我們要理解...」
接著語氣一轉,陰陽怪氣又道:「對了老王,聽說酒吧ons很常見,真的假的?」
「真的!在我身上每天都在發生......」王岩彈著菸灰,話語隨口而出。
「我靠!還每天!怎麼沒把你累死啊!」白皓斜著眼撇著嘴。
王岩的語氣依舊不咸不淡:「累也沒辦法,我這馬力足還超時服務,一傳十十傳百,口碑就這樣一點點積累出來了.....」
白皓自知鬥嘴從沒贏過王岩,本想說一句有殺傷力的話,可憋了半天也只是憋出一句:
「你.他媽還是喜歡吹牛!」
王岩鼻嗤一聲:「你不還是一樣膽小嗎?都身家百萬了,連酒吧門都不敢進!」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從大學就喜歡鬥嘴,現在都快奔四的人了,還和孩子一樣.....」儒雅男子又當起了和事老,為了避免王岩再言出犀利,他主動轉移了話題:
「王岩,你的胳膊是怎麼回事?怎麼那麼多牙印?還咬得那麼深!」
果然,儒雅男子話一出口,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王岩的左臂上。
但見他的左臂上縱橫交錯著許多牙印,猛一看就跟抽象派作品似的。
可仔細一看才發現,這些牙印咬痕極重,甚至皮膚都翻過來了,有的還是剛咬不久,原生疤都沒有褪去,猩紅瘮人,看上去甚是可怖!
王岩隨意瞄了一眼,無所謂道:
「被女孩們咬的!本來就是玩玩而已,可總有幾個認真的,非得給我生孩子,我不同意,她們就在胳膊上留下了一些.....愛的懲罰。」
「媽的!王岩我真是服你了,吹牛也要有個度好不好?你.他媽混得成啥樣子了,誰不知道啊!還女孩們....有一個願意跟著你就不錯了。」
細佬白皓再次化身槓神,滿眼都是不屑。
王岩笑笑,沒有回應。
就在這時,只聽「咔」的一聲,廂房門應聲而開,一個穿著商務修身西服的挺拔男子走了進來。
「嘩啦啦....」
這是拉動椅子的聲音。
幾乎在挺拔男子走進來的一瞬間,所有人都自覺地站了起來,眼神是統一的發自內心的熱切和欣喜。
而推門而進的劉普,也絕對值得這些人的破格接待。
其產下的天普傳媒,在商城赫赫有名!在國內的知名度在穩步提升。
涉足直播產業才兩年,就成為了某直播平台最大公會的幕後老闆,傳聞一天賣貨提成就有七位數之巨!
要是這樣的人物都不值得破格接待?還有誰值得呢?
王岩嗎?
呵呵。
而手裡夾著煙、嘴角露出玩味笑容、並未起身的王岩,與洋溢著笑臉的眾人形成鮮明的對比,顯得是那麼的特立獨行。
「坐坐坐....大家都認識十幾年了,幹嘛還搞這一套?」
劉普顯得有些無奈,雙手虛壓兩下,快步向主座走去。
路過王岩座位的時候,劉普停留兩秒,將左手搭在其肩膀上,並用力地捏了一下。
仿佛在傳達著類似秋後算帳的信號。
對此動作,王岩不置可否。
等劉普落座之後,大家才依次坐下。
劉普從口袋裡掏出了一盒煙,一邊拆開一邊笑著說道:「這幾年我也收到了大家的邀約,可實在是太忙分不開身,今年公司才算步入正軌,偷閒的時候也常常想起大學時光,這幾天剛好在商城,我就順便組了今天這個局,很感謝大家賞臉前來……」
「今天誰也不能喊我劉總!大家各呼其名啊,來來,抽菸抽菸.....」
說著,劉普仍站在主座旁,將手中的香菸一根一根由近至遠地扔了過去。
「老宋,接著!」
但見戒了半年煙的老宋,伸出雙手慌不迭接著飛空而來的香菸,一口煙燻過多的黃漬大牙,歡樂地跳出唇外。
給人的感覺他不是在接煙,而是在接一樁潑天富貴!
「胖子!我記得你以前不能聞著煙味,現在抽菸嗎?」
「呵呵,才學會才學會...」
「來,細佬!接煙!」
金絲眼鏡男雙手作出接煙的動作,臉上露出抒懷的笑容,開心道:「班長,你還記得我的外號呢!哈哈哈!」
......
招呼打了一圈,整整一盒煙煙還剩下兩支。
劉普看向吳敏,笑道:「吳敏,剛才我看到你抽的是煙味淡些的細煙,這種烈煙你抽得來嗎?」
王敏媚眼如絲,笑道:「只要是班長給我的煙,粗的細的,淡的濃的我都喜歡。」
對此遐想連篇的回答,劉普沒有接話,只是報以淡淡一笑。
接著他移步到王岩身邊,兩指夾著最後一支煙,擱到他鼻尖處,居高臨下道:
「王岩,記得不錯的話,我這是第一次給你敬煙,怎麼樣?給個面子,接了吧!」
兩指夾煙本就是敬煙大忌,更不用說將煙戳到對方鼻尖處。
劉普面對王岩,一反對眾人的溫和態度,不僅言語囂張,動作也是挑釁意味極濃!
眾人也饒有興致地將目光都集中到這兩個曾經的情敵身上。
笑等王岩拆招。
媽的!
在億萬富豪面前我看你還怎麼擺譜!
只見王岩不疾不徐地接過煙,他並沒有咬在嘴裡,也沒有夾到耳朵上,而是放在了面前的餐桌上。
下一秒,意料不到的事發生了。
剛剛王岩沖洗碗筷的時候,幾滴水灑到了餐桌之上。
不知是巧合還是故意為之,那支煙不偏不倚剛好擱置在水漬之上,就這樣,最後一支香菸上浸出一塊不規則的水印。
眾所周知,浸了水印的香菸無法再點著了,也就等於廢了。
劉普看到後,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只是意有所指地說了一句話,就走回了座位。
「我把我最後僅有的一支都給你了,你卻不知道珍惜!」
......
很快,服務員魚貫走進廂房,精緻的飯菜也陸續上桌。
劉普今天的酒興很高,對於上前敬酒的同學,一次手也不擺過。
「班長,我敬你一杯,我幹了,您隨意....」
類似的恭維話像單曲循環一樣,在王岩的耳邊徘徊。
他自己呢,既不敬酒也不喝酒,也沒人找他喝酒,就這樣顧自抽菸,不一會兒,腳下就扔了一地煙屁股。
飯局的氛圍來越熱,一次只呡一小口的劉普,此刻也滿臉通紅。
「細佬,我聽說你開了家食品公司?」
「小打小鬧,養家餬口....」
劉普接過白皓殷勤遞過來的香菸,一旁的吳敏見狀又連忙拿出打火機。
吐出一口煙霧後,劉普淡淡道:「你也知道現在是電商的天下,等下我把我們運營總監的電話給你,讓他給你找兩個有名的主播,至於分成,你就報我的名字,優惠肯定大大的!」
白皓看上去尤為激動:「哎呀!太感謝了!我正發愁積壓的產品呢!別的我就不多說了,劉總!這杯我幹了!!」
「不是說了嘛!今晚不許叫劉總。」
「您瞧我張嘴,我再罰一杯....」
……
邁著有些踉蹌的步伐,劉普走到了王岩身邊。
眾人或許察覺到氣氛的詭異,都識趣地不再交談,端著酒杯準備看戲。
剛才的敬煙環節,那都是開胃小菜,劉普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放過王岩?
從畢業到現在,十幾年了,這二人從未在聚會中一同出現過,劉普對於當年王岩的奪愛之恨,一直都沒有介懷,再加上去年除夕夜發生的那件大事,對王岩的恨意肯定又深一層!
今天二人一同現身本就透著股玄疑,何況組局之人又是劉普!
嘖嘖!
不得不說,王岩還真是膽大,明知有坑還敢前來!
方才還喧鬧的廂房,此刻雅雀無聲,眾人坐等吃瓜。
億萬富豪vs酒吧調酒師,怎麼看都是吊打的局面。
只見劉普拿來一個特大分酒器,又打開一瓶白酒,接著就旁若無人地往裡面倒酒。
「咕嘟嘟.....」
偌大的廂房此時只有美酒激撞琉璃的聲音。
看到一瓶白酒沒有倒滿,劉普又拿來一瓶,直至美酒溢出器口。
「噹!」
劉普用力地往王岩面前一放,再一次居高臨下道:
「王岩!你要是能一口乾了,我立馬給你兩百萬現金!」
「轟!」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砸在了平靜的幽潭裡,眾人的心也跟著蕩漾起來。
像劉普這種量級的人,說出的話絕對會實踐!
在這一刻,眾人都或有感嘆,二百萬還能這麼輕鬆的掙來!
一斤半白酒=二百萬現金,這怎麼看,都不像是在刁難王岩啊?
熟悉王岩的人都知道,他的酒量絕對在一斤半以上,一口乾對他來說難度很大,但也絕非喝不下去。
問題是,他會喝這帶有羞辱的一斤半酒嗎?
王岩緩緩站起身,臉上沒有一絲羞怒,眼角似乎還流露出一絲笑意,神情自然道:「喝光就有兩百萬?」
劉普面目不悲不喜:「無戲言。」
王岩沉默片刻,隨即抬頭:「那我要是潑光,能不能打個對摺?」
聽到這句俏皮反思維的回答後,眾人心中都不覺生起了同一個念頭:
這很王岩!
哪怕過了這麼些年,他跳脫的性情還是沒有改變。
劉普神情依舊沒有變化,靜靜地與王岩對視,緩緩道:「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我真的想不通,當年小泉到底看上你哪了?」
整場聚會祁修泉的名字出現過兩次,第一次是吳敏無意中說出,當時的王岩恍若沒事人,沒有什麼波動。
而這一次是劉普主動提出,王岩聽到後明顯有了變化。
只見他的眼神迅速暗淡,精神也呈萎靡狀態,雙手下意識地從兜里掏煙。
仿佛祁修泉這三個字就是一部極度哀傷的默片,能迅速抽離他眼中的光,能迅速將他的情緒被悲傷感染。
然而下一秒,劉普一把奪過香菸,用力地砸在王岩臉上,完全沒有了剛才的翩翩風度,臉龐猙獰如惡狼,大聲咆哮道:「我.他媽問你話呢!你回答我!!」
來了來了,重頭戲終於來了!
眾人看到劉普發飆,心下暗爽,早就看姓王的不順眼了,媽的吊錢沒有,整天還裝的一匹!
還以為這是大學時代啊,仗著自己口齒伶俐,損完這個損那個,獨刷自己的存在感。
王岩依舊不語,拾起地上的香菸,抽出一支,「啪嗒」點著後,顧自抽了起來。
「怎麼不說話了?大學時候不是挺能說嗎?答辯會十次你能拿八次冠軍,現在怎麼不說了?黔驢技窮了還是沒臉開口啊?」
劉普拿起桌上的巾紙擦了下手,沒有因為王岩的沉默就此止口,接著道:
「大學兩年,加上畢業八年,她整整跟了你十年!十年啊!!你怎麼狠心把她推到別人的懷中?」
「她要是過得好也就罷了,可她過的什麼日子你去了解過嗎?」
王岩的身子有了微微的抖動,空洞的眼神里看不出一絲情緒,嘴裡一直咬著煙,就那樣任由其燃燒,直到燃燒到菸蒂才輕輕吐掉,接著又點燃了一支。
劉普緩緩踱著步,向前走兩步又走回來,以此循環,口中敘說不停:
「我不知道她對你有多失望才會和林楓結婚,我只知道婚後的她過的很不好,林楓這個人,有很嚴重的強迫症和精神潔癖。得到小泉只是他與生俱來的強迫症使然。當初明知道你們在一起,他也始終沒有放棄小泉,所以,他對小泉的愛,征服要占去五分。」
「婚後第一年倒也相安無事,從第二年開始,他的精神潔癖就開始醞釀,直至爆發....」
聽到這,王岩的嘴唇開始不自主的顫抖,不過下一秒他就死死地咬住菸蒂,儘量保持住平靜的狀態。
「你也知道小泉的脾性,委屈只會向傾心的人訴說,她十年的青春都給了你,哪還有傾心之人!就那樣承受著非人的折磨...」
「她性子是那麼的溫馴,像一隻美麗的小鹿,你能想像出她被林楓那頭餓狼欺負的畫面嗎?你敢想像嗎?」
劉普越說聲音越低,甚至帶有一絲哽咽,眼神里也有晶瑩隱現。
眾人都能看得出,他當年對祁修泉是真的喜愛,從他此時真摯情感中也能看出來。
廂房裡的諸人大多認識祁修泉,也知道去年除夕夜發生的那件大事,聽到劉普敘述這些不為人知的密辛,吃瓜的心態也漸漸轉變,看戲的神情也變得凝重,已有幾個感性的女性甚至在悄悄地抹著淚水。
白色的菸草早已燃盡,可王岩仍舊咬著菸蒂一動不動,空洞的雙眼此時噙滿了淚水,就是一句話也不說。
「小泉想離婚,可林楓那個畜生一直不肯放手,並拿祁家人的經濟命脈和人身安全要挾,致使小泉陷入兩難。林楓是在報復,報復苦追修泉那幾年的求而不得!他在外邊養的有情人,每次發泄完他畸形的獸、欲後,就回家折磨小泉......」
說到這,劉普明顯也激動了起來,沖王岩吼道:
「那你呢!扔了小泉後,你.他媽幹什麼去了?整天在酒吧醉生夢死,不管是老的小的,丑的挫的,只要是個母的,你.他媽的就上!」
「這就是你所謂的『只有你才能給祁修泉一輩子幸福』的承諾?但凡你主動聯繫她一次,她也不至於在去年的除夕夜跳樓自殺!!!」
劉普此時像一隻怒意滔天的猛獸,咆哮聲響徹整個廂房!
而王岩就像一尊沒有生機的雕塑,任憑電擊雨淋,依舊巋然不語。
「除夕夜啊!」
劉普眼眶微紅,聲音漸歸平靜,喃喃道:
「那是全家人團聚,最沒有煩惱的時刻。你說她一個人站在十七層的時候,看著萬家燈火,看著絢爛煙花,心裡在想著什麼?
你說她到底忍受了怎樣的屈辱,才會選擇在這一夜選擇結束。」
王岩依舊不語,不過他的嘴唇又不可控制地顫抖起來,上下牙交錯磕得『吱吱』直響,眼中的淚水終於傾瀉而下,像合不上的閘。
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拳頭死死握著,小臂上的青筋清晰可見。
「我動用了私人的關係,去殯儀館送了她最後一程,據她父親說.....她渾身上下....渾身上下傷痕累累。」
劉普說著嘴唇也開始顫抖,應該是回想起了當時的畫面。
不過,很快又恢復正常,怎麼說也是身價上億的老總,再濃烈的情感也不能操控他的行為。
沉聲又道:
「林楓的官司現在還在打,只有讓他進去呆著,才能告慰小泉在天之靈!這也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畢竟她是我第一次真正傾心的女孩。」
說完,劉普拿起那支有水印的香菸,痛心道:「我說你不知道珍惜,沒冤枉你吧?」
接著語氣陡然一轉,直視王岩,眼中寒芒迸現,「你呢!你又能為她做些什麼呢?我覺得……你要是感到了愧疚,就應該從這跳下去,只有下去陪她,才是你唯一可以自我救贖的途徑!。」
劉普直直地盯著王岩:「你說,我說的對嗎?」
「還有,記得這裡是五樓,太低了!跳的時候頭一定要朝下,要不然死不了的!」
說完,劉普不再去看王岩,抬起頭,向眾人笑道:
「今天失態了,剛好還有個特別重要的應酬,就此別過了。來日方長,有時間我們再聚。」
說罷,推門而去。
被劉普這麼一折騰,酒桌上的氣氛早就蕩然無存,見他既已離去,眾人也只好相繼離開。
看著毫無一絲生氣的王岩,方才對他的怨言也大都被憐憫代替,走之前都好生安慰一番。
「老王,斯人已逝,你就不要太往心裡去了。」
「是啊,老王,班長說的都是氣話,他的為人你也是知道的,大學時就像一個大家長,對誰都知冷知熱,就是脾氣直些......」
「這是我的電話,有什麼難處就跟我說,細佬這個外號就此打住吧!年紀大了,真怕一語成讖啊!」
……
很快,廂房裡只剩下了王岩一人。
巨大的橢圓餐桌上杯倒盞翻,一片狼藉,如同他現在的生活。
空曠的廂房裡闃靜無聲,寂涼幽遠,如同他現在的心境。
見他遲緩地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微涼的清風和喧囂的聲音一同湧入,頓時又煙火氣十足。
望著灰濛濛的夜空,他悲喜不驚。
就這樣怔怔望了十幾分鐘,不言不語,甚至連眼都沒有眨一下。
見他又點燃一支煙,目光隨之瞟向下方。
街道行人如織,招牌霓虹閃爍。
夜景明明五光十色,可他眼中卻只有黑白兩色。
「對不起小泉,我是個膽小鬼.....」
低喃一聲後,王岩又走回餐桌,端起盛滿美酒的分酒器,
一飲而盡!
......
回到車內,點火啟動,電台剛好播放者一首老歌:
如果再回到從前、
還是與你相戀、
你是否會在乎永不永遠、
還是熱戀以後、
簡短說聲再見......
.....
聽著歌,王岩並沒有著急開走,此時胃裡翻江倒海,酒勁開始上涌,他將座椅調成躺平狀,以此舒緩翻騰的胸腔。
他掏出手機,點開QQ這個app,找到『一泓清泉』的對話框,這是祁修泉的QQ暱稱。
在這個微信和抖音大興的時代,很少還有人用QQ聊天,可祁修泉是個例外,自與她戀愛開始,二人便以此溝通,這個QQ號陪伴了他(她)整個青春,見證了他(她)的甜蜜,也目睹了他(她)的分離。
分手後,這個對話框便再也沒有響過。
直到去年除夕夜.....
看著對話框中的那句話,王岩的淚水又洶湧而出,隨著腦海里與她的記憶不斷閃現,在這封閉的車裡,無聲的哽咽終於變成了嚎啕大哭。
他猛然抬起自己的胳膊,一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以前祁修泉生氣的時候,最喜歡在他的胳膊上留下懲罰的印記,不過,最狠也僅是留下兩排深深的牙印。
而此刻、
鮮血淋漓!
於是,本就密密麻麻的左臂上,又多了一枚『勳章』。
哭夠了,瘋夠了,血也留夠了,王岩的心境慢慢平復下來,都三十六歲的人了,除了傷口,其他的恢復能力還是很快的。
王岩將腳交差擱在方向盤上,微閉著雙眼,喉嚨里重複著發出嘶啞的一個字:
「好……好……好……」
還亮著的手機屏幕上是『一泓清泉』的對話框,只有一句話。
祁修泉跳樓前的最後一句話:下輩子不許再把我丟了呀!
……
迷迷糊糊間,王岩感覺是在做夢。
祁修泉穿著碎花長裙,就俏生生地站在自己跟前,一如初見時的模樣。
她也不說話,那般笑盈盈地看著自己。
王岩先愣後喜,接著,用盡全身力氣將她摟在懷裡,貪婪地聞著她發間的味道。
然後就拼命地解釋:我已經知道那天的真相了,林楓那個混蛋都告訴我了,是他做的局,讓我誤以為你們在酒店.....
對不起!我混蛋!我不該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應該去向你求證的,而不是一走了之....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相守了十年,不該輕易否認這段感情.....
可你也知道,那段時間是我最脆弱、思想最敏感的時候,我向你媽保證五年後買房的承諾破滅了。
五年的時間,哪怕我拼了命的努力,最後也只是證明了我是一個碌碌無為的廢物,是被金錢拒之門外的乞丐....
方岩一邊拼命地解釋,一邊觀察祁修泉的表情,發現她依舊一動也不動,只是笑盈盈地看著自己。
像一具惟妙惟肖的真人蠟像。
緊接著,王岩就發現自己呼吸急促,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又像是周遭的空氣被抽空了一般。
猛然間,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媽的!
自己不是在汽車裡睡著了嗎?
車子好像沒熄火啊!怪不得感覺悶得要命!
下一刻,王岩拼了命地想要醒來,可看到笑盈盈的祁修泉後,一瞬間,他覺得一直做這樣的夢也挺好......
至少能看到她的笑。
於是,他放棄了掙扎,重又朝笑著的祁修泉慢慢走去……
可祁修泉離自己越來越遠,樣貌也越來越模糊。
他意識到了,自己的所有感官都在漸漸消失,通俗點講,他就要死了。
····
PS:謝謝暱稱不存在、庸人修心路大佬們的支持。
大家也看出來了,這章的時間線是前世,交代了王岩死亡之前的緣由。
文中都說了,王岩是死於醉酒,可怎麼個醉法,一直都很模糊,這章算是交代清楚了。
這篇番外我猶豫了好大一會,想著要不要發出來。
畢竟都番外了,也悶了那麼長時間了,理應寫些歡快的情節。
最後我還是發出來了,以前有大佬說過,都已經重生了,幹嘛還對前世的愛人念念不忘呢?看上去有些假。
其實我想說的是,世上有多少個人,就有多少種情感,偏執的,隨心的,絕情的,痴情的,應有盡有,不一而足。
王岩也沒想到自己會重生,當他重活後,祁修泉的那句『下輩子不要再把我丟了呀』就像大海中的燈塔,指引著他去尋找和完成救贖。
只不過,時間線也隨著他的重生而全部錯亂,在這一世里,他沒有考上商大,自然也沒有和劉普、白皓、老宋等人成為同學,而是和汪威航、竇梁、宋之雯、劉佳楠等人有了最親密的接觸。
從而有了全新的命運軌跡線。
所以說,他沒有忘記祁修泉是對的,忘記也是對的。
如果祁修泉不是重生者,王岩已經和宋之雯幸福地生活在一塊了。
很多情節其實我安排得並不刻意,只是按照正常的思維正常的發展罷了。
之所以補上這一章,就是讓整個故事的前因更豐滿一些。
至於有沒有達到這個效果,那就見仁見智了。
明後兩天還有兩章萬字番外,會和昨天的時間線接上,主要講王岩和幾個女人的後續故事。
暱稱不存在大佬的建議我看到了,抱歉了,不準備再開展劇情了,關 於王岩以後的事業會點出來的,創建宏大偉業應該是不行的了,不過暗中賺點奶粉錢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這個故事結束了,我們還有下個故事嘛!
下一本肯定會汲取這一本的教訓,力爭將爽進行到底。
不囉嗦了,祝大家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