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上大宴群臣時,紀無咎眼前還在晃著黑圈圈。
這個葉蓁蓁,簡直像個魔咒。
她竟然還把那個舞女送給他,礙於帝後情面和皇帝的風度,他還不能不收。想來又是一陣無力。
葉蓁蓁本意是給紀無咎添添堵,但無意中誤傷了一個人——麗妃。
麗妃統算了一下自己的蟾蜍和賢妃的蟾蜍,發現賢妃的比她的多,雖然莊妃的比她們倆的都多,但那是兩回事。
也就是說,賢妃自入宮以來,比她侍寢的次數多。
麗妃很怕自己就此失了聖寵,而且,皇上待她的態度確實比往常冷淡不少。她一頭算計著怎麼弄死賢妃,一頭想辦法重新博取紀無咎的注意。
萬壽節彈琴祝壽是多麼好的機會,論彈琴,放眼整個後宮,沒人是她的對手。本來計劃很順利,直到葉蓁蓁召喚出了那個神一樣的舞女。
在場的所有人都像被攝了心魄一般,盯著那舞女的腦袋,她晃到哪裡,她們的目光就跟隨到哪裡。
皇上竟然讓她提前止了琴聲,這可是她入宮以來頭一次。
重獲聖寵的計劃落敗,皇上當晚翻了王昭儀的牌子。
於是麗妃越想越氣,既恨王昭儀,又恨賢妃,當然更恨的還是壞她好事的皇后。正好,第二天,皇后就派下人來分發賞賜。
皇后的家底兒很豐厚。除了吃的東西,她對別的並不吝嗇,心情好的時候就會命人給各宮發些賞賜,理由五花八門,眾人也懶得深究。這時候坤寧宮的宮女太監們就會捧著東西在各宮奔走,如散財童子一般。
為了表示器重,三個妃子宮中的賞賜,照例是由葉蓁蓁的貼身宮女去送的。
來露華宮送賞的是素月。她領著兩個小太監,小太監手中都托著東西,左右不過是些首飾古玩布料等,她自己空著手。來到露華宮時,她對麗妃福了一福,恭敬地說道:「麗妃娘娘,近日為皇上籌備萬壽節,各宮娘娘均十分操勞,皇后娘娘特此備下賞賜,以慰娘娘勞苦,請娘娘過目。」
她不提萬壽節還好,一提這三個字,麗妃臉色就更難看了。
素月其實是故意的。她雖性格沉穩,時常還勸著素風不要腦子一熱強出頭,但她到底年紀輕心氣兒熱,本就不喜歡這麗妃,便想著口頭上氣一氣麗妃,給娘娘出氣。心裡盤算著反正自己是娘娘的人,打狗還要看主人,一般人想來不敢把她怎麼樣。
然而她算錯了……麗妃娘娘怎麼可能是一般人呢。
所以等小太監報完禮,麗妃道了聲「謝皇后娘娘」,便冷笑著看向素月:「本宮倒不知,這坤寧宮的奴才原來都是如此懂規矩的,見了本宮也不知下跪。」
素月一聽這話直覺不妙,連忙跪下:「娘娘息怒。坤寧宮的宮女們是太后娘娘身邊兒的譚姑姑親自調教的,自然都是識禮數的。奴婢因急著給娘娘送賞賜,一時心急怠慢了娘娘,還請娘娘恕罪。」
其實素月被揪這麼個錯兒,多少有點冤枉。雖然說宮女見到宮妃要行大禮那是規矩,但她是皇后身邊的大宮女,今日又是來送皇后娘娘的賞賜的,所以福一福身也就過去了,一般的妃子是不會追究的。皇宮的規矩雖嚴苛,也並非條條框框都要遵守。
「好一個刁奴,犯了錯還狡辯,繁春,掌嘴!」麗妃不依不饒。
麗妃的貼身宮女繁春猶豫著看向素月:「娘娘……」這可是皇后身邊兒的人,您在後宮中得罪的人還少嗎?
「掌嘴!」麗妃此時怒氣攻心,哪裡聽得進勸。
繁春是麗妃身邊第一得力之人,這宮女還是有點頭腦的,算是麗妃的半個軍師。另半個是莊妃,只可惜她現在隱隱有自己拉大旗占山頭兒的意思。
總之,繁春經常幫麗妃出謀劃策。麗妃大多數時候也聽她的,但脾氣上來時,天王老子勸也沒用,何況她一介小小宮女。
所以現在繁春知道自己勸也勸不住,只好住了嘴,走到素月面前,揚手輕輕扇了她一巴掌。她現在只希望這一巴掌不會在素月臉上留下痕跡,且素月又不會在皇后面前多舌告狀。
「你沒吃飯嗎!」麗妃不滿。
繁春無奈,長嘆一聲,卯足了勁兒「啪」地一下,扇了個脆響。
麗妃這才稍覺滿意。
坤寧宮內。
葉蓁蓁托著素月的下巴,仔仔細細地看著她紅腫的臉,鳳目微眯,壓抑著怒氣:「誰幹的!」
素月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她覺得今天是自己言語冒失在先,被打兩下也算是教訓。皇后娘娘現在地位尷尬,她不能再惹是生非給娘娘添亂,所以下午時分自己迴避起來,只留素風和另一個大宮女在皇后跟前伺候。沒想到皇后問了素風兩句話便起了疑,素風又覺得素月委屈,一著急就都交代了,哭著請皇后娘娘為素月做主。
「娘娘息怒,是奴婢先招惹麗妃娘娘在先,奴婢以後一定謹言慎行,不讓娘娘擔憂。」
「她打你就是打我,」葉蓁蓁冷笑,「不管怎麼說本宮是皇后,敢欺負坤寧宮的人,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素月面色一變,連忙跪下:「娘娘息怒!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娘娘您在這後宮之中處境艱險,有多少人視您為眼中釘肉中刺,皇上又不能回護您,您萬萬不可一時衝動亂了陣腳……」
「本宮自然不會現在就收拾麗妃。」葉蓁蓁擺手,打斷情緒激動的素月。目前後宮之中對她的後位威脅最大的是賢妃,麗妃是條好狗,不用她指,就能主動撲上去咬賢妃,這麼好用的刀她何必急著廢掉。
素月聽葉蓁蓁如此說,便鬆了口氣。她就知道,皇后娘娘雖性子奇特了些,到底還是顧全大局的。
「不過,」葉蓁蓁神色一冷,「這口氣,不出不行。」
素月落下的心又提起來,正待要勸,這時,有乾清宮的太監過來傳旨,皇上讓皇后娘娘去碧心亭見他。
只要是紀無咎找上門來的事,就絕不會是好事。葉蓁蓁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立刻去了碧心亭。
碧心亭建在太液池中一個人工填的小島上,因處在一片藍天碧水之中而得名。若是夏日,在亭中就著清涼的湖水飲茶賞景,晴時聞荷香陣陣,雨時看煙雨婆娑,倒是賞心悅目得緊;又或者於冬日裡在此圍爐對飲,賞雪賦詩,偷得浮生半日閒,也算不錯。
只是現下里秋風颯颯,百草凋敝,他跑到碧心亭做什麼?想不開嗎?
所以一路上葉蓁蓁想來想去也不知紀無咎葫蘆里賣的什麼藥,等到了碧心亭才發現,原來皇上和王昭儀在這裡幽會呢。
「臣妾參見皇上。」
「皇后免禮。」
葉蓁蓁直起身子,發覺氣氛不大對頭。不知發生了什麼,王昭儀眼圈發紅,眸中還帶著淚光。紀無咎立於亭中,面色沉靜。
石桌上放著幾張宣紙,上面有未完的畫作。葉蓁蓁走近看了幾眼,筆墨飽滿意境開闊的那一張,是紀無咎畫的長空秋水圖;另一張上面畫了枯草叢中交頸而眠的一雙鴛鴦,想必出自王昭儀的手筆。
「好一對野鴛鴦!」葉蓁蓁由衷地稱讚。
王昭儀頓時又羞又慚,滿臉通紅。她小心地看了紀無咎一眼,低下頭,柔順的目光中閃過一絲凌厲與憤恨。
紀無咎臉上也有些掛不住。按理說他和王昭儀又不是那民間偷情密約的痴男怨女,兩人在這裡談個情畫個畫放鬆一下身心,有何不可?雖然地點僻靜了些,卻也不至於被擠對成「野鴛鴦」吧?
可是心裡那股淡淡的心虛感是怎麼回事……
「皇上於此召見我,所為何事?」葉蓁蓁放下畫,看向紀無咎。
紀無咎面色沉靜:「皇后自己看吧。」
馮有德引著葉蓁蓁走下石階。葉蓁蓁走近岸邊一看,差一點吐出來。她心想,三天兩頭死人,而且一個比一個死相難看,這日子可沒法過了。
眼前是一具屍體,皮膚被泡得發白髮皺,像是浸了水的發麵饅頭,幸好五官還可辨認。葉蓁蓁皺著眉看那屍體,問周圍人是怎麼回事。
原來這屍體是被紀無咎發現的。死者被人綁了手腳,塞住口,扔進太液池,在池中漂浮時,眼神極好的紀無咎恰好看到,立刻命人打撈上來。
這個人竟然還是王昭儀身邊的一個宮女,王昭儀一看就認出來了,嚇得幾乎暈死過去。
後宮死個把宮女太監沒什麼稀奇,但若是撞到皇帝面前,那就不妙了。
紀無咎又有了訓斥葉蓁蓁的理由,說的話與上一次大同小異,總之是指責葉蓁蓁不夠盡職,不配當皇后。葉蓁蓁差一點回一句「有種你廢了我呀」,幸好話到嘴邊又被她給咽了回去。她一遍遍地在心裡念著,小不忍則亂大謀。
罵了幾句,紀無咎爽了,又說道:「後宮之中竟有人如此草菅人命,無法無天,朕命皇后即日起整肅後宮,務必還六宮一個太平安靜。」
葉蓁蓁聽完之後心中冷笑。紀無咎身為天子,怎麼會把一個小宮女的命放在眼裡,他這分明是在借題發揮。整肅後宮?她若陽奉陰違,紀無咎必定又要揪她的錯處;可若是下大力氣整頓,明里暗裡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她這個皇后本來就地位尷尬,皇上不疼,太后不愛,現如今再這麼一鬧,只怕立錐之地也無。
「這個紀無咎太過陰險,不是好人!」回到坤寧宮,葉蓁蓁實在忍不住,不小心罵了出來。
素風嚇得面如土色,顧不得僭越,急忙捂住葉蓁蓁的嘴:「皇后娘娘,萬萬不可!」雖然是在坤寧宮,但誰知道這裡有沒有皇上的眼睛耳朵。如此大逆不道的話連想都不要想,何況還是直呼皇上名姓,她竟然直愣愣地說出來,簡直不知道該說她是勇猛還是糊塗。
素月也嚇得跪下來,神情肅穆:「皇后娘娘是聰明人,奴婢斗膽,今日便把話明說了。這後宮之中哪一個不陰險?即便是麗妃,她若一味愚蠢,又如何能走到今天的地位?必有其過人之處。娘娘您是六宮之主,地位越是尊崇,處境也越危險,這後宮之中大大小小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您!奴婢跟了您這麼些年,對您的脾性也有了解。您在葉府是被捧在手心裡長大的,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嬉笑怒罵,百無禁忌。即便言行有些許不很妥當之處,葉府全家上下也沒有一個忍心責罰您的。可是這皇宮不是葉府,這裡沒有一個人疼您,沒有一個人會擔待您!相反,每一個人都想算計您,都想置您於死地!」
葉蓁蓁被嚇了一跳:「還說我呢,你怎麼也逮什麼說什麼了。」
「奴婢這也是無奈,娘娘您就聽一聽勸吧。奴婢知道您心裡頭明白,可是總收不住脾氣,但再這麼下去,只怕後果不堪設想。您就算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葉家想一想啊!」
「你先起來吧。」葉蓁蓁說著,微一抬下巴,素風連忙把素月攙扶起來。葉蓁蓁嘆了口氣,說道:「人人都以為本宮能護住葉家,可是本宮連自己都保不住,又如何能保住葉氏一門呢。」
自古強臣也好外戚也罷,凡是能擅權者,前提必須是皇室孱弱。可是紀無咎每天活蹦亂跳的,身體沒病腦子也沒病,勤勤懇懇不溺於聲色,還一肚子壞水,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容得下葉家坐大呢。若說紀無咎是成長中的猛虎,葉修名卻是已遲暮的獅子。不是她葉蓁蓁不相信自己的爺爺,而是事實如此。時間站在紀無咎這一邊,即便葉家一時贏個一招半式,卻禁不起耗。
而且,本就已經樹大招風了,葉家又出個皇后,占著個「外戚」的名聲,怎能不招人恨呢。
再次長嘆一口氣,葉蓁蓁想,皇后這步棋,爺爺您真的走錯了啊。
「好人怎麼當得了好皇帝。」紀無咎聽完稟報,放下手中的毛筆,說道。他聲音不大,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說給旁邊的人聽。
在場的只有兩個太監,二人都沒資格對這句話發表意見,所以低著頭,神色越發恭謹。
「你先下去吧。」
「奴才告退。」地上跪著的人站起身,依然彎著腰,恭敬地退了出去。若是素月看到他的臉,必然不會陌生。
等到室內只剩下兩個人,紀無咎又說道:「皇后倒是個明白人。」
「到底是葉先生的孫女。」馮有德附和道。這話雖有道理,卻並不合時宜,似乎在提醒紀無咎他需要對她保持仇視。
紀無咎淡淡地掃了馮有德一眼,轉而問道:「她那個宮女叫什麼,素月?」
「回皇上,正是此名。」
「犯了賢妃的名。」
皇上對賢妃似是真的上了心,馮有德心想,連這一層都想到了。素月是皇后的貼身宮女,名字的「犯」與「不犯」全在皇上的一句話,畢竟後與妃的區別相當於妻和妾,賢妃再受寵,她也是妾。
馮有德以為皇上會下旨令葉蓁蓁給素月換個名字,可是左等右等,皇上竟未再說一句話。他抬頭看去,發現紀無咎正提著筆,接著批起了方才的奏章。朱紅色的毛筆頭在墨色的字間行走,甚是醒目。
馮有德不知道自己是否該主動問一問皇上,欲言又止了半天,話終於到了嘴邊,紀無咎突然一抬頭,看了他一眼,目光澄淨無波,卻透著股涼意。他心中一驚,忙又老老實實低下頭。
紀無咎翻開另一份奏摺。這份奏摺來自新近上任的三大營總兵,內容是請求皇帝親臨三大營檢閱軍隊。
要的就是這種識趣的人。
葉蓁蓁審宮女落水案的這幾天,皇宮之中流言四起。人人都說碧心亭死去的宮女託夢給葉蓁蓁,向皇后娘娘訴說冤情,並且指出了殺人兇手。
不過皇后娘娘跟前那幾個人的嘴巴都很嚴,怎麼打聽也打聽不出什麼。只素風一時口急,些微透露了一些,說那個兇手犯花神。這話被宮女太監們傳得有鼻子有眼,甚而說什麼不須皇后娘娘出手,那兇手自會被花神收拾掉。
這就更玄乎了,犯花神有很多種解釋,或是八字犯,或是名姓犯,或是當日某時辰某地點剛好犯……皇后娘娘指的是哪一種?
紀無咎聽說了此事,不過一笑置之。裝神弄鬼的把戲,看她能玩兒出什麼花樣。
葉蓁蓁的花樣很簡單,她也不是真心想審案子,這後宮之中的冤魂多了去了。她不過是想找個替死鬼,給紀無咎一個交代。至於找什麼樣的替死鬼——當然是她討厭的。
她這幾日最討厭的是繁春,這個宮女打了她的素月。
而繁春的名字勉勉強強可以解釋為犯花神。
這一日,葉蓁蓁扶著王有才的手在御花園中散步,遠遠地看到一個挺拔的身影帶著一小隊侍衛經過,他們也見到皇后娘娘的尊駕,急忙迴避。後宮之中侍衛可以在自己的巡視範圍內自由行走,但如無特殊需要,見到后妃需要及時迴避。
「陸統領。」葉蓁蓁叫住了那個領頭的人。
陸離聽到葉蓁蓁叫他,走上前來,單膝跪倒:「臣,參見皇后娘娘。」
地上的人身著暗紅色公服,衣上繡著代表正四品武官的猛虎嘯山林花紋;頭戴一頂忠靖冠,帽檐用同色的緞子滾邊兒。此人身材高大,步伐矯健,走路時攜帶著一股習武之人特有的凜冽氣勢,跪下時腰背挺直,紋絲不動,仿佛石塑的一般。
看到一起長大的人此時的恭敬和疏離,葉蓁蓁有些微不適應。她看著他烏黑的帽頂:「你抬起頭來。」
「臣不敢。」
「表……」
「娘娘!娘娘……有什麼吩咐?」
「你認識大理寺的人嗎?」大理寺是專管斷案子的。
「大理寺左少卿步洪與臣略有些交情,皇后娘娘有何示下?」
「也沒什麼,就是想讓你幫我去問問,大理寺有人想當太監嗎?」
「……」
目送著葉蓁蓁離去,陸離終於鬆了口氣,想了想,又皺眉搖搖頭:蓁蓁性子直爽,在這後宮之中不知要吃多少苦頭。
葉蓁蓁走了一會兒,突然有個宮女急急忙忙地跑過來,附在葉蓁蓁耳邊說了幾句話。葉蓁蓁眯了眯眼:「把她帶過來。」
過了一會兒,一個宮女被扭送過來,神色狼狽,見到葉蓁蓁,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頭:「皇后娘娘饒命!」
「你是哪個宮的?」
「回皇后娘娘,奴婢是慈寧宮的。」
葉蓁蓁便不再問,揮了揮手:「把她帶下去。」
這可真是歪打正著了,葉蓁蓁也沒想到自己隨手撒幾粒秕谷,還真有瞎鳥著道。此宮女青天白日地在花園中燒五彩紙錢,也不知道是故意地要自投羅網還是被流言嚇怕了,以為自己真觸怒了花神。但無論如何這件事情也不用再查下去了。後宮出了事情,沒人敢往慈寧宮潑髒水,所以她應該就是這場謀殺的真正兇手……之一。能夠把一個大活人捆好了塞住嘴不聲不響地扔進半夜三更的太液池,應該不是一個宮女能夠獨自完成的任務。
但是太后為什麼要對付王昭儀?這就比較費解了,王昭儀地位不高,也不很得寵,不過剛露了個頭而已,對任何人的地位都不構成威脅。葉蓁蓁想來想去,也只能歸結為是那倒霉的宮女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
不管怎麼說,此事到此為止,既賣了慈寧宮的面子,又堵住紀無咎的嘴。
至於整頓六宮……哼哼,你要整頓,我便給你好好整頓。
九月十二,天高雲淡。
一大早,紀無咎領著一隊人馬,直奔京城郊外的三大營駐地。這日若是有人起得早,也許還能有幸在街上看到當今聖上的丰姿:頭戴抹金鳳翅冠,身著龍紋戎甲衣,腳蹬玄色白底金絲鞋,騎著一匹通體雪白無一根雜色的駿馬;腰配寶劍,背架雕弓;眉目如畫,俊采神飛。
雖然這一身行頭暴發戶氣息十足,但大概普通老百姓偏好這一口,所以不少大姑娘小媳婦都看得痴了,直到身邊人揪著她們的衣服提醒:「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盔甲上閃瞎人狗眼的金龍,早就出賣了紀無咎的身份。
紀無咎心情很好,有人盯著他的臉看他也不覺得無禮。他目不斜視,小心控制著馬匹,不讓它走得太快,以防不當心傷到路人。前面開路、身後跟著的都是訓練有素的侍衛,另有十八名暗位隨駕護送,所以雖然瞎子也知道他的身份,但他的人身安全絕對有保障。
直到快要出了城,行人漸少,他才一夾胯下駿馬,飛奔向目的地。
皇帝在宮外忙著閱兵時,葉蓁蓁也沒閒著。
確切地說,她迎來了她自入宮以來最忙的一天。
所謂整頓後宮就是,凡是對坤寧宮不利的一律想辦法收拾,凡是能拖對手後腿的一律想辦法留下,凡是細作以及疑似細作的都要想辦法調職以及……不放過任何拴瞎的機會。
最後一條是為了分散仇恨,不讓各宮的人把眼睛都盯在皇后身上。比如,翻出一些舊案假裝有人到皇后面前告狀,把僖嬪的人送給麗妃,把麗妃的人送給賢妃。
總之,經過這一番「整頓」,坤寧宮的人去了多一半,都跪在外頭等候發落,各種罪名的都有。身為六宮之主,葉蓁蓁這裡塞滿了各處的眼線,只怕現在坤寧宮都已經漏成篩子了。這一點她從入宮那天就知道,不過要說查,不可能查得太清楚。因此對於被趕出去的那些,她並不確定每一個人都有問題。但是她讓素月素風兩個觀察了一個多月,凡是有一點嫌疑的,最好都不要留,或者直接扔在二門外了事。其他各處也有被她捉來的,多是六局一司中平日裡行止不端行事高調惹人忌恨的,對付這些人,雖然也有人恨,但多數是叫好的。她這也算收買人心了。涉及到各宮人員調動的,不在此列。
今日,大齊皇宮即將迎來本朝幾百年來最大規模的宮廷杖責。
坤寧宮外黑壓壓地跪了一地,那陣仗十分駭人。不少人前來圍觀,有宮女太監也有各宮妃子,各個神色肅殺,仿佛弔唁一般;他們也不敢站得太近,怕沾惹上晦氣。
王有才先扯著嗓子點了一遍名,被點到的人答一句「奴才知錯」。奴才們每人一塊方磚,跪得十分整齊,和郊外陳兵等待檢閱的三大營遙相呼應。最後一個被點到的是繁春,她不和別人成行成列,獨自擁有一長條方磚,跪在所有人的最前頭,仿佛領頭羊。
所有一百二十九名宮女太監都被點到之後,行刑開始。
行刑分三個級別:二十杖、四十杖、六十杖。大多數人都在前兩個陣營,得到六十杖殊榮的只有繁春一人。
因為打手不夠,所以杖責要分批進行,先打二十杖,四十杖的奴才做好準備。聽著被打的人鬼哭狼嚎,外圍觀看的人無不咋舌,有些膽小的甚至背過身去捂著耳朵,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過來。
至於那些等待挨打的人,就更難受了。大部分人都嚇出一身冷汗,有的哭有的叫,還有的早已尿濕一片。
二十杖下去,人早就沒力氣喊叫了,這幫人被拖下去之後,就輪到四十杖的了。
等到四十杖也打完,就只剩下繁春一人了。
經過前面兩輪心理折磨,繁春已經嚇暈過去,不過挨了一杖之後,她又醒了,慘叫連連。
「住手,都給我住手!」
麗妃殺氣騰騰地趕來,王有才遞了個眼色,坤寧宮兩個力氣大的太監把她攔住。
「敢問皇后娘娘,繁春犯了什麼罪?」
「啊!啊!啊!!!」
葉蓁蓁在繁春的慘叫聲中笑著回答:「丙丑年孫婕妤墮胎案,同年吳昭儀食物中毒案,次年僖嬪宮中縱火案,今年惠嬪落水案,哪一件和她沒關係!」葉蓁蓁隨口說了幾個。她其實沒查清楚這些案子,但是麗妃在這後宮之中向來肆無忌憚,有壞事情找她多半能找對人。再說,就算誤傷又怎樣,本宮就是要往你頭上扣屎盆子。
「僖嬪宮中的火不是她放的!」
「那就是說其他幾個案子是她乾的?」
「……」
「麗妃娘娘,奴婢沒事……啊!!!!!」
「你……血口噴人!」麗妃掙扎著,雙目圓睜,又急又恨。
葉蓁蓁淡淡一笑:「敢用這種口氣和本宮說話?素風,掌嘴。」
「是!」素風上前,剛要抬手,麗妃卻冷笑:「你敢!」
素風畢竟只是個宮女,手停在半空,要落不落。
「她不敢我敢。」葉蓁蓁走過去,揚手就是一巴掌,掌聲被繁春的慘叫聲掩蓋,沒有驚心動魄的效果,但麗妃的臉很快腫起來,臉上浮現出五個指印。
「你敢再打我一下試試!」
「好啊。」又是一巴掌。
許多人遠遠地看到葉蓁蓁打了麗妃兩個耳光,都覺得很解氣。
「你!你!你!你好樣的!等皇上回來,等皇上回來……」
「皇上很快就回來,」葉蓁蓁揮了一下手,「麗妃精神失常,把她送回露華宮吧。」
麗妃被送走後,葉蓁蓁轉身,對繁春說道:「方才你主子挨的這兩耳光也是為了你,便給你折去二十板子吧。」六十板子下去真可能要她的命,葉蓁蓁還需要這奴才給麗妃出主意,暫時用不著她死。
行刑結束,奄奄一息的繁春被抬回露華宮,眾人見沒什麼熱鬧可看,也就都散去。葉蓁蓁回到室內喝茶歇息,一頭吩咐王有才把前些天粗略挑出的一幫子宮女太監領過來,她要親自過目,仔細挑選。
「娘娘……」素風突然跪下來,欲言又止,面露愧色。
「怎麼了?」葉蓁蓁放下茶碗,笑著問。
「奴婢沒用。」素風對於自己方才竟然被麗妃的氣勢嚇到,沒有果斷動手而耿耿於懷。
「起來吧,你沒做錯,是本宮思慮不周。你若是打下去,她必定記恨你,以後少不得伺機報復,素月受到的欺負,本宮不希望再發生在你身上。」她一席話說完,素風和素月都動容地看著她。
素月又想到另一事,不禁皺眉:「娘娘今日掌摑麗妃,確實大快人心,只是陣仗鬧得如此之大,麗妃若是在皇上面前告狀……」
葉蓁蓁胸有成竹:「她肯定會告狀,但是皇上肯定不會為她出頭。」
紀無咎這個人她不敢說了解,但也摸出幾分脾氣。他可以為很多事處罰葉蓁蓁,但絕不包括這種事。寵愛后妃是一回事,沉湎聲色是另外一回事。麗妃當眾頂撞皇后,大呼小叫,言行無狀,本就失禮在先,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皇后教訓她一下,並無不妥。他作為皇帝,倘若因為麗妃在他面前哭鬧幾句就指責皇后,怕是要背上「好色誤國」的名聲,一大群言官在等著他呢。
所以今天葉蓁蓁才敢明目張胆地修理麗妃。雖然手法簡單粗暴了些,但是,真的很爽……
紀無咎並不知白天宮裡頭發生了何事。他從軍營回來時,總覺得宮中諸人與平日有些不大一樣,似乎許多人都……愁雲慘澹了一點?
他不明所以,換了常服之後想在宮中走走,迎面便看到麗妃哭哭啼啼地趕來。
按道理說,皇后今天搞出這麼大的陣仗,想告狀的人應該不少。但是大家都知道麗妃今日被皇后親手打了兩個耳光,想著自己沒她慘,便都等著看她告狀。麗妃也不管別人怎麼想,一宮之中主子奴才都被打,對方還是不受寵的皇后,這口氣她無論如何也忍不得,聽得皇上回來,便急急忙忙地前來找他傾訴委屈。
紀無咎聽了麗妃的哭訴,隨口安慰了幾句,讓她先回去。接著吩咐馮有德去調查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馮有德很快回來,還領著幾個證人,詳細向紀無咎稟報了今日葉蓁蓁的所作所為,包括往各宮調換了些什麼人,杖責了哪些人,麗妃說了什麼導致她親自上陣,等等。
紀無咎聽罷,得知葉蓁蓁罰的基本都是坤寧宮的人以及六局一司那些不得人心的,難為她竟然能找到那麼多人,搞出那麼大動靜,看樣子她這「整頓六宮」的差倒是可以交了。
這女人的聰明之處在於,弄出這麼大的陣仗,實際也沒得罪幾個人。
不過……紀無咎目光一閃,問道:「朕放在坤寧宮的那三個太監呢?」
馮有德答道:「有兩個被打了二十杖,已經打發去了別處,另有一個……」
「怎樣?」
「另有一個,皇后娘娘以其『長得太醜,有礙觀瞻』為由,調去二門外掃路,並且命令他凡是皇后娘娘過處,必須迴避鳳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