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江苑回到家,已經是下午。
樓上的阿姨抱著小孩逛完超市回家,看到了,和她打招呼。
「吃飯了嗎。
要不上嬸子家吃點?」
江苑笑著拒了:「謝謝阿姨,我吃過了。」
懷裡的小孩子沖她做了個鬼臉,阿姨抬手去打他的嘴:「不禮貌!」
她和江苑道歉:「我外孫女,調皮的很。
這些天和她媽一起過來,天天鬧騰。」
江苑笑了笑,沒說什麼。
年快過完了,周嘉茗她們也都陸陸續續買了返程的票。
都不打算在家過十五。
每個人都在埋怨,回家的前五天是小公主,剩下的每一天都在被嘮叨。
起床晚了說,出去晚也說,不出去也說。
反正橫豎都是錯。
江苑看了會群消息,然後燒了壺開水,放溫以後把藥給吃了。
對於舊病復發,她沒有多大的感觸與情緒波動。
這個病本來就易反覆。
很正常。
藥有助眠的功效,但因為她之前吃過很長一段時間,這點功效對她也失去了作用。
她乾脆將失眠的時間利用起來,上網課和背書。
醫學生需要背的內容很多很多。
江苑光是筆記,就有十幾本了。
凌晨三點時,外面又開始下雪了。
北城的氣溫本就不穩定,尤其是春初。
她給自己熱了一杯牛奶,腿上蓋了件薄毯,坐在藤椅上,看著窗外的夜景。
這個點,整個城市都籠罩在一片無聲的寂靜之中。
她喜歡這樣。
安安靜靜的,仿佛世界上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已經想好了,等到了四十歲,攢了足夠的錢,她就辭職。
然後挑一處風景好些,偏僻些的地方,去當義診醫生。
在那裡安享晚年。
她沒有打算活很長時間,可能五十歲就會離開這個世界。
其實五十歲也夠長了。
人生漫漫五十年,該體會的也都體會了一遍。
不遺憾。
那個晚上,她坐在藤椅上睡著。
醒來的時候,薄毯已經從腿上滑落。
好在家裡的暖氣早已修好,不至於感到寒意。
她洗漱完,穿上外套出去買菜。
淺駝色的針織外套,長發用杏色髮帶隨意的綁起來,松松垮垮,搭在肩上,顯出幾分慵懶隨意。
這個點,還很早,微風泛涼意。
昨天晚上的雪沒下多久就停了,早上甚至連雪影都沒見著。
她關上門出去,正好碰上回家的鄰居。
是住在她隔壁的那幾個小男孩。
前幾天都紛紛回來了。
瞧見她了,都熱情的和她打招呼。
江苑輕輕點頭,態度不溫不熱。
她買了點南瓜,煮南瓜粥。
樓上阿姨的是中午來的,說她待會要去廟裡上香,問江苑要不要一起去。
似乎是怕江苑拒絕,她便多勸了幾句:「知道你們年輕人現在都不信這個,但年頭拜一拜,討個好兆頭也行。
你看看你,」
她摸了下江苑的腰,「都瘦成什麼樣了,要是讓你父母看到,該多心疼。」
聽到父母二字,江苑垂了垂眼。
最後還是點頭,笑道:「我換件衣服。」
阿姨聽到她這話,也笑了:「我去外面等你,好了直接出來就行。」
江苑換好衣服出來。
外面那幾個阿姨,正在講話。
瞧見她了,都笑的挺開心。
「剛才你幾個阿姨還在誇你呢,說你長得好。」
江苑禮貌的同她們道謝。
她說話的聲音不大,模樣氣質跟水墨畫一般,有種別樣的美感。
安靜時,似遠山,靠近不了。
總是清清冷冷的。
這年頭,少有這樣的女孩子。
寺廟在山上,好在不算太高,爬了沒多久就到了。
此時上山拜佛的人還是很多的。
她們在外面多等了一會。
中途有幾個人過來同江苑搭訕。
看年齡,不算大,十八九歲出頭的模樣。
朋友間結伴,應該只是為了爬山,而不是拜佛。
甚至連搭訕的開場白都顯得稚嫩。
江苑並沒有給太多的回應。
他們吃了個沒趣,也自覺的離開了。
終於到了她們,進去以後,江苑接過點燃的香,拜了三次。
然後將香插進香爐之中,跪在蒲團上。
她其實不信這些的。
但,不知怎的,看著那尊菩薩像,她的心境竟沒由來的平和下來。
於是雙手合十,閉上眼,在心中默念:「願菩薩保佑賀輕舟,平安喜樂,一世無憂,長命百歲。」
她的手放在蒲團上,虔誠的磕了三個頭。
她一直都覺得,賀輕舟忘了她,並不是一件太壞的事。
只有這樣,他才不會難過。
她也能離開的更沒有顧慮一些。
她與賀輕舟,註定了不會有未來的。
小的時候她便覺得,賀輕舟的出現,是媽媽在天上怕她受委屈,被人欺負。
所以便派了一個天使來保護她。
這個世界上,恐怕再找不出第二個像賀輕舟待她那樣好的人了。
他滿心歡喜暢想他們的未來時,卻不知她的未來中,始終都是形單影隻一個人。
故事的結尾有好有壞。
至少,現在的故事結尾,對賀輕舟來說,是最好的。
她從來不奢求賀輕舟的原諒,他可以以任何方式對待她。
他護了她半生,往後的日子裡,他們或許不會再相見。
惟願,他平安康健。
從這兒出去,阿姨問她:「剛才許了什麼願?」
旁邊的阿姨笑著插話:「這個年紀的小姑娘還能取什麼願,早日尋個如意郎君唄。」
江苑也只是笑笑,並未答話。
外面有賣護身符的,說是方丈親自開過光。
阿姨問江苑要不要也去買一個,戴在身上。
「現在醫生也成高危職業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不如也去買一個。」
江苑搖頭:「我有一個了。」
她下意識的抬手,觸到脖子上的紅繩。
拉出裡面的平安符。
不大的一個,只在她胸口上方。
她不常戴。
阿姨瞧見了,走近了看:「哎喲,這可是個好東西啊,外面那些小物價可比不了。」
阿姨信佛,每年都回來好幾次。
哪怕是出門旅遊,必去的地方也是當地寺廟。
所以她在這方面很懂行。
她問江苑:「這是找的哪個大師?」
江苑也不知道:「我一個朋友的祖父在他滿月的時候給他求來的,後來他送給了我。」
是什麼時候送給她的,江苑記不清了。
她只記得,那天下了很大一場雨,她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盯著頭頂的輸液袋發呆。
手腕上綁著厚厚的紗布。
是家裡的幫傭發現了她,並把她送到了醫院。
晚上送來的,確認沒有生命危險後,她才離開。
走之前她讓江苑不要再做傻事了,她去叫先生來。
可是她回去以後,沒有一個人來。
江苑知道,不會有人來的。
她也從未奢望過。
是在下午的時候,賀輕舟渾身濕透的跑進來。
他很少穿校服,但今天卻罕見的穿了。
因為新生入校,他做為全校第一,被要求做為代表發言。
本來這種事他從來不參與,但是這次,他破天荒的同意了。
因為江苑答應他,到時候會去看。
可是她沒去。
賀輕舟一句責怪她的話都沒說,進了病房後,就把濕透的校服脫了。
裡面只剩一件T恤,白色的,也濕了。
中間有個LOGO。
江苑不認識那個牌子,衣服是她在店裡買的。
逛街的時候正好看到,覺得好看,所以就買了一件。
送給賀輕舟。
他喜歡得不行,當場就穿上了,說平時沒白疼她。
後來江苑才知道,那是一個挺知名的品牌。
但凡是個稍微識貨點的人,都能看出那衣服是件山寨貨。
更別說是這個圈子裡的人了。
但賀輕舟完全不在意那些人嘲諷的笑容,反而還生怕別人看不見一樣。
恨不得每天都穿。
賀輕舟倒了杯熱水,吹涼些了才遞給她。
他坐在椅子上,一米八五的大高個子,此時低著頭,靠近她。
外面的雨應該很大,他連睫毛都濕了。
江苑嘴唇蒼白,不見血色。
她沒反應,眼神空洞。
賀輕舟輕聲哄著她:「不燙了。
阿苑,你喝一口。」
江苑還是沒反應。
她不再看他,而是去看窗外。
那場雨,下的可真大啊,路上甚至不見行人,只有幾棵蒼老的枯樹。
雨真可憐,人人都怕它,對其避之不及。
樹真可憐,到了這個季節,連一片葉子都不剩了。
它多孤單。
賀輕舟又把水吹涼了一點:「阿苑,真的不燙了,你喝一口。」
她似沒聽到一般。
手壓放在被子上,安靜的看著窗外。
賀輕舟也不再說話。
他站起身,把杯子放回原處。
背對著她,頭低著,肩膀輕輕顫抖。
他說:「阿苑,骨頭又開始疼了。」
聲音也在抖。
那是一種,恐懼。
對江苑可能隨時會「離開」他的一種恐懼。
也是那天,他把自己的護身符送給了她。
「我在你身邊的時候,我會保護你。
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我的護身符會代替我保護你。」
他的模樣那樣虔誠,那樣認真。
江苑其實見過他打架。
見過一次。
他抓著那人的頭髮,膝蓋往他肚子上頂。
那人疼的彎腰,他又一拳揍在他臉上,動作兇狠。
力道應該很大。
她見到他手臂上因為用力而泛起的青筋了。
也看到那個人,趴在地上,疼到弓腰。
那個時候的賀輕舟,是讓她感到陌生的賀輕舟。
他的聲音帶寒意,眉宇間的戾氣讓人看了莫名害怕:「這次先留你半條命,下次再敢騷擾江苑,老子弄死你!」
江苑這才得以看清挨打那人的臉。
是隔壁班的,不止一次攔過她。
還愛和她講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
那次之後,江苑沒有再看到過他。
反而是賀輕舟,每天都會出現在他們班門口,準時等她下課。
然後和她一起回家。
賀輕舟是壞壞的賀輕舟,也是溫柔的賀輕舟。
但不管是哪個賀輕舟,都不會是她的賀輕舟。
他們是註定了會分道揚鑣的。
【如果您喜歡本小說,希望您動動小手分享到臉書Facebook,作者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