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2024-09-06 21:05:26 作者: 扁平竹
  第二十三章

  小區門口的那幾棵樹, 葉子全部掉光,寒風變得蕭瑟之時, 周嘉茗分手了。

  對方出軌了他們醫院的藥劑師。

  那天晚上, 周嘉茗喝了很多酒,她靠在江苑的肩膀上哭,邊哭邊罵。

  說不專一的男人都該拉出去物理閹割。

  江苑抱著她, 用陪伴的方式, 無聲安慰。

  一年的時間,說長不長, 說短不短。

  卻發生了很多事情。

  江苑從前有寫日記的習慣, 但現在她已經很久沒寫了。

  實在不知道該寫些什麼。

  日子好像就是複製粘貼的一般, 今天和昨天沒有太大的區別。

  甚至可以猜到明天會發生什麼。

  江苑的頭髮長了點, 總擋眼睛, 她在家自己給自己剪了個劉海。

  肯定不如理髮店剪的好, 但也看不出多少瑕疵來。

  長的好看的人似乎都有種天然的優勢,那就是不論什麼髮型都能駕馭住。

  甚至於,去了醫院以後, 大家都誇她的新髮型好看。

  不知是出自於禮貌還是客套。

  江苑一一的道過謝, 然後換上衣服, 開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同一批的實習生近來總喊累, 說後悔當初學醫了。

  江苑卻不覺得後悔。

  累是累了點, 但勝在充實。

  和主任醫生查完房出來,江苑就去病房幫忙了。

  近來突然降溫, 感冒的人多。

  護士忙不過來, 所以江苑也會幫忙替著注射。

  病房裡熱鬧的要命, 都不是什麼大病,說話的力道中氣十足。

  一會問還有多久打完, 一會問能不能多弄幾個暖寶寶,手實在冷的厲害。

  江苑讓他稍等,然後過去多拿了幾個過來。

  一個放在他手上,一個壓在輸液管下。

  讓他儘量用手隔開。

  病人笑道:「咋地,怕藥水被煮開啊?」

  於是,滿病房的笑聲。

  處理完這裡,江苑洗淨了手,去了下一個病房。

  她看著病曆本,病人剛縫合完傷口,過來打一針消炎藥,三瓶。

  門推開的同時,她才看見上面病人的名字。

  賀輕舟。

  與此同時,病房內的男人也因為開門聲而抬起了頭。

  江苑愣在那裡,好半晌,才後知後覺的回過神來。

  她看到他手臂上的傷口了,不算太長,但也不短,已經縫合上了。

  稍微穩了穩呼吸,然後問出那句:「怎麼回事?」

  賀輕舟最煩這種仿佛質問一般的語氣,要是別人,他那臭脾氣早爆發了。

  可不知怎的,在江苑跟前,他再大的火氣仿佛都能立刻熄滅。

  輕描淡寫的一句:「車禍。」

  江苑的手不受控制的顫抖了幾下,手中的病例也險些拿不穩。

  自從賀輕舟先前出了那些事以後,在江苑這兒,車禍的嚴重程度堪比世界末日。

  她突然覺得嗓子裡乾澀難耐,好半天,才緩慢問出一句:「為什麼,開車總是不專心。」

  賀輕舟覺得自己大約是瘋魔了,在她接連的質問之下,居然還能保持住好脾氣。

  並且還耐心的解釋:「蘇御開的車,不是我。」

  聞言,江苑的神色才稍微恢復了一點:「那蘇御他......」

  「搶救呢,估計也就那一口氣了。」

  他這邊話音剛落,那邊蘇御拄著拐一瘸一拐的過來:「舟哥,怎麼樣?」

  賀輕舟仿佛變臉一般,剛才面對江苑時罕見的那點耐心徹底蕩然無存了:「老子早說讓你把那輛破車給扔了,廢品站都不要的車你還他媽學人飆車?」

  蘇御委屈:「誰讓他挑釁我來著,人家副駕駛坐個辣妹,我副駕駛坐個大猛1。」


  賀輕舟疑惑的皺眉:「什麼大猛1?」

  蘇御無效解釋:「就是很猛的1。」

  「1?」

  「gay里上面那個,蘇糖和她幾個同學背地裡都這麼喊你,說你不當男同簡直可惜了。」

  賀輕舟眉頭皺的更深:「腦子裡裝的都是些什麼爛玩意。」

  蘇御自己都快成殘疾了,還不忘關心一下他的舟哥。

  問江苑:「舟哥他咋樣?」

  江苑把輸液管扎到輸液袋中,放了點藥水出來,把裡面的空氣排出:「沒有大礙。」

  他傷的那條胳膊是有紋身的。

  蘇御關心的走過去,扒拉他的胳膊:「讓我看看他們給你縫合傷口的時候有沒有把紋身對齊。」

  賀輕舟不耐煩的推開他:「滾蛋。」

  江苑讓他把手伸出來:「可能會有點疼。」

  他靠著床坐著,模樣閒適懶散:「我不打麻藥縫了八針,也沒覺得疼。」

  江苑點頭,握著他的手,綁上壓脈帶。

  拍了拍他的手背。

  他的血管明顯,這道步驟對他來說,實在是多餘。

  賀輕舟眼睫微抬,又挪開視線。

  手上的觸感過於嫩滑了一些,還帶幾分涼意。

  針頭注射進了血管,江苑用膠布固定。

  「這幾天吃飯記得忌口,切勿食用辛辣,也不許喝酒。」

  他點頭,懶洋洋的應:「知道了。」

  蘇御在一旁笑著打岔:「苑妹兒,我怎麼覺得你現在特像老婆在管老公。」

  賀輕舟抬眸看她,江苑倒沒有太大的反應。

  害羞,或是急忙反駁。

  她表現的,更像是一種不在乎。

  對這種調笑的不在乎。

  —

  那天之後,她偶爾會聯繫賀輕舟,詢問一下他的傷勢恢復的如何。

  他懶得說多餘的話,都是直接拍照發給她。

  果然是年輕人,身體好,恢復的也快。

  這才多久,傷口就已經結痂了。

  確認沒什麼事後,兩個人之間的聯繫也減少。

  又是一年春節,家裡仍舊冷冷清清。

  但心境卻與往年不同了,她一大早就開始準備團年飯,不再簡單的應付一下。

  哪怕這個團年,只有她一個人。

  母親的遺照重新裝裱過,和姥姥的放在一起。

  照片上的那個女人,已經比她年紀小了。

  江苑給她們上了香。

  指腹輕輕擦過泛著涼意的玻璃框。

  剛被接走的那一年,她每天都會哭,那個時候才五歲。

  想姥姥,同時也害怕。

  大約早就有了預感。

  自己被拉入的,是怎樣的地獄。

  家中那些同齡的小輩以欺負她為樂趣,起初江苑還反抗過。

  但反抗沒用,反而被打的更凶。

  她們每一個人都很討厭她,罵她是不要臉的雜種。

  江苑起初還不知道雜種是什麼意思,是後來稍大些了才逐漸明白。

  是一個不太好的詞。

  她很笨,腦子也不太好。

  所以每次考試結束,幾個姐姐妹妹拿著接近滿分的試卷坐在客廳里接受表揚的時候,她就一個人待在房間,反覆的看書背書。

  以往受了委屈還能給姥姥打電話。

  再後來,打過去的電話開始變得無人接聽。

  最後徹底成了空號。

  聽爸爸說,姥姥去世了。

  三年前就去世了。

  江苑看著相框裡,那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眼眶一熱,眼淚便落了下來。

  「好想吃您做的糖餅。」

  以前每次過年,姥姥都會給她寄她親手做的糖餅。


  上面寫著——外孫女,江苑收。

  那是江苑最開心的時候,因為糖餅是她一個人的,姥姥也是她一個人的。

  只有在那個時候,她才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是被愛著的。

  吃完了團年飯,阿姨的小孫子跑下樓,手裡拿著各種各樣的煙火。

  軟乎乎的小手牽著江苑的手:「苑姐姐,我奶奶讓我和你一起玩。」

  她笑了一下,蹲下身,捏了捏他的臉:「姐姐都多大了,早就不玩這個了。」

  他一臉認真:「我是小朋友,小朋友的姐姐也是小朋友。」

  江苑心頭一熱,蹲下身,摸摸他的頭。

  「謝謝你。」

  他歪著頭:「姐姐為什麼要謝謝我?」

  她輕笑:「謝謝你覺得姐姐是小朋友呀。」

  他恍然大悟:「難怪奶奶說,女孩子都喜歡被人夸年齡小。

  我奶奶也特愛聽人喊她姐。」

  一旁正和左鄰右舍聊天的阿姨沖他喊了一句:「這個狗崽子,亂說些什麼呢!」

  小孩沖她奶奶吐了下舌頭,就拉著江苑的手走遠更遠點的地方。

  開始放起了仙女棒。

  新的一年了,願年年歲歲,歲歲年年,願平安,願心想事成。

  江苑一點一點封閉了自己的情感,卻打開了和外界溝通的那道橋樑。

  清月高掛,到處都是喜慶的熱鬧。

  小孩手裡用來點火的香不知怎的,突然滅了。

  他一臉委屈的扯了扯江苑的衣擺,然後把那根香舉到她面前:「滅了。」

  江苑柔聲哄著他:「姐姐去買一個打火機。」

  「哪用的著這麼麻煩。」

  喧鬧的夜色之中,男人獨特的慵懶聲線顯出幾分與這個環境的違和。

  江苑抬眸,賀輕舟眼中還有倦色,像是剛睡醒一樣。

  路燈混著黯淡的月光,勾勒出他的身形輪廓,夜色像是畫布。

  於是這副不屬於這裡的畫作,便完成了。

  他拿出打火機,把那根香點燃。

  小孩子是最單純的生物,對人的喜歡和厭惡,都來自於最直觀的第一眼。

  他顯然很喜歡賀輕舟,笑容足夠燦爛:「謝謝哥哥。」

  他點了點頭,沒再看他,而是將視線放在了江苑身上。

  江苑遲疑半晌,問他:「你怎麼來了?」

  他從兜里拿出煙,看了眼江苑,沉默半晌,又和打火機一起放了回去。

  「不知道。」

  江苑疑惑:「不知道?」

  「在蘇御的車上睡著了,醒了以後就被帶到這個地方。」

  他四下看了眼,保安廳還是空的,唯一不同的倒是路燈全開了。

  不過可能也只是年三十短暫的開一下。

  「聽宋邵安說,你要走了?」

  江苑點頭:「等考上。」

  「哦,那快了。」

  江苑笑了笑,問他:「那你呢?」

  賀輕舟抬眸:「我?」

  她的笑里透著幾分曖昧:「阿姨不是很著急你的終身大事嗎。

  如果你結婚的話,記得給我請帖,我肯定會回來的。」

  不知怎的,聽到她的話,他突然恍惚了一下。

  心臟的抽痛是無意識的,仿佛他體內還住著另外一個靈魂。

  這個痛覺便是來自於那個靈魂的,與他無關。

  他微皺了眉,捂著胸口,又不動聲色的放下:「還早。」

  他總覺得,江苑和以前不同了。

  在面對自己的時候。

  她的笑容是發自真心的,不再強迫自己去忍耐些什麼。

  就好像,有什麼東西被她徹底放下。

  沒了絆住自己步伐的累贅,她也比以前更加開朗。

  那個時候的賀輕舟不知道,被放下的是他,絆住她腳步的,也是他。


  那個不懂愛是什麼的小姑娘,曾經特地在心口開了一扇門,只把他裝了進去。

  而現在,他們就像是不那麼熟悉的老朋友,心平氣和的聊了會天。

  江苑似突然想到什麼,讓他等一下。

  然後她回房,打開抽屜,將那個墨綠色的綢緞盒子拿出來。

  那個跟在她身邊八年之久的護身符,在此刻,物歸原主。

  賀輕舟沉默半晌,伸手接過。

  他是忘了江苑,但他知道這東西對自己的意義是什麼。

  他剛出生的時候就差點沒了,後來他祖父找大師替他算過命,大師說他這一生坎坷太多,註定了半生孤苦。

  所以就給他了一個護身符。

  在他尚未足月的時候,這個護身符就掛在了他脖子上。

  他胸腔溢出一聲笑:「我以前。」

  他抬眸,看她,「真是你的舔狗?」

  從前還不信,但現在好像又不得不信了。

  江苑也笑,遠處不知是誰在放煙花,絢爛的,短暫的美。

  「賀輕舟,謝謝你。」

  她說,「你要平安,我希望你平安。」

  她在廟裡求過菩薩了,也把護身符還給了他。

  所以,他肯定會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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