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賀輕舟把自己的航班號發給了江苑, 然後在機場等了很久。
哪怕知道她應該不會來,但還是帶著一種妄想。
從前, 不管他去哪兒, 她都會來送他的。
他一直等,一直等,等到飛機起飛。
她還是沒有來。
賀輕舟只能改簽當天最後一班航班。
臨起飛前, 接到賀一舟的電話, 問他到哪了,她派車去接他。
賀輕舟的聲音透著幾分無力, 抬手按了按眉心:「剛上飛機。」
賀一舟皺眉:「這個點你不是已經落地了嗎?」
空姐拿來消過毒的毛巾讓他擦手, 並詢問他晚餐想吃什麼。
賀輕舟都一一謝絕了。
「出了點事, 改簽了。」
至於什麼事, 他雖然沒明說, 但賀一舟大致也能猜到。
畢竟能讓賀輕舟失魂落魄成這樣的, 也只有江家那個丫頭了。
賀一舟從來不干涉他的私生活,但她覺得他也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那丫頭的心是鐵做的,很難被捂熱。
她也算是目睹了自家幼弟的舔狗行為。
從十幾歲舔到了二十幾歲。
如果說從前還有點可能, 但現在, 可真是一點可能性都沒了。
她嘆了口氣, 勸他:「實在不行咱們就換一個人喜歡, 中國這麼大, 她這種性格的又不是沒有。
實在不行,國外也能找到。」
他顯然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浪費哪怕一秒鐘的口舌, 漫不經心的敷衍過去:「飛機要起飛了, 先不說了。」
電話掛斷後, 他就這麼沉默著,坐在那。
實在不行就換一個人喜歡嗎?
他低笑, 哪那麼容易啊。
如果能說換就換,他至於難受上這麼長時間嗎。
——————
賀輕舟不在的這些天,江苑的日子仿佛又恢復到了往常的平靜。
除了他帶來的食盒在無時無刻的提醒著他,他的確來過。
江苑每天都會擦拭那個食盒,怕弄髒。
她覺得賀輕舟還和小時候一樣,總是那麼有心機。
這樣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要離開一段時間,怕她忘了他,就故意留點什麼東西在她這裡。
讓她睹物思人,而且下次也有理由再來找她。
戚穗歲常往她這跑:「男主角今天沒來嗎?」
江苑起初沒有反應過來:「什麼男主角?」
她咧嘴笑笑:「賀輕舟啊,那天來的大帥哥。
我同學可都等著我去講後續呢。」
連名字也這麼偶像劇。
江苑聽到這個稱呼,無奈的笑笑:「他回北城了。」
「那他啥時候來,還會來嗎。
對了江苑姐姐,你有他的照片嗎。
我拿去給我同學看,她們都說我是在編故事,不信我。」
接二連三的問題,讓江苑也微微滯住。
過了半晌,她搖頭:「我沒有他的照片。」
以前是有的,不過決心從江北離開前,她全刪了,一張不留。
戚穗歲有些遺憾,但也還好:「反正他還會來的,下次我偷拍一張。」
似乎堅信,只要江苑在這兒一天,他總會來的。
有時候,不能說旁觀者看的太清楚。
而是他的愛意太滿,不用眼睛看,只用耳朵聽,都能知道。
那陣子,雖然賀輕舟不在江北,但他每天都會給她發消息道早晚安。
沒了微信,他不知道從哪裡弄來她的電話號碼。
他的消息就這麼堆積在那些推銷簡訊中間。
顯得突兀。
江苑一條也沒有回過,權當沒看到。
轉眼半個月的時間過去了,天氣越發寒冷。
再次見到賀輕舟,是在新聞里。
新聞下方的滾動標題上寫著【輝發地產無數員工舉牌抗議,斥仲景集團新任東家冷血無德,不顧員工死活】
收拾碗筷的動作停下,江苑看著電視機。
仲景集團的新任東家,不就是賀輕舟嗎。
記者去了現場採訪,那些員工大多激動的對著鏡頭抗議訴苦:「資本家吃人肉,喝人血!為了收購我們公司,不惜搞霸權玩壟斷!」
還有人哭哭啼啼:「我還有一家老小要養,現在老闆都被逼的跑路了,總得給我們一個說法吧,好幾個月的工資都拖著沒發。」
似乎有了人帶頭,現場頓時哭嚎一片。
江苑換了台,不忍再看。
原來他說的有事要回去一趟,是這種事。
因為這一鬧,仲景集團也短暫的上了微博熱搜。
這世上不缺有錢人,但那些為人所熟知的都是放在明面上的。
越是低調的,越不需要這些被討論的熱度來提高股價。
仲景集團這四個字還是第一次出現在大眾視野。
好奇的吃瓜網友開始對其深扒了一番,發現這個企業涉及面很廣。
上到機械製造,下到房產醫療以及海運。
旗下分公司更是不計其數。
不等他們第二次深扒,熱搜已經被撤了下去。
並且這四個字也成了違禁詞,不許任何人再談論。
剛剛經歷了這些的賀輕舟,卻仿佛沒事人一般,照常和江苑道晚安。
他每次也不僅僅是道晚安。
除了這些,還會說點其他的。
譬如他今天吃了什麼,做了什麼。
他的分享欲,好像只在江苑這兒旺盛了點。
——阿姨今天還問起你了。
她說江北降溫,讓我提醒你多穿一點。
——你注意防寒,不要感冒。
——我這邊馬上就要忙完了。
再等幾天,我就能去看你了。
過了很久,第四條信息才慢吞吞的發過去,似乎在他心裡天人交戰了很久。
——江苑,我好想你。
江苑將消息欄往上拉了拉,對話框全是白的。
她一條都沒回。
全程都是賀輕舟單方面的自言自語。
猶豫片刻,她將手機鎖屏,放在一旁。
不再去管。
繼續看書背書。
天氣確實冷了不少,江北和北城不同,供暖還沒有普及到全城。
全靠那個小太陽續命。
小乖也開始整天整天的窩在她腳邊睡覺。
一杯水喝的差不多了,她拖出椅子起身,又去燒了一壺。
窗簾被撩開一個小角,她看清窗外。
竟然開始下雪了。
天氣預報難得准一回。
前幾天那場雨就一直往回推,原本以為今天的雪也會推個好幾天。
雪太小了,手機也拍不出什麼來。
她坐在窗邊看了一會,小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醒的,許是醒來以後沒有瞧見她,便找來。
喵嗚喵嗚的叫著,然後跳上窗台,又進到她懷裡。
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重新躺下。
她笑了笑,動作溫柔的撫摸它:「下雪了,真好看。」
小時候的記憶已經很遙遠了,記不了多少。
但她記得很清楚的是,每次下雪,姥姥都會帶她去堆雪人。
那個時候山路不好走,她們就在家門口堆。
路都是土路,雪沾上泥巴,髒髒的。
姥姥就笑啊,摸摸小江苑的頭:「等我們苑苑搬去了大城市,就能堆更乾淨的雪人了。
沒有泥巴的雪人。」
那個時候她才多大,五歲吧。
被接走前的五個月。
她搖了搖頭,走過去抱著姥姥,聲音稚嫩,奶聲奶氣的:「苑苑喜歡髒髒的雪人,苑苑要一直和姥姥在一起。」
江苑走進房間,拉開抽屜,拿出那張保存在相框裡的照片。
面容和善慈祥的老人家,和一個髒髒的雪人站著合影。
那是姥姥去世前一個月拍下來寄給她的。
已經病入膏肓了,身形瘦削的可怕,卻還是笑容和藹的看著鏡頭。
等照片到她手上的時候,姥姥已經變成一捧骨灰,住進了小小的盒子裡。
照片的背面,是姥姥的字跡。
——這個雪人送給我最最親愛最最乖巧最最可愛的外孫女,江苑。
江苑鼻子一酸,低下頭,眼淚便落了下來。
每到這種時候,她就格外脆弱,格外想家。
——
那個晚上,她睡的並不好,一直在淺眠和驚醒狀態中徘徊。
有時睜開眼,竟然不知道自己剛才到底有沒有睡著。
她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三點了。
小乖在旁邊睡得正熟,身子蜷縮著趴在貓窩裡,身上的小被子什麼時候滑落也沒察覺。
江苑穿上鞋子下床,給它把被子蓋好。
原本是想看會雪景,拉開窗簾後,卻見暮色的街道邊,男人一身剪裁得體的深灰色西裝,明明是清貴禁慾的。
卻做著違背他身份的事。
——堆雪人。
一大一小。
大的堆完了,此時正在堆那個小的。
比起對那個大雪人的細心程度,這個小的相對來說就敷衍很多。
腦袋身子隨便湊合了一下。
許是太冷,他中途會稍作停頓。
夜色正濃,雪景帶來的那一抹淺白的光,不足以看的太清楚。
但江苑還是認出來了,他是賀輕舟。
於是她開門出來。
寂靜的街道,這聲開門聲還是太引人注目。
男人回過頭來看了一眼。
四目相對,他似乎沒想到她會醒這麼早,愣了很久。
下意識的想把那兩個雪人擋在身後,但也只是徒勞。
沉默就這麼在二人身邊蔓延。
最後還是賀輕舟先開的口。
他說:「原本是想給你一個驚喜的。」
他的語氣里,透了幾分失落。
提前被看到,就已經不算是驚喜了。
江苑看到他凍到發紅的耳朵,把門打開,讓他先進去。
燈開著,溫暖的黃。
水正好燒開,她倒了一半,又注入一半冷水,兌到不那麼燙了,方才遞給他。
「你來多久了?」
他接過杯子:「沒多久。」
「多久?」
他低下頭,老實回答:「一點半下的飛機。」
一個半小時,就為了堆那兩個雪人,在外面凍了一個半小時。
江苑看到他身上的衣服,想來是參加完某個正式的場合便直接過來的。
她問他:「為什麼不去換一身衣服,晚上氣溫低。」
賀輕舟聽出了她話里禮貌的關心,純粹就是,出於禮貌而已。
他喝了口水,想把心裡的焦躁壓下去。
「鑰匙忘記帶了。」
「......」
這也能忘。
他沒有告訴她,他是開完會後匆忙過來的。
他知道江苑喜歡雪,也知道每次下雪,她都會難過。
所以在得知江北今天下雪的時候,他才會趕過來。
因為不想讓她一個人難過。
「賀輕舟,謝謝你。」
她沖他笑了笑,聲音明明是溫柔的,說是來的話卻又讓他難過,「可是我已經長大了,我不喜歡雪人了。」
他平靜的抬眸,平靜的問她:「是不喜歡雪人,還是不喜歡我了?」
哪怕表現的再平靜,但翻湧的眼底還是出賣了他的情緒。
暴風雨來臨前,海面總是平靜的,濤浪都在底下蓄著勁。
眨眨眼,便能湧出。
江苑也給自己倒了杯水,在他對面坐下,不動聲色的轉移了話題:「前些天,我在新聞上看到你了。」
賀輕舟並不意外,那事鬧的還算大,她會看到也正常。
江苑遲疑幾秒,最終還是問出了口:「那些事,是你做的嗎?」
賀輕舟先是沉默,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幾秒,似乎想看出她的真心。
或許,她和那些人是不同的。
他們認識那麼多年,她應該是最了解他的人。
而後,他挪開了視線,開始喝水。
可能看出來了,也可能沒看出來。
但他的心情突然變得不好了起來。
「江苑,我沒那麼好,但也沒這麼壞。」
他又說:「我確實是想要收購輝發地產,所以就在後面推波助瀾了一下。
但那家公司早就被蛀空,負責人幾個月前就卷錢跑路了。
那些人不過是找不到人,所以只能來我這兒碰瓷。」
江苑和他道歉:「對不起,我不該那麼想你。」
賀輕舟直到這一刻,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兩個人之間的隔閡早就出現。
他失去記憶的那三年,展露在江苑面前的,是另外一個賀輕舟。
是不被她喜歡,讓她失望的賀輕舟。
窗外,夜色仍舊寂靜,偶爾有輕微的風聲傳來。
像是窗戶被撞擊。
江苑的聲音,也被這股寂靜給無限放大。
「其實我有時候也會想,現在的賀輕舟,和從前的賀輕舟還是同一個人嗎。」
賀輕舟也說不出自己此刻是怎樣的心情。
他仿佛站在懸崖邊上,親眼看著江苑把自己往裡推。
她喜歡的是那個恣意陽光,耀眼奪目的賀輕舟。
可是他呢。
他是被人辱罵的資本家。
是脾氣暴躁,冷血薄情的賀輕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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