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2024-09-06 21:05:31 作者: 扁平竹
  第三十七章

  再零碎的音節, 也被拼湊成了一句完整的話。

  因為他,江苑的抑鬱症復發了。

  開門的手突然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在那一瞬間, 毫無緩衝之下,賀輕舟覺得自己全身都僵硬的可怕。

  從臉開始,再到手腳, 再到他整個身體。

  他不信, 覺得宋邵安故意在用這種話來激他:「什麼抑鬱症,她的抑鬱症早好了。」

  他想把鑰匙從鑰匙孔里, 但手卻使不上力。

  試了幾次都不行, 最後只得作罷。

  算了, 就這樣吧。

  反正他一個大男人獨居, 也不怕有人進來。

  生怕宋邵安會再說出些什麼來, 他反手把門關上。

  算得上窄小的客廳, 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保潔打掃完屋子以後忘了開窗通風。

  他突然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回到家後的第一件事是做什麼來著?

  是先拖鞋還是先開燈?

  他反應遲鈍的往屋裡走,黑漆漆的房子裡,只有一點從窗簾縫隙處透進來的光。

  可以忽略不計的那種程度。

  他漫無目的的走著, 不知撞到哪了, 膝蓋重重的磕了一下, 他頓時像被卸掉了全身力氣一樣。

  失了重心, 摔在地上。

  手腕倒是磕傷了。

  卻也感受不到疼痛。

  抑鬱症是怎樣的?

  他沒得過, 也不是醫生,所以不能太準確的體會。

  但他是見過的。

  江苑無數次用刀片割破自己的手腕, 也曾經偷偷攢過安眠藥。

  甚至還嘗試過上吊。

  每次被救下來了, 她都會告訴賀輕舟:「我不怕死的, 對我來說,死亡是一件很幸運的事。」

  她說:「根據概率學, 我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去天堂。

  比活著幸運。」

  她說這種話的時候,臉上是沒有任何表情的。

  也不能說沒有表情。

  她的眼睛是漠然的,臉色是蒼白的。

  相比她的平靜,賀輕舟反而是情緒起伏最大的那一個。

  恐懼讓他渾身發抖,也讓他臉色慘白。

  他抱著她,像抱著一個殘破不堪的破舊娃娃。

  他想努力的把這個娃娃縫補起來。

  陪伴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具有治癒能力的一件事。

  賀輕舟從來不會用累贅的言語來鼓勵她。

  他用自己雖然笨拙,但卻真誠的行為,一次又一次填補她所受的傷痛。

  他帶她去看大象,也帶她跳過傘。

  去大草原騎馬,她不敢自己騎,他就替她牽著韁繩。

  他們一起見過山頂的日出,也在雪山前面哆哆嗦嗦的拍過照。

  在高山上吸氧,甚至因為高反而輸液。

  她像是一隻被困在純金牢籠里的雀鳥。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外面的世界。

  賀輕舟一直很慶幸,自己的陪伴是有效的。

  江苑開始積極的治療,最後也徹底擺脫了纏了她這麼多年的頑疾。

  可是,拉她出懸崖的是他,推她再入深谷的也是他。

  賀輕舟笑了下,怎麼可能。

  不會的。

  江苑才沒有那麼脆弱。

  他摸黑點了根煙,空氣中卻有股焦糊的味。

  等他看仔細時,才發現自己點反了。

  煙從他指間掉在地上,那點微弱的火星子被撞碎,成了一粒粒星子般。

  然後徹底熄滅。

  黑夜裡,男人突然無力的低埋下頭。

  明明不大的哭聲,卻因為極度的痛苦,而顯出幾分悲愴。


  窗外,風更大了一些,卷的乾枯的樹枝都擦碰出嘶啞乾燥的聲音。

  —

  大概是多虧了賀輕舟昨天晚上細心的照顧,每次感冒最少兩天打底的江苑,這次竟然罕見的睡了一覺就痊癒了。

  她起床洗漱了一下,然後去外面把衣服收進來,正好看見戚穗歲從屋裡出來,背著個書包。

  這個時間點,早就錯過了早自習。

  所以她匆匆忙忙的咬著一袋牛奶,往公交車站跑。

  江苑看著她充滿活力的背影,突然有些羨慕。

  她好像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時候。

  這種青春該有的樣子。

  她回屋換好衣服,早飯準備自己煮粥隨便對付一下。

  卻聽到外面有人敲門。

  她過來將門打開,看到門外放著一個保溫食盒。

  遲疑片刻,又回過頭去,看到屋子裡那個,沒被拿走的食盒。

  人出了客廳,左右張望一番,什麼也沒瞧見。

  於是拿出手機,想給賀輕舟發一條簡訊詢問。

  手指懸停在輸入界面上方許久,最終還是放下。

  她其實一直都知道,除非從這個國家徹底離開,不然她是擺脫不了過去的。

  那些社交網,那些人際關係。

  他們想弄清楚自己的蹤跡,太簡單。

  也包括她所謂父母。

  食盒她最後還是拿進去了。

  揭開蓋子,東西很豐盛。

  粥是雪梨枸杞的,甚至還煮了薑茶。

  熱騰騰的,冒熱氣。

  那些東西她肯定是沒有吃的,只是在桌上放著。

  然後自己隨便做了些簡單的早餐,湊合著吃完。

  吃飯中途,有人在外面敲門。

  她以為是賀輕舟,過去把門打開,看到的卻是宋邵安。

  他仍舊西裝革履,戴一副金色細邊眼鏡。

  聞到飯菜香了,他笑容溫和的問:「希望沒有打擾到你吃飯。」

  江苑其實很不會處理這些人際關係,她一直以來都把話說的很清楚了。

  但對方若是始終堅持不懈,她便沒了別的方法。

  似乎是算準了她除了無動於衷的清冷,便不會做出太過激的舉動。

  譬如,在上門之後,將對方毫不留情的轟趕出去。

  宋邵安進來以後,看到那個食盒了,沉默幾秒,問江苑:「輕舟來過了?」

  江苑搖頭,沒說多餘的話。

  如此,宋邵安便懂了。

  大約是不敢見她,東西八成是偷偷放在門口的。

  昨天晚上他其實也反省過,自己那麼直白的說出那些,會不會太過分了一些。

  明明自己深知江苑在賀輕舟心裡意味著什麼。

  毫不誇張的說,江苑甚至比他自己的命還要重要。

  接二連三的打擊,他再強大恐怕也扛不住。

  宋邵安把那盒包裝精緻的糕點放在桌上:「特地從北城帶來的,翠芳齋的糕點。」

  江苑點頭,同他道謝。

  但那聲謝卻又不咸不淡。

  宋邵安卻也不介意,仍舊笑容溫和,安靜瞧她。

  江苑咬著筷子,偶爾會看一眼那個食盒。

  宋邵安注意到了,臉上的笑容不受控制的微微停滯。

  自然垂放在腿上的手,也受了情緒稍微握緊。

  其實也應該習慣的。

  賀輕舟在江苑身邊陪了那麼久,哪怕她放下他了,但和其他人比起來,他的存在相比江苑來說,肯定會特殊一些。

  宋邵安看見桌上忘了收起來的感冒藥了,關心的問道:「感冒了?」

  江苑收回視線,再次搖頭:「已經好了。」

  宋邵安便鬆了口氣:「那就好。」

  江苑身體不行,以往生個病總得在家裡躺上好幾天。


  賀輕舟每次都會逃課去陪她。

  他們上的重點高中,管得嚴,正好那會又面臨高考。

  宋邵安和賀輕舟兩個跳級生,學校拿來沖狀元的好苗子。

  自然是被重點監視的對象。

  但他還是想盡各種辦法的逃課。

  其實拋開那些家庭因素帶來的光環,賀輕舟自身就是頂優秀的一個人。

  他好像沒有缺點,無論在哪些方面。

  文理不偏科,體育也是他的強項。

  他曾經的夢想是踢足球。

  甚至還總吊兒郎當的和江苑說:「國足沒希望,還是得靠他來拯救。」

  他在江苑這兒沒個正形,說話也總是這副玩笑做派。

  但江苑知道,吊兒郎當的賀輕舟,無論做什麼,都是認真的。

  他的成功也不全是因為天賦。

  但那些人,好像總是因為他的天賦,而忽略了他的努力。

  最起碼,在他把整顆心都放在江苑這兒時。

  人人都在背地裡嘲諷他。

  說他戀愛腦,膚淺,看人只看臉。

  被個私生女耍的團團轉。

  江苑有時候也會想,以往總是站在金字塔頂的天之驕子,生平所承受過的,最具有侮辱性的話,好像都是因為她。

  —

  電視裡在放熊出沒,宋邵安坐了一會,原是想和江苑說會話的。

  但她實在太安靜了,安靜到連呼吸聲都是微弱的。

  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便告訴她,自己今天下午的飛機。

  待會要去取證,可能中午就得離開。

  江苑點了點頭,也沒說多餘的話。

  宋邵安垂下眸子,喝了口她給自己泡的茶。

  說不難過是假的。

  換做任何一個人,被自己愛慕的人這樣對待,縱然鋼鐵心臟也會一點一點被腐蝕。

  離開前,他看到她放在柜子上,忘了收進去的藥。

  治療抑鬱症的藥。

  聲音卡在喉嚨,好半天才問出來:「你的病,好些了嗎?」

  注意到他的視線,江苑也往那邊看了一眼。

  知道他問的是什麼。

  「好多了。」

  他點頭:「那就好。」

  開門出去,他在門外站了一會,也沒有急著立刻離開。

  眼眸抬起,卻分明看到不遠處的那間屋子,隔光窗簾拉的嚴實。

  他不確定賀輕舟還在不在裡面。

  也不清楚昨天晚上,他說完那些話以後,賀輕舟又發生了些什麼。

  不是沒有後悔過,在沒有任何鋪墊的情況下,那麼直白的全盤托出。

  沒有任何弱點的惡龍,唯一的軟肋,只剩下江苑了。

  是軟肋,也是致命傷。

  那些天少了賀輕舟的煩擾,倒是清淨許多。

  老奶奶身體狀況不行,一點小病小災都得在醫院待挺長時間。

  這些天沒看見賀輕舟,便問江苑:「那個生不了孩子的男娃娃呢?」

  江苑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她話里指的是賀輕舟。

  替她把藥水換了:「應該回老家了。」

  「老家?」

  江苑笑笑:「北城。」

  老奶奶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北城好啊,北城都是有錢人。」

  江苑不置可否,也沒在這裡多留。

  她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忙。

  雖然賀輕舟不在她眼前出現了,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存在感。

  每天送到科室的餐點,一應俱全,甚至連其他同事的份都準備好了。

  留的是她的名字和電話,別的就什麼也沒有了。

  但江苑莫名的,就是知道。

  東西是賀輕舟點的。


  幾個同事倒是吃的挺開心,說和大美女當同事就是好。

  都不用操心每天吃什麼了。

  江苑也只是禮貌的笑笑,並未多說什麼。

  她沒吃,自己下樓買了碗牛肉麵。

  直覺告訴她,賀輕舟在躲著她,至於為什麼躲著,她不清楚,也沒打算去弄清楚。

  如果能讓他知難而退,那肯定是最好的。

  她不想讓他看到哪怕一丁點的希望。

  除了她早就放下,還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她不希望再因為自己,而讓他受到傷害了。

  —

  蘇御再見到賀輕舟的時候,是在一個月後,某場酒局上。

  這種重要場合,原本該是他哥來的。

  但蘇父覺得蘇御和賀輕舟相熟一些的,雖然他是個草包,但由他去,成功的機率總會更大一點。

  一個月沒見,賀輕舟瘦了不少。

  下顎線都比從前更凌厲了些。

  眼眸清清淡淡一抹微弱的光,整個人其實沒有太多的變化,但給人的感覺就是莫名有種頹喪感。

  一杯烈酒下肚,他輕輕轉動著手中的酒杯。

  再次仰頭時,把杯子裡的冰塊也全倒進嘴裡,咬碎了咽下去。

  旁人殷勤的給他倒了杯酒:「看來賀二少近來火氣挺大啊。」

  酒倒完了,他笑的挺曖昧,壓低了聲音問:「給你來個女模特泄泄火?」

  賀輕舟垂眸瞧他,沒給回應。

  那人像是能看懂他的意思一般,笑意更濃:「我懂,賀二少年少氣盛的,一個確實不太夠,雙飛才刺激。」

  賀輕舟低笑一聲,把手裡的酒一滴不漏全還給了他。

  被澆了一頭酒的男人愣在那裡,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惹得賀二少不高興。

  那個人最後被保安驅趕出去。

  蘇御瞧見了,好奇坐過來,問賀輕舟:「這怎麼回事,人怎麼還走了?」

  賀輕舟低笑一聲:「雙飛去了。」

  只是那笑太過淺顯,只浮於表面。

  深邃的眼底卻是死寂一片。

  蘇御瞧著他這副樣子,心裡也怪不好受。

  賀輕舟就是這樣一個人,他表達情緒的方式很簡單,少有藏著掖著的時候。

  所以別人才會覺得他脾氣不好。

  但這些明面上能瞧見的情緒都算不了什麼。

  眼下這種,面上相安無事,內里卻跟被蛀空的木頭一般,才是最可怕的。

  他是在和自己較著勁,和自己過不去。

  「舟哥,是江苑和你說了些什麼嗎?」

  蘇御知道前陣子賀輕舟去找江苑的事,也知道,他現在的反常肯定也和江苑有關。

  賀輕舟倒酒的手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於是全灑了。

  順著方幾流到褲子上。

  他卻好像沒什麼感覺。

  眸色沉,瞧著大屏幕。

  不知道是誰點了首挺歡快的歌,MV里,是某部動漫的剪輯。

  賀輕舟突然笑了一下,他看著蘇御,聲音嘶啞的問他:「遇到我,其實才是江苑人生最大的不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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