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然被叫過很多聲「老師」,網上有一部分喜歡他畫的人們會叫他「非老師」,之前參加某個畫展時,工作人員也會叫他「裴老師」。
起初還有些不好意思,聽著聽著也習慣了。
裴然沉默地走進休息室,教練把視角調好後,起身道:「你按這個鍵可以切換視角,我得去那邊盯著,你……你臉怎麼紅了?」
裴然皮膚白,臉一熱就特別明顯。
「老師」是聽慣了,但是嚴准叫這一聲,好像跟其他人的有點不一樣。
裴然垂著眼,手指在掌心剛剛被蹭過的地方摸了摸,說:「我沒事,喝了點酒。」
教練思來想去,裴然在桌上似乎……就喝了那麼一兩口?後來酒杯就被嚴准捂住了,誰都沒法往裡倒東西。
教練道:「那我開窗給你通風醒醒酒,要不讓阿姨給你熱杯牛奶?」
「不麻煩了,一會就好。」裴然說,「謝謝。」
教練離開休息室後,裴然按著他教的方式,把視角固定在嚴准用的id上。
嚴准訓練賽的打法和平時陪他打遊戲時完全不同,因為隊友都很強,沒了後顧之憂,嚴准每個操作都能做到最極限,是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的乾脆漂亮。
嚴准今天打的是主隊的突擊手二號位,他們雖然平時不在一起訓練,但認識的時間夠長,默契很足,很快就滅了兩個隊,到某個野區的小房子休整狀態。
嚴准喝著止痛藥,打開地圖正在考慮一會兒往哪走,就聽見耳機里傳來「噔」地一聲。
關上地圖,林許煥就蹲在他旁邊,地上還有一把剛丟下來的scar-l。
「哥~人家也想給你加個buff啦~~」林許煥捏著嗓子說。
這是想換嚴准手上的滿配m4。
嚴准懶聲道:「帶著你的小破槍走遠點,卡這兒窗戶外面看得見。」
林許煥「靠」一聲:「你就把我當成然寶貝,讓我享受一下他的待遇不行?!大不了結束我給你陪玩費!我包你五百個小時!」
嚴准說:「當不了。」
林許煥不服:「為什麼?」
嚴准說:「你沒他可愛。」
這話一出,耳麥里都安靜了。
不止是林許煥,其他兩人也都忍不住疑惑又詫異地轉過頭看他一眼。
要說長相或是才華,那裴然確實高出普通人一大截,平時話不多但是性格好,這些大家都認。
但是,可愛???
「哥,真不是我說,然寶貝那性格如果叫可愛,那我林某就是世界第一大甜心。」林某說話一點兒都不臉紅,「掐我臉蛋能擠出蜜來的那種。」
其他兩人撲哧一聲笑出來,嚴准也笑,笑容淡淡的,嘲諷道:「那你讓旁邊那位別打賞女主播,打賞你得了。」
身邊的人嗤笑道:「那我不如把錢丟水裡,還能聽個響。」
林許煥伸手掐他脖子:「你媽的,給老子道歉。」
教練在後面邊記筆記邊笑,有點回到幾年前的感覺了。那會兒大家都是青訓生,他也是個新教練,幾人擠在狹小的練習室里拌嘴,當時嚴准沒現在這麼沉默,偶爾也會蹦一兩句髒,頭髮剪得很短,渾身洋溢著少年氣。
嚴准平時其實不在一隊打訓練賽,今天是另一位突擊手手腕出了問題,隊內管理帶去做針灸了,說是要一兩小時才能回來。
兩小時後,嚴準的心思明顯有些散,又一局訓練賽結束,他看了眼時間:「人還沒回來?」
「還在扎針,快結束了。」教練看了眼日期,「你今天不是沒課嗎?急什麼,乾脆把今天的訓練賽打完再走吧,醫生跟我說了,他就算回來了手也暫時動不了,得休息一天。」
「不行。」嚴准說,「有人在等。」
教練這才想起來外面還坐著一位客人,他想了想:「那要不我讓人先送他回去?」
嚴准按下準備:「最後一局。」
話里是拒絕的意思了。教練尋思了下,讓客人單獨坐在外面兩小時是挺不好的,妥協:「行吧,那我去讓二隊的突擊手補位。你什麼時候收拾行李住過來?」
嚴准不打算住學校了,一是宿舍環境差,二是舍友太礙眼。
他原想租個房,教練知道後一陣軟磨硬泡,終於把人騙來了基地宿舍。
嚴准說:「明天。」
打完訓練賽,嚴准活動著筋骨朝休息室走去,聽見門響聲,裴然下意識看了過來。
「不打了?」裴然有些意外。
嚴准「嗯」一聲:「等得煩不煩?」
「不煩。」裴然說,「很好看。」
嚴准走近掃了眼屏幕,看到自己的數據結算,挑眉:「一直在看我視角?」
裴然誠實地點頭。
教練助理拿著手機進來:「他們嚷著要點夜宵,路邊那家海鮮燒烤,你倆要吃什麼?」
「不吃了。」嚴准說,「他回去就得睡,撐了睡不著。」
兩人肩抵著肩離開基地,小助理送了客,仍舊兩手捧著手機站在玄關。
林許煥上了個廁所出來,一臉納悶地看她:「你幹嘛呢?外賣點了沒,我餓死了。」
「點了,」小助理回神,跟著林許煥往訓練室走,走著走著忽然問,「小煥神,你覺不覺得准哥和然寶貝有點兒奇怪啊?」
「哪裡奇怪?」
「我也說不上來,就總覺得,准哥有點疼人。」
林許煥一言難盡地看著她。
半晌,他拍拍小助理的肩:「你想多了,我認識我哥這麼多年,他唯一疼過的,就是他的寶貝鍵盤。」
不會疼人的嚴准把人送到學院門口:「回去吧,裴老師。」
裴然在車上顛出的睡意一瞬間就跑光了,他「嗯」一聲,把手中的包裝袋遞給嚴准。
是按摩儀,跟今天送給林許煥的一模一樣。
怪不得包裝袋這麼鼓,原來裝了兩個。
嚴准問:「順便捎了一個?」
「不是。」裴然垂著眼說,「之前就看好了。」
意思林許煥那個才是順便。
夜風拂過,吹得人心頭髮癢。嚴准眼底漫著笑,嗯了聲:「裴老師真好。」
這一聲聲「裴老師」叫得,裴然當晚就夢見自己成了美術老師。
好在他還沒為學生頭疼多久,就被電話鈴聲吵醒了。
來電顯示是林康,裴然眯著眼睛看向時間,凌晨兩點,他才剛睡不到半小時。
裴然清了下嗓子才接起電話:「餵?」
林康焦急地問了一句廢話:「裴然,你睡了?」
裴然揉揉眼睛:「沒,有什麼事嗎?」
「有有有!」林康說,「車子剛走,你趕緊收拾收拾去醫院看看吧!就在市醫院!」
裴然雲裡霧裡地問:「去醫院做什麼?」
「你還不知道?」林康說,「嚴准和羅青山打起來了!!」
林許煥大半夜正開著直播呢,嚴准一個電話過來,他連道別都顧不上,直接點了下播。
教練也急得司機都來不及喊,自己坐上了駕駛座。
「哪個醫院?」教練問。
「就市醫院,銜三街那家。」林許煥說,「哥,路上連只蒼蠅都沒有,你開快一點啊。」
「我都快超速了!」教練說著,餘光掃了一眼街邊,腳上忽然一個剎車。
裴然站在公交站等車,這個時間段,計程車都在娛樂場所門口蹲著,很難攔,叫車軟體又暫時維護了,他等了好久都等不來一輛車。
教練想著他估計也是要去找嚴準的,乾脆靠邊停下,拉下車窗道:「然寶貝,你……」
「能送我去一趟市醫院嗎?」裴然打斷他,「麻煩了。」
教練一愣:「我們本來也是要去的,不過你明天不是要上課麼,乾脆回去休息……」
他話還沒說完,裴然就拉開車門上了車。
教練:「……」
路上,裴然一直沉默地看著窗外。
林許煥看了他好幾眼,忍不住道:「然寶貝,你別擔心,我哥打架就沒輸過。」
裴然問:「他以前打過架?」
「當然!」林許煥一想起當年的事就亢奮,「當年有個青訓生偷我哥東西,被我哥逮到後不甘心又偷偷弄壞我哥的鍵盤,為了替補位置還給我們的水下瀉藥,被我哥撞見,當場就把人打趴下了!」
教練從後視鏡看了他們一眼:「行了,陳年舊事還提什麼。」
林許煥聳聳肩,轉頭問:「對瞭然寶貝,你怎麼知道我哥進醫院了?他給你打的電話?」
「朋友告訴我的。」
林許煥點點頭,摩拳擦掌道:「我哥這次也不知道跟誰幹起來的,他都看破紅塵這麼久了,哪個傻逼這麼有本事,能勞煩他老人家動手。」
裴然默然良久,道:「他舍友。」
「他舍友?那個姓羅的?」林許煥說完忽然想到什麼,忽然一頓,愣愣地看向身邊的人,「那人不是……」
裴然接著他的話,很自然地往下說:「嗯,是我前男友。」
醫院走廊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
林許煥邊找急診邊擔心地偷看裴然,心想完了,然寶貝可能不是來看他哥的,是來看他那前男友的。
裴然穿得很單薄,一件簡單的薄長袖和牛仔褲,頭髮有些亂,眼睛邊緣微微發紅,看起來像是剛被吵醒。
林許煥咽咽口水,他們一會兒不會吵起來吧?那也太難看了。
他擅長跟人吵架,可不擅長勸架。
林許煥懷揣著滿腹心思找到了急診室。
半夜沒什麼人,他哥一人孤零零地坐在急診室外的長椅上,坐姿懶散松垮,手臂和臉上都貼著紗布,低頭在盯著地板發呆。
聽見腳步聲,嚴准稍稍側頭,跟來人對上視線。
林許煥一個健步沖了上去,擋在了兩人面前。
「哥,臥槽你怎麼傷成這樣?!疼不疼啊,那孫子……那人在哪?難不成你打輸了?你要揍人怎麼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
絮絮叨叨的,聽得嚴准心煩頭疼。
他抬起手對著林許煥揮了揮。
林許煥倒吸一口氣:「什麼意思?你手疼嗎?我去叫醫生!」
嚴准啞聲說:「讓開一點,擋著我了。」
林許煥:「……」
林許煥終於讓開,視線警惕地在兩人之間來回,已經做好了打圓場的準備。
裴然一直皺著眉,低著腦袋看嚴准手腕附近的紗布。
嚴准任他看,片刻後才有了動作。
他伸腿,在林許煥緊張十足的目光中,輕輕地碰了碰裴然的球鞋。
「我先動的手。」嚴准坦誠罪行,低著聲說,「別生氣……裴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