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0 章

2024-09-06 21:28:06 作者: 厲九歌
  皇帝陛下聽著封元的話,怔怔地回不過神來。

  他抬頭看一眼封元,又低頭看一眼摘星樓的草圖,再抬頭看一眼封元,又低頭看一眼摘星樓的草圖。

  封元見他面上並不喜悅,便問道:「陛下想說什麼?」

  皇帝陛下欲言又止一會兒,還是說道:「朕想建摘星樓,也想為犧牲烈士建一棟樓,但是朕不想把這兩棟樓變成一棟。」

  封元目光平和地看著他。

  皇帝陛下手道:「先生不必說了,朕知道建摘星樓勞民傷財,朕也知道如今國庫並不富裕,但是摘星樓對朕的意義不同,它並不只是一個朕為了與皇后享樂而建的地方。」

  上輩子的時候,他和燕燕真正定情,就約定好了要建摘星樓,帶著她站在樓上望盡京都風光,歷經差不多兩年,摘星樓才終於建好。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帶著燕燕去瞧上一眼,那棟樓就被燒了,而他和燕燕,也先後在暴徒手中殞命。

  那是他只顧享樂不理朝政不愛子民付出的代價。

  這些當然不能說與封元聽,只是摘星樓若是不能建也就罷了,但是建了,卻是以另外的名義,在陛下心裡,怎麼想都不舒服。

  打個比方,就好似他一直珍愛的燕燕,還是那個樣子,身體裡卻換了另一個人一般。

  想必燕燕也是一樣,無論如何,他們倆都不願意摘星樓變成另一副樣子,摘星樓已經不止是一個建來享樂的地方,歷經兩世,反反覆覆提起那麼多次,它似乎已經成了他和燕燕重生以來的執念,為了那個未能完成的約定。

  那在大火中焚毀的摘星樓,倘若能像他和燕燕一樣,在這一世涅槃重生,那無論是他,還是燕燕,此生都不再留有遺憾。

  思及此,皇帝陛下思緒跑偏了一下,幻想了一番他和燕燕臨終前,兩人躺在床上還在念叨摘星樓沒有建起來的情景,不由為自己和燕燕感到心疼。

  摘星樓真的建不起來嗎?

  其實未必,如今天下一統,於權勢上再也沒有人能與他比肩。但凡他再強硬一些,都沒有任何人能違抗他的決定,只是他一直不願意,不願意自己變成一個說一不二順昌逆亡的君王,他還是喜歡讓自己像從前一樣,上朝時兢兢業業,下朝後抱著娘子帶著孩子,仿佛平凡百姓中的一家五口。

  他寧願自己下朝後帶著燕燕在御花園裡挖泥戲水,還像少年時那樣天真嬉鬧,也不願意自己被權勢腐蝕成一個深不可測的君主。經歷得越多,他越明白,權力是別人給他的,不是天生就該屬於他的,倘使文武百官不是真心信服他,不是真心為他著想,根本不會聽從他,也不會勸誡他。

  所以每一次行駛權力,他都慎之又慎,每一次他想要建摘星樓被封元阻撓,他都從未怨怪過他。他只將自己當成這個國家的核心,將這些輔佐他的臣子當成和他共治天下的同伴,並不覺得自己有頤指氣使掌控一切的權力。

  從前,他一直以為封元心中對他要建摘星樓一事兒是極為反對的,但今日發生的事,叫他明白,其實封元也將他的心愿看在眼裡,也一直在為他考慮,所以才會說出今日這番話。對封元的良苦用心,他深深動容,隨即……

  利索地順著這張梯子往上爬。

  「先生,朕想建兩棟樓,一棟紀念為國犧牲的烈士,立於城中央,供子民瞻仰,另一棟建在宮裡,讓朕與皇后登高賞景。」他目光灼灼地望著封元,道:「先生不要反對,朕意已決。」


  封元緩緩道:「陛下,您的功績足以流傳千古,這宮中也有不少供您與娘娘行樂之所,何必要執著與一棟摘星樓?將來史書評說……」

  皇帝陛下認真道:「待朕百年之後,史書如何評說又與朕有何關係?橫豎他們也管不到朕頭上,比起虛名,朕更想要爭取眼前。先生若是擔心,這建樓的錢可以從朕今後幾十年的俸祿里扣,直到還清為止。」

  封元面上神色淡淡,道:「陛下果真心意已決?」

  皇帝陛下重重點頭,「絕不更改。還請先生不必再勸!」

  封元反問,「若臣非勸不可呢?」

  皇帝陛下猶豫了一下,還是道:「無論你如何勸,這一次朕都要將摘星樓建起來。」沒有那麼多華麗的裝飾沒關係,只要建起來,足夠高,高到他能帶著燕燕望盡整個京都便足夠了。

  觸及陛下目光中的不容拒絕的堅定,封元停頓了片刻,隨即朗聲一笑,抬手、俯身,重重施了一禮,而後道:「那臣謹遵陛下口諭。」

  皇帝陛下:……

  他努力維持著的,嚴肅認真的神情忽然崩了。

  封元怎麼就答應了?他怎麼就答應了?他不是應該嚴詞拒絕極力勸誡嗎?

  他怎麼這麼快就答應了?那朕心裡想著的那些理由豈不都沒了用武之地?

  皇帝陛下幾乎維持不住自己威嚴的模樣。他停頓了半晌,忍不住問了一句,「那國庫中,可還有建樓的銀錢?」

  封元施施然道:「陛下放心,國中需要用錢的地方雖多,但區區建兩棟樓的錢,還是出得起的。」畢竟國庫也不是只出不進,況且剛剛還抄了余家,國庫用錢其實並沒有陛下所想的那般緊張。

  封元拱手道:「陛下,既然要建兩棟樓,那臣這就下去和同僚商議具體事宜了。」

  皇帝陛下「區區建兩棟樓的錢」這句話震了一下,暈乎乎地擺擺手讓封元退下了。

  封元也就像往常一般,退出了御書房。他出去時,似乎心情極佳,面上含笑,走路帶風,連送他出來的一名內侍都看得出宰相大人有多高興。

  內侍笑道:「可是有什麼大好事?大人今日瞧著連眉梢都是喜意!」

  封元撫了下鬍鬚,微笑頷首。可不就是喜上眉梢麼?

  輔佐陛下的前些年,他一直覺得陛下性子和緩,善聽納諫,是件大好事,可後來幾年,他卻覺得陛下的性子太過和緩了些,倒是失了幾分天下共主的霸氣,他年紀畢竟也大了,輔佐不了陛下一輩子,便一直希望陛下在面對他們這些臣子時,能更強勢些,如今見陛下終於硬氣了一些,他心裡也高興。

  他看著他從少年走到現在,看著他從迷茫猶豫到現在的果決強硬,就如同看著自己孩兒成長一般,心中其實是說不出的欣慰。

  橫豎陛下就這麼一個心愿,怎麼忍心不叫他實現?

  如今大齊日新月異,其實並不缺建造幾棟樓的錢,只是他一直擔心陛下會因此得意忘形,心生懈怠而已,畢竟史書上有不少君王早年英明睿智,晚年卻驕奢淫逸的。不過這幾年看下來,他發現陛下並不會變成那種人,也就徹底放心了。

  至於將來史書評說……陛下日子都過得那般簡樸了,若將來那些評史之人還要因為樓批評陛下,那他們還有沒良心,有沒有良心?更何況,這建樓的錢,也是陛下省吃儉用存下來的,不算勞民傷財。

  封元好歹曾經當過陛下的起居舍人,決定回去為陛下立傳,名字暫定,內容就著重描寫陛下節衣縮食生活簡樸。

  「嗯……那件破了洞的龍袍應當占個幾頁……」封元琢磨著,很快離宮,又為了建樓忙了一整日才歇下,這天夜裡,一覺睡下去,再醒來,卻發現自己變成了陳國的謀士。

  封元:???

  他疑惑不已,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是在做夢。

  只是……為何會做這樣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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