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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當兵也要讀書【二】

2024-09-06 23:52:53 作者: 少地瓜
  番外三當兵也要讀書【二】

  號召軍營上下讀書識字是個大動作,牧清寒同杜瑕夫妻二人琢磨了大半月,又拉上杜文,報與唐芽知曉,反覆研究了各方面細節之後,就直接上了一道摺子。

  明宗看過後也是愣了半天,心道歷朝歷代都有太尉,可如今自家這位大人,咋的跟旁人家的不大一樣呢?

  淨幹些以前從沒人幹過的的事兒。

  他想了想,還是叫人宣牧清寒進宮,準備詳細問問。

  牧清寒也不藏著掖著,直接痛痛快快的說了,末了還非常體貼的加了句:「如今國庫空虛,臣也不打算動用公款,所幸這些年還有些體己,倒也夠用。」

  仗打完了不假,勝了也不假,可過去幾年竟流水似的往外花錢了,便是抄了幾個貪官的家也沒能把窟窿盡數不上。

  再者新帝登基,又免了天下三年賦稅,國庫也沒個進項,完全是吃老本。

  明宗一聽這個,先是欣慰,然後就有些臉紅。

  聽聽,多好的臣子啊!

  他怕就怕牧清寒這些軍功在身的武將因為沒仗可打,整日閒著憋出些大逆不道的心思來,這會兒既然他們自己個兒想折騰,倒也好。

  讀吧,讀吧,只要不造反就好!

  不過,就軍營裡頭那些張口乾,閉口他娘的大老粗……讀書,能成麼?

  別到最後書沒讀好,反而得罪了天下讀書人!

  雖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他們卻不必造反,只要每天寫點破爛文章,說幾句話,就夠噁心人的了。

  明宗小心翼翼的把這個擔憂說了,然後就見牧清寒吸了口氣,他心頭頓時一咯噔,心道壞了,早知道就不問了。

  果不其然,眼見著牧清寒就滔滔不絕的說開了:「臣不以為然,聖人云,有教無類……」

  這一說就是小半個時辰,虧他是武將出身,竟還是臉不紅氣不喘,連茶水都不必喝。

  可憐明宗,本就對唐黨幾位中堅骨幹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畏懼,也不敢中途打斷,只是乾笑,坐的屁股都痛了。

  好容易等牧清寒中間停了,明宗二話不說就抓了摺子過來,在上面刷刷寫了一行硃批,麻溜兒的叫太監遞過去道:「朕准了!」

  牧清寒意猶未盡的臉上就有那麼點兒遺憾。

  明宗在心中暗道僥倖,轉念一想,這事兒也不好全叫對方自掏腰包,不然傳出去,只說朝廷和自己這個皇帝一門心思挖大臣的家底兒,還不夠丟臉的呢!

  國庫里是沒多少銀子,可有給太監、宮女這些下人們做衣裳等用的尋常布料啊,左右每年都用不完,如今擠壓不少,不如就藉此機會發下去湊個分子,好歹也是自己盡心了。

  得了聖人許可後,牧清寒親自簽發的告示次日就張貼到了各營各處的演武場,每一張告示前頭都圍了上千的人去看,然而……

  不識字!

  看不懂!

  有個勉強聽鄰居家念過幾頁書的士兵耐不住,拼命擠到前頭,眯著眼睛辨認起來:「什麼日起,全軍什麼什麼,每日什麼什麼」

  他還沒念完一句,周圍眾人早已聽不下去,紛紛對他拳打腳踢起來,又笑罵道:「什麼什麼的,聽聽你念的這都是些甚麼!」


  「就是,簡直像那羊拉屎,拉都拉不到一塊去!」

  正當眾人面面相覷乾瞪眼之時,有人瞥見一個三十來歲的士兵,當即喊道:「秀才,秀才,快來與咱們念念,上頭寫了甚麼!」

  眾人就都跟著起鬨,紛紛讓開一條路來。

  那漢子反被臊得滿臉通紅,只嚷嚷道:「閉嘴,都他娘的閉嘴,這話也是能渾說的?」

  他哪裡是秀才,不過兒時與村中大戶放牛時,在村塾旁邊聽了幾天,略識得幾個字,這才給人起了這個綽號。

  若真說起秀才,太尉大人不也是個秀才?

  大家私底下胡亂叫叫也就罷了,可一但給人傳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在諷刺太尉大人呢!便是他老人家寬宏大量不計較,叫外人聽了也不像話。

  大家也不管,只一味鬨笑,又七手八腳的將他推到告示前面,催促著。

  那綽號秀才的漢子還有些緊張,心道這太尉大人可是正經文秀才,武狀元的出身,他老人家寫的東西,自己能看懂麼?

  別到時候丟了臉……

  好在牧清寒充分考慮到軍營將士們的平均文化水平,儘可能寫的簡單直白,「秀才」很快便順順噹噹的讀完了。

  「即日起,全軍上下開始識字……每月一考核,名次靠前者公開口頭嘉許;三月一匯總,各都選出學得最好,和進步最大者各十人,分別獎勵糧食一斗,豬肉十斤,棉布兩匹,或等值它物……」

  不等「秀才」念完,眾將士都已經嗡嗡議論開了:

  「太尉大人也真是的,他自己考那個勞什子科舉,遭罪就罷了,做啥子還要拖咱們下水呢?」

  一個麵皮黝黑的粗大漢子撓了撓頭,瓮聲瓮氣道。

  話音未落,身邊立刻有人呵斥道:「快閉嘴吧你!越發能了,什麼屁話也敢往外說!」

  又有人附和道:「少胡說八道,太尉大人都是為咱們好。」

  粗大漢子有些委屈的抱怨道:「怎麼這就為咱們好了啊?

  俺這麼大年紀了,腦子也不好使,咋個讀書嘛!」

  他才說完,另一個約莫同樣年紀的人就勸道:「不過大人說的有道理,咱們不老因為不識字什麼的,被那些文官瞧不起嗎?

  若是咱們回頭也能讀書識字作文章,還不把他們都踩到腳下去?

  想想就覺得怪威風的。」

  粗大漢子又道:「可是就俺這腦子,怎麼識字?」

  一石激起千層浪,他的話頓時引發不小的反響,許多人都為難道:「就是啊,俺真有那本事早去考狀元去啦,還來當什麼兵?」

  若是有條件,誰不想讀書呢?

  可一來家裡讀不起,二來,他們也沒長那個腦子啊!要說真能記住書本上的話,會寫幾個字,便是去鎮上當個帳房也比來當兵強啊。

  這話不要緊,登時就有人笑開了,道:「快拉倒吧,就你還考狀元?」

  方才贊同的那個老兵卻虎著臉道:「少混說,太尉大人不也是正經科舉出身的嗎?

  要打仗了,人家頭一個上,當兵怎麼就丟臉了呢?

  你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各兒,回頭少賴人家!」


  一群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還在這兒滿嘴胡咧咧,就你們這些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的人,拿著通敵文書放在你們手裡,也是白瞎。」

  正說著,一個穿戴打扮略有不同,約莫是個低級軍官模樣的人走進來,笑罵道:「這也就是太尉大人的告示,你們自己說說,若是分明一個叛徒手裡拿的通敵文書給你們繳獲了,可你們誰都不認識,還不是人家說什麼是什麼?

  有個卵子用!」

  見眾人都有些羞愧,他又道:「也就是咱們這位太尉大人是個干實事的,又體恤上下,這才有好事都想著你我。

  若換了旁人,你們自己試試!感情前兒被人剋扣軍餉的事兒都忘了?」

  「人家出身富貴,如今又身居高位,原本不必理會咱們這些窮當兵的,自自在在過日子豈不好?」

  這軍官又語重心長道:「我已聽說了,這本就是大人自己想出來的,自掏腰包!沒準兒傳了開去,還吃力不討好哩!」

  「誰不知道讀書是個燒錢的營生?

  你們得了這實惠,反倒賣起乖來!好不要臉!但凡出了這大門,你們自己找去,看哪裡有這便宜事!且不說自己學了,一輩子得益,日後找媳婦也有的說道。

  來日再生個一兒半女的,自己先就能教導了,這又省下一筆!且自己算算吧,一個兩個的,吃飯時像頭驢,諞這會兒了,腦子像頭豬!」

  說到最後,這軍官索性罵起來。

  現場一陣沉默,也不知過了多久,方才帶頭抱怨的那黑漢子卻率先道:「干,左右太尉大人也不圖咱什麼,老子就學了!」

  他一出聲,旁邊的人也紛紛不甘示弱道:

  「可不是,多好的事兒,俺也是糊塗了!」

  「旁的不說,沒聽到麼,若是學得好了,一年還能拿幾回糧肉布匹,托人拿回家去與老娘老父也能吃些日子哩!」

  「就是,也叫外頭那些書生瞧瞧,老子也能寫字了!」

  「俺媳婦快生了,俺也學,回頭就親自教俺兒子去!」

  這喜氣洋洋又充滿期待的聲音放在一眾光棍兒中分外刺耳,剛還歡歡喜喜的眾人齊刷刷朝聲音來源地望去,一個兩個將拳頭捏的啪啪響。

  「他娘的,這還有個飽漢不知餓漢飢的!」

  「還等什麼,上啊,揍他!」

  於是,以駐紮開封的禁軍為試點的全軍上下識字運動,就這麼轟轟烈烈的展開了。

  消息剛傳出去那會兒,果然引得許多文人議論。

  有的是欣慰,覺得那些粗鄙的漢子總算也開始知道廉恥,歸根結底,還是有個讀書人當兵頭兒的好處,天下果然還得是他們讀書人掌控著才靠譜。

  可有的人,卻真如皇帝所擔憂的那樣,破口大罵,只說這一舉動實在褻瀆聖賢,分明是那「棄明投暗」的丘八頭子牧清寒長年累月處在軍營里,給生生腐蝕了,這會兒便要倒過頭來侮辱他們讀書人!

  傳來傳去,這些話就進了軍營,牧清寒還沒說什麼呢,那些當兵的先就不幹了,恨不得這會兒就衝進城裡,摔桌子砸碗。

  簡直是放屁!

  先前俺們不識字的時候,你們說俺們粗鄙;如今俺們太尉大人號召俺們識字,大傢伙兒都會寫自己和一屋子睡的戰友的名字了,你們竟又掉過頭來,說俺們污辱你們?


  好麼,合著是黑是白,全是你們說了算!俺們怎麼著都不對了!

  甭管是當兵的還是練武的,最怕什麼?

  最怕給人瞧不起!

  好,你們說是被侮辱了是吧?

  俺們就繼續侮辱了,咋地?

  合著你們天生從娘胎里出來就會讀書,能寫字的,壓根兒不必一筆一划的學是吧?

  不然怎麼非要笑話俺呢?

  還是說,跟「秀才」說的是的,其實你們只是怕了。

  得知外頭的議論後,同樣生了好大一場氣的「秀才」是這麼說的:「依我說,他們就是怕了。

  你們想啊,原先他們趾高氣昂的,恨不得拿鼻孔瞧咱們,只從門縫裡將咱們看扁了,憑的是什麼?

  還不就是比咱們多看了幾本書,多識得了幾個字?

  若是回頭咱們也都能讀書寫字了,他們還有什麼可牛氣的,可不就怕了麼!」

  別說,到底是放牛的時候偷聽過先生講課的,這廝就是比一般的睜眼瞎有點見識,眾人聽後紛紛點頭,直如當頭棒喝,越發清醒了。

  對啊,即便是我們讀書,可咱們井水不犯河水的,我們不吃你們的,也不喝你的門,你們生的哪門子氣?

  原來說來說去,就是怕我們上進,日後若跟你們平起平坐了,豈不是搶了原先只屬於你們的那份榮光?

  意識到這一點後,全禁軍上下將士便都如喝了雞血、殺紅了眼一樣的亢奮起來,饒是原先還叫苦連天,預備藉機偷懶的也都憋著一股氣,重新掰著指頭在自己大腿上劃拉起來。

  不就是識字麼,都是人,你們能學會,偏我們就註定了要低你們一頭不成?

  我們也學!

  牧清寒偷偷去看了一回,回來後便拉著杜瑕長吁短嘆,十分感慨,連說自己慚愧,轉頭便也埋頭苦讀起來。

  次年秋闈,牧清寒竟中了第六名舉人!朝野內外一片震驚。

  又有人眼紅,跳出來說不服,可等他的卷子貼出來,看過的人都紛紛閉嘴了。

  且不說那一手鐵畫銀鉤的好字,便是文章內容也頗有可取之處。

  相較於那些還只是單純的光頭學子,也許牧清寒的辭藻算不得多麼華麗,形容算不得多麼精美,便是引經據典也不如尋常學子那般整齊、繁多,可通篇上下,就沒一句廢話!

  每一字,每一句,都是扎紮實實的立足於國家現狀,從他親身經歷的,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出發,不光分析現狀,還很誠懇地提出了相應的對策,當然,也許部分地方忠言逆耳……

  尤其他本人就已經做了許多年的官,又親身經歷了慘烈的朝堂鬥爭和皇位更迭,看待問題更加銳利,分析起來也越發一針見血,只叫人拍案叫絕,哪裡能是那些大多數情況還只流於表面的學子能比的呢?

  一句話,這是個做實事的人!

  肖易生也看了他的卷子,完了之後就笑,說:「寫的不錯,可三鼎甲,懸了,便只奔個二甲進士吧。」

  都說文人,文人,說到底,辦事能力要緊,可才華,同樣要緊。

  當了幾年武將之後,牧清寒溜須拍馬、粉飾太平的功力越發不濟,甚至辭藻也凝練的有些乾巴巴的,讀他的文章經常會有種冷不丁就被戳一下、噎一下的感覺。


  這樣的卷子,落到一干講求文章格式和詞句美觀的判卷老師手裡,絕對能給過,但也絕對不可能放在頭幾個。

  不然日後一個兩個的都效仿起來,還不得把上位者嘔死。

  忠言是好,可若日日都逆耳,當真不是人受的。

  聽了這話,牧清寒非但沒沮喪,反而鬆了口氣,只道:「老師這麼說,我心裡就有底了。」

  說的肖易生、何厲和杜文都笑起來,紛紛打趣道:「你人都殺過那麼許多,難不成還怕考試?」

  牧清寒卻正色道:「還真叫你們說著了,到底是許多年沒正經讀書的,如今驟然重新下場,自然是有些惴惴。」

  說完,他自己也笑了,道:「我自己倒也不怕,只唯恐帶累了先生你們的名聲。」

  說到底,他也是正經肖易生的門生,沒得自家師門內一眾師伯、先生、師兄師弟俱是有名的大小才子,偏偏他屢試不中,豈不丟人現眼?

  肖易生等人也鬨笑起來,笑完了,又安慰道:「放心,你這文章也算鶴立雞群,等閒文生再沒這般有見識的,若考官不取中你,只怕滿朝武官和大半文官都不應哩!」

  說歸說,笑歸笑,饒是有肖易生的話作保,牧清寒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也沒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除了上下朝就是埋頭苦讀,拼命做文章,輕易連應酬聚會也不去了。

  好在眾同僚都知道他有正經事要做,且等閒人也不敢得罪與他,便也都或真或假的鼓勵一番,牧清寒也都樂得裝糊塗,照單全收。

  轉眼到了春闈,杜瑕和牧清寒的一眾師伯、師兄,以及要好的同僚都去等他出場,竟還有些許緊張。

  過了會兒,考場大門開了,裡頭先後晃出來許多精神恍惚,神態萎靡的考生來,有的乾脆就是被抬出來的,依舊昂首闊步的牧清寒果然十分鶴立雞群。

  不等眾人發文,牧清寒自己先就接過手巾擦了擦臉,然後唏噓道:「我已然全力以赴,若這回不中,我也當真是不能夠了。」

  唐洌就笑說:「莫要滅自己威風,父親背地裡還誇你哩!」

  待到發榜那日,牧清寒果然如肖易生所言,中了二甲第九名,一時上下俱都歡喜無限,光是賞錢就發出去不知多少。

  後明宗親自主持殿試,又做主,將其點為二甲第一名,到底還是應了肖易生的話,死活沒叫他擠進三鼎甲去。

  後太尉府大宴三天,消息傳到軍營中,眾人也都與有榮焉,轉頭讀書識字越發勤奮刻苦了。

  這些人見了面還都說呢:「如今我們大人也都是正經的二甲進士了,沒得咱們還都給他老人家拖後腿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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