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1

2024-09-06 23:56:02 作者: 木尺素
  那一天是周謙的14歲生日。記住本站域名

  他母親顏婭難得起了個早,在中午的時候端上來一個蛋糕,說是要給周謙慶祝生日。父親周崇山倒是照例不在。

  顏婭那天的精神倒也不錯,少見地對周謙表露了關切,問他最近一次考試的成績,問他和同學相處得怎麼樣,還問有陣子沒看見白宙了,晚上要不要叫他過來吃飯。

  周謙一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答著,後來被問煩了,便問母親:「還問我老師呢,你知道我上幾年級了嗎?」

  顏婭果然一愣:「初一,還是初二?」

  周謙當即翻了個白眼,顏婭猶豫了一下,再要問的時候,他就翻臉了,筷子一摔要起身走人。「我晚上不回來。」

  整天蔫蔫兒的顏婭不知道這天是怎麼被觸動了神經,難得生了氣。

  她叫住周謙,用有些尖銳的語氣說:「你的生日,我的受難日。謙謙,怎麼說我都是你的母親!你是不是太過分了,這麼久以來,你哪一天給我好臉色?」

  周謙回頭,渾身豎起刺,冷笑著道:「我為什麼要給你好臉色?你做過什麼,你不知道嗎?你難道不是早就把我賣了?我還叫你一聲媽,已經夠算對得起你了!」

  那個年紀的周謙當然遠不如後來沉得住氣。

  外加上母親的話讓他精神又不穩定了,當即渾身躁動起來,他折身走到餐廳里,把沒吃幾口的奶油蛋糕端起來,直直就朝顏婭砸了去,把她精緻美麗但了無生氣的臉龐、華美的手工旗袍弄得一片狼藉。

  顏婭氣得發抖,也端起了一塊蛋糕走到周謙跟前,揚手就要朝他面門招呼過去。

  不過最後她到底沒有這麼做,只是把蛋糕狠狠砸在了地上。

  抹了一把被奶油糊住的頭髮,她抬手指著周謙說:「你沒資格指責我!」

  周謙反問:「我為什麼沒有資格?」

  顏婭道:「因為你欠了我!」

  周謙很尖銳地回應:「我怎麼欠你了?你說的不會是你在我身上花的錢吧?可那不是周崇山掙的麼!怎麼,周家終於要倒閉了,你擔心沒人當你的ATM了,要提前找我要債?你放心,等我再長大一點,全部還給你!」

  深深吸一口氣,顏婭開口了。

  她表示最初確實與周崇山是真心相愛的,發現他的真面目後,她曾有三次想過離開他——

  第一次,她發現他在外面包養情人,發現他不是她想像中完美的男朋友,她決定離開,跟周崇山連分手都說了,可就在那個時候,她發現自己懷孕了。一來,她有點沒捨得打掉這孩子。二來,周家人知道這件事,各路親戚出動輪番找她談,她耳根子一軟,同意了結婚。

  第二次是周謙一歲的時候。

  顏婭身體不好,生周謙的時候去了半條命,他一歲的時候,她的身體才勉強從生產中恢復過來。

  那晚,看見周崇山居然帶著情人來家裡過夜,顏婭再次下定決心要走。並且她也真的那麼做了。可在回到她的老家後,周謙忽然得了間質性肺炎。

  一開始,顏婭獨自一人帶周謙去的當地縣城醫院,那裡醫生水平有限,把他的病情當普通感冒治療,可一個星期過去,他不但沒有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有一次直接高燒昏迷,再拖延怕就是要死了。

  走投無路,她聯繫了周崇山。靠著周家的關係,周謙被連日送往臨市最好的兒童醫院,這才查清楚病因。,

  那件事讓顏婭意識到,她一個人舉目無親,根本照顧不了周謙。

  第三次,周謙五歲,周崇山賭輸了錢,第一次對顏婭動了手。

  意識到丈夫逐漸變得面目全非,顏婭又想走了,行李都收拾好了。她正式向周崇山提了離婚。

  她無權無勢,沒法找到好律師跟他對簿公堂。而周崇山說了,要麼她永遠安心留在周家,要麼淨身出戶。

  顏婭狠狠一咬牙,說自己只要帶孩子走,其他什麼都不要。

  可就在那日,周謙先是吵著要什麼動漫人物的絕版模型,顏婭說沒錢買,周謙跟她哭鬧了一天。後來他又是嫌阿姨買的刺身不新鮮,要吃剛從北海道空運過來的,顏婭怎麼說都沒有用。

  其實顏婭知道,那麼大點的小孩子懂什麼空運的海鮮新不新鮮?他也不過是鸚鵡學舌,成天跟著周崇山耳濡目染,學了他那些狐朋狗友的浮誇作風。畢竟周崇山混的圈子裡,大多都是根本上不了檔次的暴發戶。


  可這讓她意識到,她離不起婚,養不起周謙。

  拋下兒子自己獨自離開,她做不到,最後就只能留下,依附著周崇山而活著。

  絮絮說了很多,吸一口氣,顏婭恢復平靜。

  她這番話好像把她自己深深地說服了,於是理直氣壯地看著周謙,又補充了句:「我早就有機會離開周崇山這個人渣,不必被困在這裡一輩子。因為你,我才被困住了。周謙,你是我犧牲了所有自由換來的。你欠了我。」

  周謙幾乎笑了。「你犧牲了所有自由?我怎麼沒看出周崇山這麼重視你?我更沒看出他重視我這個兒子!他為什麼非要把你困住?」

  顏婭道:「那是他後來賭多了心性邪了。曾經他很看重我,占有欲也很強。他可以在外面找情人,但他要求我必須專一地守著他!

  「他曾經也非常心疼你的。至少從周家有後這一點考慮,他對你也還不錯。這你自己應該也有感覺。只是他後來越賭越大,輸得越來越多之後……他完全變了一個人。

  「總之,在我還能走得掉的時候,我沒能走掉。拖到現在,你讓我這個十幾年沒工作過的人怎麼養活你?周謙,是你拖累了我。」

  周謙腦子犯了病,氣瘋了,也沒有再與顏婭爭執,但當場把餐廳里能砸的都砸了。砸完他就跑出了家門。

  原本跟白宙約了下午一起去天文博物館、晚上再一起吃飯看電影的,周謙也沒赴約,一個人跑到了他們常看星星的天台上吹風。

  後來也不知道白宙是怎麼找過來的。

  那會兒周謙已經冷靜很多了。

  出於某種隱秘的顧忌,他從來沒有跟白宙提過張彥軍的事情,這次也單只是說和母親有矛盾而已。

  被顏婭激得犯了病,周謙剛才沒顧得上反駁她,這會兒想明白了,越想越氣,忍不住逮著白宙絮叨:「她說的是什麼屁話?她找不到工作,是我的問題嗎?她自己怎麼不學習進步呢?

  「你媽媽確實冷漠了些……但她工作確實厲害。她大學就把CPA考完了,在會計師事務所那麼忙的情況下,她還能自學英語報考ACCA。對比之下,我媽她天天睡覺看電視自我厭棄,花周崇山的錢也花的心安理得,她怎麼好意思說是被我拖累的?」

  深吸一口氣,他再道:「還有,什麼她因為懷著我才沒能離開……那個時候我是什麼啊?我就是她肚子裡的一個沒有思想的胚胎。我還能主導她?是打掉我,還是留下,都是她的意志,她憑什麼怪我?要是我有選擇,我才不會投胎到周家!

  「說什麼怕養不起我也很可笑。我那會兒才五歲,我懂什麼?周崇山身邊的暴發戶一個二個都作風浮誇天天攀比,我學了幾句嘴,是她當了真。不、歸根結底還是她自己懦弱,她……」

  周謙的話語忽然弱了。他迎風站著,埋著頭不說話。

  白宙上前,伸出雙手輕輕端住了他的臉,慢慢讓他抬起頭。

  一開始周謙不願看白宙。

  但在白宙的堅持下,他到底抬起了頭。

  兩人的目光相碰,風吹起周謙額前的碎發,白宙看見了他通紅的眼睛。

  「沒事的,周謙。」白宙轉而輕輕攬住他,不斷拍著他的脊背,「我知道你其實很在意她。這不是什麼羞於承認的事。」

  再開口時,周謙果然哽咽了,接著先前諷刺顏婭的話起了個轉折。「可是有時候我又覺得她說得也不算全錯。我會覺得……覺得她很可憐。

  「她心理已經病態扭曲了。她覺得她在用陪周崇山睡覺這件事掙錢養我,所以把我——」

  所以把我賣給張彥軍這件事,沒準她內心深處不僅沒覺得有什麼,甚至這是一種報復、和她自我補償的方式。好似這樣了,她就能覺得平衡一些。

  這句話在周謙舌尖一卷,但他最終並沒有說出口。

  顏婭從小長得漂亮,在家,父母把她當小公主一樣捧,在外面,無數男生願意為她鞍前馬後,她從小就沒吃過苦,也早早習慣了不努力。

  後來她爸媽意外車禍去世,只留下她一個。最艱難困苦的時候她遇到了周崇山,裝得像救世主、像踩著七彩祥雲拯救她的英雄的周崇山。

  她從小就是被精心呵護地長在溫室里的花。嫁給周崇山,她從溫室去到了牢籠。可她只能待在那座牢籠里,因為她從來不具備獨自在外面生長的能力。

  這又完全能算是她的錯嗎?


  年僅十四歲的周謙遠沒有智慧想清楚這個問題。

  雖說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但彼此間畢竟有著一層親緣關係,畢竟顏婭有過真心待他的時候,由此,不比憎恨周崇山憎恨得那麼乾脆,周謙對顏婭的感情實在要複雜很多。

  只是他在對白宙訴說的時候,腦中不免浮現了顏婭的臉——

  她蒼白而美麗,像易碎的玫瑰,穠艷的五官、永遠淡淡皺著的眉頭,她身上有種病態的破碎美,像籠子裡即將死亡的鳥,它的身上披著夕陽的光暈,像是要為太陽殉葬,這讓它的死亡顯得竟有些華美。

  後來治癒了周謙的是白宙寫給他的一句話。

  那個時候天色漸晚,他們乾脆就近去了圖書館。

  周謙看書,白宙在寫字。

  周謙認出他是在某張明信片上寫字。

  因為在圖書館,他很輕聲地問:「這是寫給我的?」

  「嗯。」白宙沒抬頭,同樣輕聲回答,「前段時間跟我媽回老家探望姥姥,順道去了一趟那邊的古鎮,看這明信片挺漂亮,就買了。等會兒給你看。」

  白宙這麼說,周謙也就等著。

  過了一會兒,他收到了。

  正面是南潯古鎮的風景,青瓦、白牆、石板路、小橋流水,不同於大城市的風光,很容易讓人的心沉靜下來。

  翻到背面,是白宙蒼勁有力的鋼筆字——

  「我們把世界看錯了,反說它欺騙我們。」

  看完這句話,周謙再去看白宙。

  窗外夜色已暮。白宙的眼睛跟夜空一樣漆黑。燈火照進去的時候像星星。

  他注視著白宙的眼睛。

  星星也正注視著他。

  這話醍醐灌頂,周謙讀懂的瞬間心就平靜下來了。

  大雨忽然傾盆而下,像變幻莫測的命運。

  聽著耳畔的急雨,周謙笑著罵了句髒話:「Fuckthelife.」

  緊接著他又說了一句:「Lifeislife.」

  這期間白宙始終凝視著他的眼睛,對他說了句:「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這個世界有時候糟透了。

  可無論是暴雨傾盆,還是酷暑寒冬,他們會一直陪著彼此。

  少年人在圖書館裡許下隱秘的諾言。

  一個說得認真,另一個也聽得認真,並且記進了心裡。

  所以在後來發誓的那個人不辭而別時,另一個才會因為以為他毀約而傷心失意了許久。

  時間回到此時此刻,周謙在綠竹猗猗的竹林邊握住了白宙的手。「那會兒被你慣壞了,年輕氣盛脾氣不好,一點都不肯低頭,尤其不肯對你低頭,居然跟你生生賭了一年的氣,以至於一年後才知道——」

  停頓了一下,周謙又道:「在那之後我就對自己說……把你找回來的機率大概是萬分之一。可如果真能把這萬分之一賭贏,如果你真能回來,我就永遠也不會對你生氣。」

  「那你是不是食言很多次了?」白宙淡淡笑著揶揄他,也是為了打破此刻沉重的氣氛。

  周謙大言不慚。「我沒有食言。那些都不算。小情趣而已。你不懂。」

  兩人現在所在的地方,是顏婭的墓碑前。

  現在夫妻合葬墓很流行。不過周謙沒這麼搞,顏婭和周崇山的墓地一個最東一個最西,遙遙不可及,中間隔了個山頭,連兩兩相望都做不到。

  來這裡其實也是周謙的突發奇想。思及往事,心情難免有些沉重。好在跟白宙鬧這麼幾句,周謙的心情倒是好了很多。

  他再看向白宙,說:「不管我跟母親有什麼仇怨,現在已經沒有機會去理清楚了。不過你還有機會。我知道,你既已成了人,就不會無罣無礙。」

  沉默許久,白宙回握他的手,點點頭。「嗯。我知道。」

  周謙靜靜瞧了他很久,又笑著道:「她已經知道我們在交往了。」

  白宙也笑。「我覺得她一直很喜歡你。她覺得性格深沉不容易親近。倒是你每次來我家都笑嘻嘻的,跟她說的話比我跟她說得多。」

  「我是很招家長喜歡。」周謙道,「我也很招你弟弟喜歡。他挺可愛的,跟你長得很像。」


  「嗯。」白宙俯身靠近,額頭抵上他的,「不過等他再大點,就別見他了。」

  「吃自己弟弟的醋啊?你好小氣哦。」

  ·

  錦城的風俗是,掃墓要上午去,大概是因為午後陰氣就重了。

  不過周謙百無禁忌,和白宙在墓前聊了這麼一會兒,天已是黃昏。

  二人互相打趣幾句衝散了來時的沉重心情,也說清楚了很多事情,正轉身要走的時候,墓地忽然生了意象——

  那個時候周謙轉過頭,打算走前再看一眼墓碑上顏婭的照片,忽然一縷霧氣如幽魂般從墓地里竄了起來。

  緊接著霧氣中凝出一張臉,卻不是顏婭的,而竟是吳仁的。

  周謙表情嚴肅下來。殺氣已驟然襲至。

  一道兇悍至極的鞭影直掃周謙面門,千鈞一髮之際白宙手執通體漆黑的唐刀穩穩落在他身前,唐刀揮出霸道氣勁,將突兀而至的鞭影逼退。

  那一瞬周謙很快掃了周遭一眼,奇怪的白霧籠罩在這方寸之地,他和白宙就像是突然被帶到了其餘空間維度。

  與此同時白宙雙手交握刀柄,嘴唇微抿,眼神凌厲,猝不及防抬手就揮出了第二刀。寸寸草皮翻飛,白霧也被活生生砍出一道口子。

  這兩刀似乎只是在試探對手的力量,白宙心裡有數,連接起盒子力量的同時,正欲砍出第三刀,便聽到一聲:「等等——」

  簡短有力的這聲落下,白霧深處走來四個身影。

  先前那個顯得有些清冷的聲音繼續道:「無意冒犯。剛才你們看到的就是吳仁真正的魂靈。周謙,他一直覺得對不起你,很希望再與你見一面。」

  簡單的停留了片刻,那聲音再道:「答應我兩個條件,我讓你見他。第一,將屍胡的屍體交給我;第二,告訴我那個『坐標』。」

  周謙手掌握住白宙的手腕,朝他搖搖頭。

  唐刀便消失於無形,若叫現實中的人看來,就跟這來無影去無蹤的白霧一樣詭譎。

  很快,一個人率先從白霧中露了正臉。

  他穿著一身淺棕色風衣,瞳色跟衣服一樣,在黃昏的餘韻里顯得淡棕偏金。眉眼顯得很是清冷,偏偏他左手手腕有著與自身氣質違和的一根艷色紅繩。

  「誰啊你?」望向那人的時候,周謙眉眼睥睨,嘴角似笑非笑,語氣倒是很冷,毫不客氣道,「一上來就裝神弄鬼,二話不說先招呼我一頓鞭子,你既如此不客氣,我又憑什麼要聽你開條件?」

  那人靜靜打量他片刻,開口道:「你好,我姓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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