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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藏心

2024-09-07 00:27:10 作者: 海青拿天鵝
  烏孫國的赤谷城,近來天氣很好,昆莫領著一干王室貴族們,到涼爽的高山湖泊邊行獵去了,王庭中,只有王后蕭氏留守。

  她的女兒寶鳶公主身體不適,蕭氏每日在陪伴照料。

  赤谷城沒有城牆,烏孫人與匈奴人同俗,逐水草而居,以帳篷為房屋,以毛氈為牆。夜裡,篝火延綿一片,將群山環抱的蔥鬱平原照亮。

  當宦官將一封信送到蕭氏手中的時候,蕭氏看著,大吃一驚。

  「他在何處?」蕭氏低低問。

  「就在外頭。」宦官道。

  蕭氏沉吟,道,「即刻帶他到偏漲,我稍後過去。」說罷,又囑咐道,「不可讓人知曉。」

  宦官忙道:「小人省得。」

  「何人?」寶鳶在一旁,奇怪地問。

  「你的表兄,朔北王。」蕭氏看著她,心中定了定,道,「他來見母親,你萬勿將此事與人說起,知道麼?」

  寶鳶聽到朔北王三個字,亦是大吃一驚。她已經十六歲,王庭中的諸多利害,亦深有體會,點點頭。

  蕭氏整理整理衣冠,片刻,走到偏帳里。

  只見一名青年站在帳中,披著大氅,卻掩不住頎長矯健的身姿,那臉上雖蓄了須,細看之下,卻仍有幾分熟悉。

  「侄兒元煜,拜見姑母!」看到蕭氏進來,元煜即刻上前,下拜行禮。

  蕭氏雙目倏而通紅,連忙將他扶起,道,「賢侄怎如此多禮,快快請起!」

  她是會稽王的女兒,當年被封為公主從京城出嫁時,曾經見過元煜。一晃二十年,從前的小男童已經長成了這般大人,若非她曾與元煜幾番傳書,識得他的字跡,否則如今相見,竟是認不出來。

  寶鳶跟在蕭氏背後進來,看著元煜,亦是好奇。

  這些天來,朔北王一舉滅掉匈奴的事跡震動西域,她的父親、兄弟,甚至侍婢都在談論。這位傳奇般的人物,雖與寶鳶算是表兄妹,寶鳶卻從來沒有見過他,聽著那些傳聞,只覺虛無縹緲。

  如今,她看著元煜,觸到那雙含著銳氣的眼睛,忽然耳根一熱。

  發覺寶鳶也來到,蕭氏擦擦眼睛,露出笑容,對元煜道,「這是寶鳶公主,元煜,算起來,你們可是表兄妹。」

  元煜看向寶鳶,莞爾,行禮,「原來是公主。」

  寶鳶面紅,忙行了個漢人的禮,道,「拜見殿下。」

  一番見禮,蕭氏問起元煜此行的目的,元煜扼要地將事情說了一遍。

  「中原的女子?」蕭氏訝然。

  「正是。」元煜道,將一張畫像遞給蕭氏,「不瞞姑母,她是中山國翁主,此番在軍中立了大功,撤退時不幸落水失蹤,我等皆焦急萬分。侄兒多方打聽,疑她為人所擄,來了烏孫。還請姑母襄助,元煜感激不盡。」

  蕭氏聽得他這話,亦是吃驚,「中山國竟有這般奇女子!」結果畫像看了看,神色鄭重,道,「賢侄放心,我必速速查訪。」

  元煜眉間稍稍開解,向蕭氏鄭重一禮,「多謝姑母。」

  畢竟是秘密會見,商談一番之後,元煜告辭離去。

  看著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寶鳶仍有些發怔。回到帳中,她坐在榻上,輕聲道,「原來,朔北王長這個樣子。」


  蕭氏不禁好笑,脫了外袍在她身旁坐下,「他不長這個樣子,還能是什麼樣子?」

  寶鳶嬌嗔一笑,看著她,卻道,「母親,您如今是烏孫的王后,他是別國的王。女官曾教導,女子出嫁便是夫家的人,不能再向著母家。」

  「嗯?」蕭氏正整理著鬢髮,看看寶鳶,意味深長。

  「寶鳶,」她一邊用梳子將頭髮抿了抿,一邊道,「我可曾與你說過,你祖父的左夫人和右夫人?」

  寶鳶一愣,答道,「說過。祖父當年娶親時,原本娶了月氏女子,匈奴聽說之後,也把單于的女兒嫁過來,祖父只好把月氏女子立為左夫人,匈奴女子立為右夫人。兩位夫人不合,祖父雖然很喜歡左夫人,卻無奈匈奴太強大,最終,左夫人還是鬱鬱而終。」說罷,她眨眨眼,「這些都是母親和我說的,別人都只說左夫人是病死了。」

  蕭氏笑笑,道:「那麼,你可知道,就在幾年前,匈奴還曾經又想讓你父親再娶一位左夫人?」

  寶鳶訝然。

  「所以,勿再說什麼王后晚輩,」蕭氏摸摸她的頭,「若沒有這位親戚,母親什麼都不是,就連你也會受到牽連,知道麼?」

  寶鳶望著她,目光不定。

  安色伽真的把這樣一座大房子給了初華一個人住。

  另外,還有幾十個僕人。

  初華從每天睜眼到閉眼,做每一件事,都不需要她動手。她只要眼睛動一動,侍女就會問她是不是渴了,想喝些什麼,要去水池裡玩水嗎,要去花園裡看花嗎?雖然她很快就把這房子逛遍了,可是仍然覺得十分精巧,那牆上的畫,每一處都不一樣,花鳥走獸、穿著花衣裳的嬉戲小人,眼睛上鑲嵌了寶石,栩栩如生。

  來到疏勒的第三天,安色伽就帶著初華去看了他的馬場。

  疏勒城外,山巒起伏。這邊的山多是石山,草木稀少,泛著金黃的光澤。一條大河流淌著,在山下拐出一道彎來,岸邊上,水草豐美而廣袤,蔥綠如茵。這裡有柵欄和馬廄,遠遠望去,一群馬愜意地在河邊吃草,陽光下,身上的皮毛像綢緞一樣。

  初華睜大眼睛。

  「汗血寶馬。」安色伽得意地說,「漂亮吧。」

  初華讚許地點著頭,看看安色伽神氣的樣子,道,「是挺好看的,跟我那秀秀長得挺像。」

  「秀秀?」

  「是啊,」初華也得意地說,「它是金色的,幾個月前,朔北王將它送給了我,比這些都漂亮呢!」

  「金色的。」安色伽點點頭,卻莞爾,「原來如此,是左賢王送的吧。」

  初華訝然。

  「也是幾個月前,左賢王跟我買了幾匹上好的寶馬,說要送人。」說罷,安色伽眨眨眼睛,「你那秀秀,本名叫流沙,與我的阿什是兄妹。」

  看著初華氣結的樣子,安色伽哈哈大笑。

  初華對安色伽的背景很好去,一次在花園裡閒逛的時候,她忍不住問侍女:「你們這裡的王宮,應該更加漂亮吧?」

  侍女卻咯咯地笑,用不太熟練的漢話說,「公子說的哪裡話,我們主人這屋子,整個疏勒國也找不出更漂亮的了。」

  初華咋舌。

  「你們的國王不會生氣麼?」初華想了想,問道,「一個臣子居然住得比他還好。」


  「不生氣,我們國王對主人可好了,不生病的時候,常常召他去王宮裡呢。」

  初華訝然:「你們國王生病了?」

  「病了好一陣,聽說就要支撐不住了。」侍女說著,嘆口氣,小聲道,「大家都很擔心,要是沙蘇王子繼位,他會用手段對付主人。」

  「哦?」初華更是詫異。

  「王子很討厭你們主人麼?」她忍不住問。

  「是啊,我們主人又能幹又富有,王子哪一樣都比不上,嫉妒得很,而且……」侍女朝四下里瞅了瞅,貼近初華的耳朵,「聽說,國王想把王位傳給我們主人呢。」

  初華吃了一驚,不由得睜大眼睛看著她,「真的?」

  「當然是真的。」

  「可他又不是王子。」

  「主人也是王族的人啊。」侍女道,「從前,也有國王不把王位傳給兒子,而是給了王族中的其他人呢。」

  初華點點頭:「這樣……」在匈奴的時候,她也曾經聽元煜說起過安色伽出身王族,沒想到,王族的人還有那麼多好處。

  「可你們國王為何不把王位傳給他的王子呢?」初華被勾起了興趣,問道。

  「因為王子是一個人人都很討厭的人。」侍女皺皺鼻子,「他又驕傲又愚蠢,時常喝醉酒了就跑到大街上亂闖,還打人。上個月他生辰,想看燈,就把王宮前大街上的每棵樹都掛上了燈,結果那日颳大風失了火,燒掉了半條街。」

  初華瞭然,想想安色伽,又會賺錢又會打仗,的確比這樣的王子出色多了。

  安色伽似乎很忙,有時來看看她,有時,一整天都不會出現。不過,他每天都會送許多禮物過來,裝在箱子裡面,僕人們魚貫抬進來,排成一排,在初華面前打開。

  禮物的種類各式各樣,都是些精巧的物什。有衣服,有首飾,有鞋子,還有各式各樣精巧的小物件。甚至,初華還見到了那種叫做鸚鵡的漂亮鳥兒,腳上拴著黃金的鏈子,初華說什麼,它就跟著說什麼。初華看著它高高的鼻子,越看越覺得像安色伽。

  那些衣服和首飾都是西域樣式,繡著漂亮的花,鑲嵌著各種各樣的寶石。侍女們把初華的頭髮高高梳起,把薄紗披在頭上,戴上閃閃發光的寶冠,再穿上華麗的衣裳,站在鏡前,初華都覺得認不出自己了。

  「真像個公主。」侍女們嘖嘖稱讚道。

  初華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也覺得好看。她從很小的時候起,就一直艷羨那些富裕人家女孩,能夠天天穿著裙子在花園裡玩耍,用紈扇掩著面,嬌俏可人。而她下血本買的那套衣裙,穿過一次之後,再也沒了機會。初華對著鏡子欣賞著,不禁左轉轉右轉轉,看著裡面的自己,心裡美美的。

  可惜……要是元煜能看到,就好了。初華心裡想著,不禁有些低落。

  日子過去了那麼久,他一定會很著急吧?可她只能待在這裡,除了等,什麼也做不了。

  正當她心煩意亂,身後傳來侍女們行禮的聲音。

  初華回頭,卻見是安色伽。

  他今天穿的衣服稍顯樸素,不過腰上的黃金腰帶仍然亮得耀眼。初華發現他似乎沒休息好,臉上有些疲倦之色。

  安色伽讓侍女們退下,走到初華面前,目露讚許之色。


  「這裝扮很適合你。」他微笑,「喜歡麼?」

  初華應了一聲,卻兩眼發亮地看著他,「朔北王那邊有消息了麼?」

  安色伽搖搖頭,無奈道,「你以為這是何處?疏勒國離中原逾萬里,離五原郡也有六七千里,其中還有大漠高山阻隔,哪有那麼快。」

  初華聽得這話,有些失望。算算日子,她已經出來了那麼久,到疏勒也有幾天了,仍然音訊全無,讓她很是坐不住。

  見她悶悶不樂,安色伽溫和地一笑,「你別急,反正著急也無用。既來之則安之,疏勒乃是西域的寶地,你要覺得悶了,我帶你去散散心如何?」

  初華的臉熱了一下,看向他,那笑眯眯的臉,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可疑。

  見她盯著自己,安色伽的心沒來由地漏跳了一下。

  「你為何對我這麼好?」只聽初華狐疑地看他,「又是豪宅又是貴重之物,你對每一個客人都那麼捨得麼?」

  安色伽失笑,看著她:「對你捨得不行麼?你們中原的聖人有雲,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

  聖人也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初華心裡想著,不以為然。

  「這兩天都沒見你,你去了哪裡?」初華忽而問道。

  安色伽愣了愣,目中重現亮光。

  「為何這麼問?」他走到她面前,優雅地倚著柱子,面帶笑意,「莫非你很關心我麼?」

  初華道:「聽說疏勒王病重,快要去世了。」

  安色伽的神色微微僵住。

  初華沒有放過那臉上細微的變化,盯著他,「國王很看重你,他要是去世,王子繼了位,會對你很不利吧?」

  安色伽忽然明白過來她心裡在想什麼。

  「是很不利,我怕得很。」他淡笑道。

  初華目光一閃,正要再說下去,卻聽安色伽繼續道,「不過,我並不需要朔北王幫我什麼,也不會拿你跟他交換什麼。」

  他看著初華,意味深長,「夏初華,我有你就夠了。」

  初華詫異十分:「我?」

  「我聽說,你能造出瞬間震塌城牆的火器。」安色伽緩緩道,臉上已經全然沒了那玩世不恭之色,褐色的眼睛炯炯,「我希望,能借你這火器之力。」

  初華心中一震,看著安色伽,神色不定。

  此人果然不是善類,自己的本事,他早已摸得透透的。

  「我幫了你,你也幫幫我,我覺得這交易很好。」安色伽也看著她,唇含淺笑,「公子覺得如何?」

  初華心思轉了轉,揚眉,「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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