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少剛毫無防備,他不可思議地低頭,仿佛有些不敢相信,翟暮會真的刺中了他。
翟暮猛地拔劍,詹少剛胸口鮮血噴出,踉蹌著後退了幾步。
「這一招反手劍,是你教我的。滋味如何?」
翟暮冷冷地說,「當初你殺雷琮時,就是這一招。你可知雷琮是我什麼人?」
詹少剛身形搖搖欲墜,勉強穩住身形,目光死死盯著翟暮。
「拜你們陵國所賜,十餘年前我父母死於戰亂之中,是雷琮撿到我,養我長大。」
翟暮緩緩道,「我喊他義父,這一手雷家劍,也是他手把手教會。他是我唯一的親人,可你,殺了他。」
詹少剛臉色已如死灰,半晌,方啞聲道:「半年前兩軍對戰時,你是故意裝成小兵,找上我?」
翟暮注視著他,眼中帶了憐憫:「不然呢?詹將軍愛劍如痴,見到我這手雷家劍,必定愛屋及烏,不肯傷我性命。」
詹少剛胸前的傷口源源不斷湧出鮮血,月光下,他看起來跟個血人一樣,臉色慘白至極。
怪不得,怪不得他當時覺得翟暮的劍法隱隱有點熟悉,只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他試圖扯出一個笑容,卻因為疼痛,笑容有些扭曲。
他往前邁了兩步,離著翟暮更近了些,死死地盯著翟暮,咬牙道:
「是我詹少剛瞎了眼,竟將仇人當兄弟留在身邊。今日實在是詹某咎由自——」
「取」字尚未說完,詹少剛一口鮮血噴出,踉蹌幾步,跌倒在了地上。
他的眼眸無神地睜了片刻,竟是不堪沉重般,慢慢合上了。
「把他拖走埋了,連著這把劍一起。」
翟暮抬手擦乾淨臉上被詹少剛濺到的血,面無表情看向其中一個暗衛,吩咐道:「處理乾淨點。」
那暗衛躬身,與另一名暗衛一起將人拖走。
秦落羽手足冰涼,僵在原地,幾乎動彈不得。
她眼神複雜地看著翟暮,想說什麼,可是終究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當日雷琮慘死的一幕,一度是她的噩夢。
她再也想不到,翟暮和雷琮竟會是父子關係。
翟暮為義父復仇,似乎無可厚非,可為什麼,她卻只感到如墜冰窟的寒意。
詹少剛殺了雷琮。於是翟暮殺了詹少剛。
說不上誰對,也說不上誰錯。
可就是這分不出對錯的殺戮,讓秦落羽對這個世界的懼意,再一次放大。
她再一次無比清楚地認識到,這個世界,與她所生活的世界格格不入。
她無法適應,貌似,也不能承受。
她必須要離開,必須要回去。
蕭尚言的目光一直注視著秦落羽,見她臉色蒼白,忍不住解釋:「公主,翟暮他也是不得已,若不殺了詹少剛,公主今夜必不能妥善離開。」
秦落羽抬頭看了他一眼,「我知道。我們走吧。」
她的平靜,出乎蕭尚言的意外。
但時間緊迫,他沒再說什麼,送秦落羽與翟暮出了大秦營帳。
他帶領十餘暗衛,一路相送秦落羽到數十里開外,方才勒住馬匹。
「陵國皇上若知道公主逃走之事,必不肯善罷甘休,臣須得留在皇上身邊應付此事,不能再護送公主。」
蕭尚言深深地看著秦落羽,「不過公主放心,前方都是我大秦地界,絕不可能有陵國追兵。」
秦落羽微微點頭,躬身致謝。
蕭尚言摸出一枚腰牌遞給翟暮,「洛城很快就會是陵國地界,不要在洛城停留。你帶著公主和暗衛,一路往南,去蒲城。」
「到了蒲城,自有人接應你。拿著這塊令牌,路上不會有人敢攔你。務必保護好公主。」
蒲城是大秦國南邊一個不起眼的小城。公主藏在那裡,無人會知道。
翟暮在馬上欠了欠身,沒有多話。接過令牌,就帶著秦落羽出發。
蕭尚言望著秦落羽的身影,她甚至都沒有看他一眼,也沒有和他多說一句話。
他忍不住出聲道:「公主。」
秦落羽回頭:「蕭少將軍還有事?」
蕭尚言心中萬般情緒,臨了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道:「待臣將此間事安頓好,便會第一時間趕去公主身邊。」
秦落羽:「好。」
只這一個「好」字,她已然轉過身去,打馬跟著翟暮離開。
蕭尚言駐馬凝望良久,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再也看不見,這才撥馬回營。
*
衛無忌從帳中出來時,東方未白的天空,竟不知何時已陰雲密布。
天邊的月亮被厚重的烏雲遮住,山風一陣緊一陣地刮來,隱約是要下雨變天的前兆。
山風吹得急,帳篷被吹得起伏不定,發出低而沉悶的聲響。
遠處的旗幟被風捲起,瘋狂地大力飛舞。
衛無忌注視這場景一會兒,不知為何,心中隱有不安。
他沒有再繼續休息,轉身去找今夜的執勤將軍詹少剛。
他沒能找到詹少剛。詹少剛執勤巡夜,遲遲未歸。
這不正常,很不正常。
巡視一圈營地,最多一個時辰,以詹少剛的性子,巡視完必定會露個面,與將士們插科打諢一番,這才開始第二輪巡查的。
衛無忌立刻命人去尋詹少剛。
有中間地帶巡邏的士兵反饋來消息,說在夜裡丑時左右,看見詹將軍朝著大秦營帳方向去了。
士兵有巡邏任務,不敢逗留,是以並不知詹將軍是否迴轉。
衛無忌的心沉了沉,「去大秦那邊問問情況。多派人馬,四下尋找詹將軍,營前營後,山前山後,務必都要尋到!」
他的命令剛下達,天邊,噼里啪啦地開始下起雨來。
暴雨來得急促兇猛,雨水滂沱如注,倒灌而下,天空黑雲摧壓,淒風陣陣。
衛無忌凝望著這場暴雨,握著腰間劍柄的手,無意識緊了緊。
經年疆場生涯,練就了他超乎常人的警覺與直覺。
他心裡的不安一點點在加重。
詹少剛,很可能出事了。
*
後山某個新挖的墓**,一層浮土被雨水沖刷開來。
墓穴積了水,鬆軟的泥土被雨水泡著,成了一個泥水坑。
那泥坑中,竟慢慢地爬出來一個滿頭滿身裹著泥巴的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