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暮的神色變得複雜,垂頭沉默了好半晌。
秦落羽執著地繼續道,「我就想問問,詹少剛為什麼不會死。」
如果詹少剛真的沒有死,她心裡的歉疚也多少會減輕一點。
畢竟,詹少剛是陵君行麾下最重要的將領之一。
他若能活著,總是好的。
翟暮沉默著,閉了閉眼,終於開口:「那一劍,沒有傷他要害。」
以他出手的速度與準度,那一招反手劍本該一劍貫心。
但他有意偏離了半寸,血看著流得凶,卻並不會危及性命。
若他不出手,那日詹少剛必死無疑。
蕭尚言絕不會讓詹少剛活著離開。
可,他雖對詹少剛手下留情,卻到底心中有愧,也並不知道,詹少剛是否真的能夠脫險。
這幾日,他心神不寧,憂思深重,再加上淋了雨,這場病來得也就格外兇猛。
「我身為大秦軍中右部督,卻對敵人手下留情,是不忠;義父對我有撫育之恩,我卻不能為義父報仇,是不孝;詹少剛以兄弟之情待我,我卻不得不出手傷他,是不義。」
「這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罪名,我已背了三個。可我到底是大秦人,不忠不孝一次,也就夠了。」
「那一劍,算是我還詹少剛的情。從今後,我與詹少剛不會再有任何瓜葛,他日再見面,也只是勢同水火的生死仇敵。」
翟暮單膝跪在秦落羽面前,低聲懇求:「這件事,還望公主為我保密,不要告訴任何人。求公主成全。」
秦落羽無法拒絕翟暮的請求。她只能答應。
可她彼時怎會想到,她和翟暮,兜兜轉轉竟又回了洛城。
若是不知道翟暮一番苦衷,也就罷了。
她既然知道,又怎可能對翟暮的處境袖手旁觀。
只是苦於她答應了翟暮要對詹少剛之事保密,以至於現在想為翟暮求情,都說不出一個像樣的理由。
詹少剛沒死,不是他命大,而是翟暮手下留情,根本就沒想殺他。
可這個理由,竟還不能說。
所以,到底要怎樣,才能救得翟暮無恙?
腿腳有些跪麻了,秦落羽輕輕拍打著,無聲嘆了口氣。
她今日為翟暮求情,大魔頭看起來氣得不輕。
本來先前在寢殿她就惹惱了他,這一罰跪,也不知道要罰到什麼時候。
她追嬋娟的時候追得急,身上穿的衣服單薄。
這大殿中清冷空蕩,深秋夜裡的穿堂冷風一吹,凍得秦落羽都直哆嗦,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秦落羽四下望了望,發現有個角落貌似還挺避風的。
門口的侍衛正朝著外面,沒注意她這邊。
她連忙蹬蹬蹬就起身跑到了那個角落裡靠牆跪著,心道大魔頭只說讓她跪在臨光殿,沒說非要她跪在原處。
在這個角落裡跪著,多少,還能暖和一點。
*
衛無忌本來都準備睡了,沒想到皇上會突然駕臨。
他還以為皇上有什麼事,連忙迎上前:「皇上。」
陵君行臉色沉沉,沖他微微點了個頭,直接走進屋中,然後,一撩衣袍,坐下了。
衛無忌頗有點惶恐:「皇上,這麼晚了,是還有事,與臣商議?」
陵君行沉默片刻:「有酒嗎?」
衛無忌:「......有。」
晚上皇上非要拉著他吃飯,已經喝了不少酒了,眼下這麼晚了,還喝?
但,他也不敢說啥,立刻命人去端了酒過來,給皇上倒上了。
陵君行指了指對面椅子,示意他坐下,「今夜無君臣,陪朕坐會兒。」
衛無忌微一踟躕,還是從善如流地坐下了。
畢竟當年在太學伴讀時,沒少與皇上相對而坐。
後來皇上以昭王殿下身份創建驍騎營時,他也沒少陪皇上飲酒舞劍,鐵馬金戈,一醉方休。
皇上沉默地喝著酒,一言不發。
衛無忌只能陪著喝。
喝著喝著,終於有點撐不住了。
「皇上可是,心中有事?不妨說出來,臣也能為皇上分憂。」
陵君行抬起染了薄醉的黑眸,「你覺得,皇后如何。」
衛無忌手一抖,杯子差點都掉了:「臣,臣不敢妄議娘娘。」
「朕說了,今夜無君臣。」陵君行看了他一眼,「直言無妨。」
衛無忌搜腸刮肚一番,自然只能揀好的說:「皇后娘娘國色天姿,醫術高明,又有一顆仁心,當得上國母之稱。」
陵君行哼了一聲,「國母之稱?你未免也太高看她了。」
衛無忌:「......」
所以他該怎麼接話?
陵君行緊緊攥住了杯子,冷聲道:「她狂妄大膽,擅自逃跑。」
衛無忌:「......」
「她背棄君恩,欺瞞朕心。」
衛無忌:「......」
「她為後不尊,與其他男子曖昧不清。」
衛無忌:「......」
皇上,你輕點,手裡杯子快碎了。
「她時時惹朕不快,卻從不自責反省,不知錯在何處。」
「喀嚓——嚓。」
帝王手中的杯子,一點點碎裂,紋路如蛛網蔓延。
衛無忌心道,他就知道,這杯子撐不了多久。
帝王重重將杯子頓在了桌上,杯子徹底光榮犧牲了。
衛無忌趕緊為皇上換了個杯子,重新斟滿了酒。
陵君行冷冷看著衛無忌:「她這麼多錯處,哪一點配得上國母之稱?」
「如此看來,皇后娘娘確實德不配位。」
衛無忌咳了咳,一本正經道:「既然皇上不喜娘娘,如今兩國議和已成,皇上就是廢后再立,大秦想必也不敢妄言什麼。」
「兩國議和初定,廢后,倒也不必。」
陵君行面無表情道,「只是朕每每想起她這些錯處,委實惱怒。偏偏她還半點不知自己錯在何處,甚是可惡。」
衛無忌道:「娘娘她心思跳脫,或許根本沒多想。眼下娘娘就在臨光殿罰跪,依臣之見,不若臣陪皇上親自前往,將娘娘這些過錯當面宣告?」
他一臉誠懇地看著皇上:「至少皇上生氣,也該讓娘娘知道皇上為什麼生氣。否則,娘娘還以為皇上是......無理取鬧。」
陵君行深深看了他一眼:「朕無理取鬧?」
衛無忌連忙拱手:「臣不敢。臣只是說,娘娘若不知道皇上為何生氣,怕是對罰跪,心有不服。」
陵君行頓了片刻:「既如此,那朕就走這一遭,讓她跪得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