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初,日月未交,天地暗晦。
東宮之中,輕雪鋪道。
只有一條被清掃出的小道,直通宮外。
光德門前,李安儼面色凝重的持刀站立。
他的身後,一架明黃色的步輦平放在地上,八名左右衛士卒持刀站立在步輦兩側。
更後方的崇教門上,數十名監門衛士手持火把,腰掛長刀,肅然警戒。
……
「吱呀」一聲,宮門洞開。
一身明黃色九蟒九章圓領袍的李承乾,頭戴九梁冠,腰配玉飾金符,在內侍的攙扶下,小心的走出了光德門,速度很慢。
李安儼一臉擔心的上前攙扶,直到李承乾在步輦上坐下,他才微微的鬆了口氣。
小心的將左腿放好,李承乾這才抬起頭,看向眼前的東宮內院,眯著眼睛問道:「都調換好了嗎?」
「殿下放心,內院都是可信任之人。」李安儼肅然拱手,面色認真。
李承乾微微點頭,眼中的警惕依舊未散。
他用了大半年的時間來養病,來消化李乾記憶的同時,也在回想當初他被廢之後,曾經他手下那些人,他們究竟去了何方?
有的人脫身了,甚至加官進爵;有的人被流放了,但後來又被起用。
有的直接被賜死;有的人則是徹底的消失無蹤。
加官進爵的,可以利用;被流放的,謹慎使用;消失無蹤的,絕不能用;被賜死的,大多數可以信任。
是的,只有大多數。
因為即便是被賜死的人,也不一定就完全是忠於他的,因為這些人里,有不少是被他們的主人放棄的。
或者說是來不及救的。
畢竟當初他被廢,李泰也沒落到好下場。
存在於迷霧中的真相,便是他這個當年的親歷者也難以完全的知曉。
他只能用儘可能的選擇能信任的人。
「暫且先用著吧。」李承乾深吸一口氣,抬頭看了看天色,說道:「這幾日消息都已經放出去了吧。」
「遵殿下令,都已經放出去了,魏王該得到消息了。」李安儼輕輕拱手,嘴角不由得帶起一絲憤恨的冷笑。
「今日東宮的儀仗都沒動吧?」李承乾側身看向李安儼。
李安儼肅然拱手道:「只帶了親信的八名左右衛,外人全部不動。」
「很好,那麼啟程吧,時間差不多了。」李承乾嘴角帶出一絲冷意。
他輕輕抬手,兩側的左右衛立刻拱手,然後低身將步輦抬了起來。
李安儼走到前方,提起一支燈籠,輕聲道:「走!」
下一刻,步輦前行,朝崇教門而去。
李承乾坐在步輦上,忍不住的回頭。
光德門內,太子妃蘇氏一直在望著他。
李承乾一直緊張的內心終於放鬆了一些,他的背後,始終都有人生死相依。
李承乾的左手輕輕的放在左腿上,目光看向前方的崇教門,神色再度嚴肅起來。
東宮分三院,外院,內院和後院。
外院是李承乾用來會見外臣,處理政務的地方。
內院是李承乾用來學習知識和商議朝政的地方,東宮內臣皆可入內。
後院,便是李承乾和太子妃蘇氏居住的地方,無令,任何人不得入內。
後院之中,所有人的生死都在李承乾掌中,沒有他的許可,任何人不得進入後院。
他從八歲做太子,如今二十一歲了,後院中自然有可親信的人。
這些人是和他生死一體的。
但是內院,尤其是他斷腿之後,人心浮動,很多人即便是沒有背叛他,但的對他的忠心也已經動搖。
所等的,不過就他被廢而已。
忠誠不絕對,等於絕對不忠誠。
內院,李承乾如今能夠掌握的,只有守衛的衛士,至於其他人還能慢慢琢磨。
不過這已經足夠了。
至於外院,重活一次的李承乾,已經不再奢望能夠掌握外院。
太子左右衛率都是皇帝的人,只有左右衛率的司馬和參軍,才會在他的身上投注。
尤其是那些長輩已經過世的人。
……
崇教門轟然打開,步輦平穩的走出。
坐在步輦上的李承乾,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下等了許久的賀蘭楚石。
一身的紅衣金甲,身材挺拔,腰掛長刀,面容堅毅,怪不得侯君集會將女兒嫁給他。
「殿下!」賀蘭楚石看到李承乾,立刻上前拱手上揖道:「見過太子殿下。」
宮門雖然封閉,消息傳不出去,但內中的動作,卻瞞不過東宮千牛衛率的賀蘭楚石。
「賀蘭啊!」李承乾難得溫和的點點頭,問道:「承天門情況如何了?」
「啟稟殿下,魏王已經到了,趙國公,梁國公,申國公,安德郡公,鄭國公,衛國公都已經到了,還有其他諸位尚書,寺卿,侍郎,少卿,軍中將領都到了。」
賀蘭楚石小心的說道:「殿下若要過去,現在時間就差不多了。」
李承乾面色肅然下來,點點頭,道:「那麼便走吧。」
「殿下真的要去,就這樣去。」賀蘭楚石看向左右,頓時又遲疑了起來。
「走!」李承乾側過身,不再理會賀蘭楚石。
賀蘭楚石面色一苦,轉身向前道:「殿下參朝,啟!」
兩側的一隊千牛衛立刻快步走到了步輦的前方,開路朝嘉德門而去。
突然,李承乾的目光落在左側雪地中,被積雪覆蓋的人影上,他的右手輕輕抬起。
「停!」李安儼的聲音頓時響起,步輦一停,前後的千牛衛頓時停步。
賀蘭楚石從一側走上,疑惑的拱手:「殿下。」
李承乾目光冰冷的落在紇干承基的身上:「人還活著嗎?」
賀蘭楚石輕輕低頭,李安儼快步走過去,在他的鼻下,脈搏上輕輕一探,隨即對著李承乾微微搖頭。
賀蘭楚石掠見這一幕,面色不由得凝重起來,凍了三日,早凍死了。
就在這個時候,李承乾的聲音響起:「人還活著,很好,送到內院去治療。
賀蘭,傳令下去,衛士紇干承基值夜辛苦,幾乎凍傷,賜錢三十貫。」
賀蘭楚石驚訝的抬頭,隨即就看到了李承乾陰鷙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賀蘭楚石下意識的拱手道:「喏!」
「很好,走吧。」李承乾重新抬起頭,看向了前方。
賀蘭楚石心思複雜的擺擺手,一眾千牛衛立刻護送而行。
……
嘉德門,重明門,嘉福門。
東宮三外門,嘉福門下,太子率更令長孫祥驚訝的看著李承乾坐著步輦不帶儀仗而出。
就在這個時候,李承乾的聲音落下:「表兄留守宮門。」
「喏!」長孫祥立刻拱手,然後看著李安儼和賀蘭楚石護衛李承乾朝承天門的方向而去。
等到人影漸消,長孫祥難以置信的看向東宮深處。
不是說太子的腿已經徹底斷了,根本不敢參朝嗎?
……
承天門距離嘉福門並不遠,不過三里之地。
就在承天門將要開啟,早朝即將開始的時候,東宮方向傳來了緊密的腳步聲。
魏王李泰,滕王李元嬰。
趙國公長孫無忌,梁國公房玄齡,申國公高士廉,鄭國公魏徵,衛國公李靖,安德郡公楊師道等諸位宰相。
還有黃門侍郎劉洎,中書侍郎岑文本,禮部尚書李孝恭,民部尚書唐儉,刑部尚書劉德威,工部尚書張亮,大理寺卿孫伏伽等一干尚書、侍郎全都驚訝的看著緩慢而來的步輦。
魏王李泰更是驚訝的合不攏嘴。
梁國公房玄齡,眼神驚訝的同時,也帶著深沉的陰冷。
夜色火光中,一雙冰冷的目光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