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廣場上,李承乾平靜的目光越過李泰,越過閻立本和杜楚客,越過更多的朝臣,落在更後方太極殿門口,他輕聲說道:「青雀,你沒有看到嗎,魏相他回去找父皇了?」
李泰臉色頓時一變,瞬間轉身,身後的群臣之中,不見魏徵的人影。
魏徵,在李承乾斷腿之後,雖然沒有一次去過東宮,但卻不停的喝止群臣,不得胡亂議論儲君之事。
私底下雖然管不住,但在明面上,沒有人敢說妄言一句。
但凡有冒犯的,立刻就會被魏徵給攆出朝堂。
甚至於魏徵還親自上書皇帝,雖然沒有什麼效果,但態度在那裡。
所以,整個朝堂,表面上還是寧靜的。
如今雖然已經散朝,禮節要求沒那麼重要,但是李泰的行為,但凡行差踏錯,立刻就會被魏徵彈劾。
誰讓他謀儲呢。
李泰嘴角微微抽搐,轉身看向李承乾,臉上勉強擠出笑容,同時說道:「青雀只是在關心皇兄的傷勢,沒有別的意思。」
「沒有嗎,青雀,父皇之前說的讓你多攙扶皇兄的話,你是全忘了啊!」李承乾輕嘆一聲,搖搖頭道:「父皇還說,讓你多幫你皇兄多分擔一些事情,這話你可能沒在意,但為兄都記著呢……長史,傳孤令,三日之後,東宮恢復常事。」
「喏!」于志寧肅然拱手。
「三日後,請諸學士於東宮授課;行文中書省,將需要東宮處置的公文移送過來;派人至尚書省,若有不服之事,請至東宮。」李承乾輕飄飄的一句話,身側四周的群臣,全部都肅然躬身道:「喏!」
東宮行事,授課,處政,還有聽訴。
尤其是聽訴,更是要命。
授課,不過是東宮的幾位庶子,崇文館和弘文館的學士,還有太子詹事少詹事,給太子教學,講授處學之道。
處政,是中書省將經過挑選後的少部分公文,送到東宮來,由太子和十數名東宮屬官來處理,學習將來治政之道。
這些都不要緊,真正要緊,乃至於要命的,是最後一條,聽訴。
貞觀十年,皇帝下詔:今後凡有訴訟,經尚書省判決不服,則上啟東宮,由太子裁定。如果仍然不服,則上奏到朕這裡。
三省六部九寺五監,御史台,十二衛,天下三百六十州,一千五百五十七個縣,每日不知道有多少摩擦事情,多少矛盾。
一般情況下,地方能處理的,不會報到長安。
六部九寺五監,御史台,十二衛,內部能處理的,絕對不會鬧到尚書省。
尚書省能夠處理的,絕對不會鬧到太子的手裡。
而一般來講,真的要落到太子手裡去處理的訴訟,絕對不會是小事。
有的是真的麻煩事,有的則可能是要命的事情。
每一個官員,難免會被人彈劾。
若是在三省六部之間處理掉,那就都不是事,但如果落到太子手裡,就等於太子擁有了處置他們的權力。
東宮左中右三庶子,東宮詹事少詹事,中舍人,舍人,無數臣屬,如果真動起來,整個朝堂都會緊張起來。
有了這封聖旨,太子便擁有了監察百官之權,東宮真正的力量就會橫行朝堂。
這才是皇帝賦予太子真正的權利。
李承乾臥床休養大半年,做的最多的就是反思。
他明明有更好的政治手段來保住自己的位置,但偏偏用了最差的。
他是太子,而他的那位父皇,太宗皇帝,是最要臉的。
只要他不出錯,穩重行事,他那位父皇,絕對不會強行廢了他。
不然史書會有非議的……
……
李承乾目光看向李泰,輕聲說道:「青雀,孤聽說你行事時常張揚,無故侵擾百姓,回府之後又多有乖張,肆意打罵僕從,你要注意,弄死人就麻煩了。」
李泰臉色頓時一變,看向李承乾的眼中充滿了驚駭。
如果說前面的侵擾百姓,是只要有心人就能夠搜集到的信息,那麼肆意打罵僕從,甚至打死人,就是魏王府極深的隱秘了。
李泰頓時敏銳的意識到,他的皇兄,在他的府上安插了人手。
「皇兄……」李泰想要說什麼,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在這個時候,杜楚客稍微上前半步,對著李承乾拱手道:「太子殿下教訓極是,魏王平日編書勞累,關了門之後,難免放縱一些,累及殿下關心了。」
李承乾似笑非笑的看向杜楚客,說道:「青雀私底下的行事,孤這個做兄長的,還是要管的,不過平常而言,若不是鬧得有人受不了,私下裡出來抱怨,孤也知道不了。」
于志寧上前半步,對著李泰拱手道:「太子為諸皇子之長,管教諸弟品行,本就是該為之事。」
「皇兄教訓,青雀記下了。」李泰沉沉的叩首,俯身的瞬間,眼底滿是憤恨。
看樣子,他的府里,是該要清洗一遍了。
李承乾平靜的看著李泰,眼神閃過一絲玩味,魏王府的確該熱鬧一下了,不熱鬧一下,人心惶惶,他怎麼介入呢……
「殿下!」一個輕柔的聲音在側畔響起,打斷了李承乾的思緒。
李承乾轉身,赫然看到一名青衣內侍站在身側。
青衣內侍對著李承乾沉沉拱手道:「殿下,陛下有召。」
李承乾轉身看向太極殿的方向,拱手道:「臣領旨。」
……
起身後,李承乾目光看向于志寧說道:「長史,東宮的事情先準備起來吧,授課,處政,聽訴,依序安排。」
「喏!」于志寧肅然拱手。
東宮的一切,要恢復常態了。
李承乾平靜的看了李泰一眼,目光又落在了後面的祿東贊身上,目光幽幽一轉,便朝太極殿後方的兩儀殿而去。
行走間依舊有些緩慢,但端莊的儀態,讓四周的官員全部躬身讓路,凜然敬畏。
看到李承乾離開,李泰頓時忍不住的攥緊了拳頭,他剛才怎麼就被嚇住了呢。
「殿下。」閻立本的聲音在側後響起,李泰下意識的轉身,就見閻立本對他使了個眼色,然後鄭重說道:「殿下,該回去了。」
李泰下意識的要說什麼,但隨即就平靜了下來,拱手道:「叔父所言極是,本王是該回去了。」
說完,李泰側身看了于志寧一眼,拱手施禮後,然後轉身離開了。
不管怎麼說,于志寧在他小時候都做過他的老師,尊師這一點,李泰還是做的到的。
于志寧拱手還禮,心中輕嘆一聲,太子終究是儲君,非親王所能窺伺啊!
……
兩儀殿前,李承乾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著,然後平靜緩慢的走上台階,到最後他的臉色已然繃緊。
邁步走入太極殿,一身黑底金絲蟒袍的李世民已經手捧一本奏摺坐在御榻上,而魏徵則不見了蹤影。
李承乾走入殿中,然後恭敬的拱手道:「兒臣見過父皇。」
「承乾。」李世民微微放下奏本,抬頭看向李承乾,目光落在他的左腿上,然後神色鄭重的問道:「承乾,你的傷勢究竟如何了,今日又是怎麼回事?」
李承乾臉色頓時肅然起來,他知道,今天的朝會,他雖然巧妙的用了一些手段,但這些手段根本瞞不過他的父皇。
東宮內外不知道有多少皇帝的眼線,或許之前他沒有怎麼在意,但李承乾今日在太極殿出了那麼大的風頭,皇帝自然要弄清楚。
面對皇帝猜疑的目光,李承乾拱手道:「兒臣的傷勢尚可,至於今日,是用了一些機巧,父皇請看。」
說著,當著李世民的面,李承乾解開了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