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室重重,戒備森嚴。
刀槊如林,凜冽寒光。
穿過獻春門的宮禁,坐在步輦之上的李承乾,側身看向臉色微微有些蒼白的蘇淑,握住她的小手,低聲問道:「無恙吧?」
「妾身無恙。」蘇淑看向對面的萬春殿,還有後面的立政門,立政殿,輕聲說道:「妾身已經很久沒有來這裡了。」
李承乾抬頭,看向立政殿。
在他的母后還活著的時候,立政殿便是他母后的居所——皇后寢宮。
李承乾小的時候,還沒有入東宮之前,他也有很長一段時間生活在立政殿裡。
直到後來他搬去東宮。
至於蘇淑,她來這裡的次數也不少。
皇后還沒有過世之前,蘇淑便經常陪李承乾前來立政殿請安。
雖不至於晨昏定省,但每日基本都要來一次。
尤其是後來皇后病重,她還不止一次的貼身照顧。
但自從皇后過世之後,皇宮和東宮之間森嚴的壁壘,立刻就堅不可摧的豎了起來。
她就再沒來過這裡了。
「一切其實都還好。」李承乾輕嘆一聲,輕輕笑道:「稚奴和兕子一直住在這裡,父皇其實很少到這裡來的,反而是薛婕妤經常來這裡照顧稚奴和兕子,不過今日薛婕妤不在。」
很多人一聽婕妤,就下意識的以為薛婕妤是李承乾父皇李世民的后妃,但根本不是,薛婕妤其實是李承乾祖父李淵的妃子。
因為薛婕妤無子,所以在高祖李淵還活著的時候,她就常常被皇后叫到立政殿,照顧剛剛出生沒多久的李治和晉陽公主。
「其實還是他們兩個這樣好,躲在宮裡,也不用接觸外界的風雨。」蘇淑滿臉關心的看著李承乾。
李承乾輕輕笑笑,低聲道:「誰都有那麼一天,不過……天地造化,命途有爭而已。」
「嗯!」蘇淑重重的點頭。
……
宮室簡樸,宏大沉穩。
立政殿前,數人肅然站立。
步輦落下,李承乾在蘇淑的攙扶下站了起來,然後穩穩的落在地上。
這個時候,李承乾才看向站在一旁的身穿一身紫色袍服,十二歲年紀,模樣清秀的小李治,還有後面只有七歲模樣,穿一身金粉色小襦裙,但卻裝的很嚴肅的晉陽公主。
「見過皇兄,皇嫂。」李治和晉陽公主同時對著李承乾認真行禮。
站在李治和晉陽公主身後的兩人,也同時拱手:「臣太常博士、晉王侍讀許叔牙;臣監察御史,晉王文字李義府,見過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殿下千秋。」
李承乾下意識的抬頭,目光落在了身前一身恭敬的李義府身上。
李義府,笑裡藏刀李義府。
對了,李承乾想了起來,這個被後世稱作「人貓」,現在看起來一臉忠厚正直的奸相李義府,他很早就是李治身邊的人了。
實際上,李承乾前世對李義府並沒有多少關注,真正對李義府印象最深的是李乾。
長孫無忌被李治流放之後,真正開始掌握朝政的人,就是李義府。
可惜李義府做的有些過了,最後被李治罷官流放而死。
很多後人以為,李義府能走到後來的位置,是因為他投靠了武后,在廢王立武之事中堅定的支持武后,但實際上李義府是李治的人,他很早就是李治身邊極少的親信之一。
李義府後來能成為宰相,全是李治的提拔。
甚至在廢王立武風波當中,李義府堅定的支持武后,就是因為他本就是李治的親信。
不過,如此一來,後來李義府被罷相……
「殿下。」許叔牙這個時候開口,說道:「本來今日是應當讓殿下和晉王兄弟相處,但晉王還有功課沒有做完……」
「無妨。」李承乾溫和的擺擺手,說道:「孤今日和太子妃,就是來看看稚奴和兕子,一會就回去了,來人,把東西都拿下來吧。」
「喏!」身後眾人立刻開始從步輦上搬運東西。
李承乾伸手,一手攬住李治的肩頭,一手拉住晉陽公主,一邊往裡走,一邊說道:「你皇嫂親自縫了兩件衣裳,另外還帶了幾套其他制式的衣裳,也不知道合不合適,你們兩個待會試一下,其他還有一些糕點,還有些中午特意做的小菜……」
……
李義府小心的站在許叔牙的身後。
認真的看著太子和太子妃將帶來的大量東西,一件件的交代給晉王和晉陽公主。
之後,又關心的問了他們的學業,仔細看了兩人的書法。
甚至在立政殿提早用了晚膳,這才離開。
臨走前,太子妃又拉著晉陽公主說了很多女兒家的貼己話。
家人情誼,在短短的一下午,溫馨的充斥在了立政殿的每個角落。
李義府忍不住的看向了許叔牙。
他們兩人今日之所以會在這裡,就是因為如今東宮和魏王府明爭暗鬥激烈,許叔牙擔心事情會牽扯到晉王,這才強行留了下來。
不過看的出來,太子並沒有將晉王拉扯進去的意思,他們有些過於擔心了。
……
立政殿前,夕陽層靄。
李承乾拉著李治的手絮絮叨叨說了許多,一直到蘇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夫君!」
李承乾一愣,這才有些苦笑的看向李治和晉王公主,道:「今日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一下子就說了這麼多,好了,稚奴,兕子,為兄該回去了,你們兩個要是有什麼事情,可以直接到東宮來找阿兄!」
「是!」晉陽公主有些捨不得抓著李承乾的袖子,低聲說道:「阿兄,你以後要多來看我們。」
「好好,一定。」李承乾有些感慨的點頭。
「有時間,稚奴和兕子也可以去東宮看看大郎和二郎,他們兩個也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兩個了。」蘇淑一時間也有些感傷起來。
「是!」李治和晉陽公主齊齊點頭。
李承乾深吸一口氣,看了看天色,說道:「差不多了,宮門該落鎖了,我們該走了。」
「恭送皇兄。」李治有些眼眶發紅的對著李承乾和蘇淑拱手,晉陽公主跟著福身行禮,眼淚眼看著就要流了下來。
「好了,又沒什麼事。」李承乾順帶在步輦上坐了下來,看著李治和晉陽公主,說道:「立政殿和東宮也沒有幾步遠,你們和父皇說上一聲,什麼時候想過來就過來了。」
「是!」李治和晉陽公主同時點頭。
李承乾目光落在晉陽公主的身上,然後對著李治說道:「稚奴,照顧好兕子。」
「遵命,皇兄。」李治面色認真的躬身。
「走吧。」李承乾微微擺擺手。
步輦立刻被抬起,然後抬著他和太子妃蘇淑,一起離宮而去。
等到李承乾的背影消失在視線當中,李治這才轉過身,看了一眼眼中淚花一樣掉落下來的晉陽公主,然後才看向許叔牙道:「許師,你能問一聲父皇,我們何時能夠去看望皇兄,還有皇嫂和皇侄。」
許叔牙立刻躬身:「臣明日就寫奏本。」
……
出了朱雀門,許叔牙這才鬆了口氣。
「許師傅!」李義府對著許叔牙輕輕拱手。
許叔牙轉身詫異的看向李義府,問道:「御史可是有事?」
「許師傅,你說,若是陛下允了殿下和公主所請,去東宮,是好事還是壞事?」李義府目光緊緊的看著許叔牙。
許叔牙眉頭一跳,然後雙眼垂下,沉吟著開口道:「太子孝悌,晉王也不能差了,禮儀上講,應該回禮才對。」
「不去,或者沒有壞處,但去了,也不見得就都是壞處。」李義府斟酌著,同樣小心的用字說道:「去一趟還是應該的,但具體怎樣,還需要陛下考量。」
「是如此。」許叔牙面色凝重的點點頭,目光不由得看向前方。
若是他記得沒錯,魏王怕是有好幾年沒到立政殿,而太子基本每年去一次。
或許,很多時候,他們都沒有選擇。
……
東宮崇德門下,太子步輦緩慢而入。
李安儼從門後上前,輕輕躬身。
李承乾微微頷首,目光抬起,落在東側的崇仁殿,緊閉的殿門之內,是隱約悽慘的哀嚎聲。
李承乾側身,說道:「做準備啊,晉王過些日子要到東宮來,準備好好招待。」
李安儼肅然拱手:「喏!」
李承乾的腦海中,這個時候卻閃過了李義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