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鶯啼,春暖花開。
金烏高懸,宮城冷肅。
太極殿中,十幾名金甲衛士站在大殿左右,數名殿中侍御史緊盯著殿中的每個人。
皇帝高坐在御榻之上,目光平視下方。
百官神色莊嚴,持笏肅立。
吏部尚書侯君集站出拱手,然後聲音洪亮的說道:「啟奏陛下,貞觀十五年,辛丑科科舉進士第一名魏玄同,定州鼓城人;第二名岑長倩,鄧州棘陽人;
第三名,格希元,汴州浚儀人;第四名————」』
從元宵開始,整個大唐便都在為一件事情做準備。
那就是科舉。
天下英雄,盡入吾中矣!
皇帝在承天門上,得意自豪的一句話,徹底點燃了整個大唐對科舉的熱情。
經歷了整個二月,科舉的結果,終於徹底的出來了。
李承乾目光平靜的站在丹陛三階之上,然後淡淡的掃向蘇和閻立本等人。
他知道,這段時間,自從李泰回到魏王府後,諸般行事十分的低調。
但在人們看不見的地方,李泰卻用蘇均,蘇乾等人,來拉攏一眾年輕士子。
尤其是岑長倩等人。
蘇均是南昌公主之子,又是曾經的秦王府十八學士之一的蘇的兒子,蘇現在又主修《括地誌》,自然很受人歡迎。
但是,他們怎麽都沒有想到,一番努力拉攏之後,這一屆的科舉第一,不是岑長倩,而是之前名不見經傳的魏玄同。
這段時間,李承乾什麽都沒做。
他雖然正月時在蘇家說過要拉攏士子,之後也派人稍有動作,但是之後,就停了。
可李泰,在暗地裡卻一直在動作。
尤其是岑長倩,畢竟岑長倩的背後站著中書侍郎岑文本。
誰都知道,岑文本受皇帝信賴極深,只差一步,就可以參知政事成為宰相。
所以,李泰暗中試圖透過岑長倩聯絡上岑文本———·
然而,現在的科舉第一是魏玄同。
李承乾目光看向諸相身後臉色微微有些難看的岑文本。
岑長倩這一次沒有能夠拿到科考第一,未來仕途影響極大。
如今大唐還沒有殿試,科舉完全以吏部主持。
吏部科舉試的進士第一名,便是等同於日後的狀元。
當然,如今的進士第一,還沒有做官的資格,只有經過了吏部的銓試之後,
才會被授官。
銓試之後,科舉第一將會直接授正九品上的秘書省校書郎。
過渡一年之後,很快就會升為八品。
要麽是左右拾遺,要麽是監察御史,然後踏上任途快車道。
但第二名,會被授為正九品下的秘書省正字,然後按照科舉制度考核。
這一步就慢了,想要做監察御史需要更大的力氣。
當然,這裡面還有很多手腳可做,但相比科舉第一還是差的很遠了,科舉第二起步終究還是低了許多。
看看孫伏伽,武德五年參加科舉,科舉第一名,到如今,他已經是大理寺卿他同屆的第二名,誰知道是誰?
臉色難看的岑文本,眼角餘光卻是已經有些怨恨的看向了蘇和閻立本。
他已經聯想到了什麽。
李承乾跟著看了過去。
蘇和閻立本雖然臉色平靜的站在那裡,但是兩人一身的難受,卻是每個知情的人都能敏銳看透的。
李承乾收回心思。
不管是魏玄同,還是岑長倩,都需要在秘書省過渡一年,至於說一年之後,
李泰恐怕已經要踏入萬劫不復之境了。
誰進去誰死,便是岑文本也是一樣,
上一世,岑文本在李泰和李治的爭鬥當中選擇了支援李泰,這讓李承乾不得不現在就暗中做手,坑岑文本一把。
岑長倩雖然文采出眾,但說實話,有岑文本這個中書侍郎在,岑長倩一旦成為科舉第一,魏徵那些人必然要彈奏。
以岑長倩的才華,還遠不到皇帝可以為他忽略魏徵的地步。
岑文本原本能夠看清楚這一切的,但可惜,自從一月份以來,李承乾和李泰明里暗裡的爭奪烘托,讓本就關心這件事情的百姓,更以為岑長倩會成為科舉第一,甚至讓岑文本都忍不住的生出希望。
但可惜,魏玄同便沒有這些牽扯,更別說,他的能力本就不在岑長倩之下,
在上一世,他就是科舉第一。
一個小局,李承乾隨意玩弄的一個小局,也不值得多說什麽。
無事生非,空穴來風,憑空生浪。
沒有困難,就創造困難。
無非如此罷了。
岑長倩,魏玄同,格希元等一眾新科進士,從兩儀殿緩緩退出。
皇帝這才開口道:「吏部銓試要抓緊,朕還等著人才要用。」
「喏!」侯君集沉沉拱手,然後退回班列之中。
「諸卿誰還有事?」皇帝繼續問道。
兵部侍郎崔敦禮上前,對著皇帝拱手道:「啟奏陛下,鄯州果毅都尉席君買昨日有奏:吐谷渾丞相宣王,策劃陰謀欲襲擊弘化公主,劫其王慕容諾為缽逃奔吐蕃。慕容諾缽聞之,輕騎奔鄯善城,果毅都尉席君買知之,連夜率一百二十騎誅殺宣王。」」
李世民微微抬手,張阿難立刻接過奏本,送到了皇帝的手上。
李世民細細的閱讀了一遍,然後轉身看向李承乾,不確定的問道:「太子,
你曾經囑咐過軍前要果斷行事?」
「是!」李承乾拱手,異的看著奏本,說道:「不過兒臣囑咐的是蘭州長史李德騫,因為大唐和吐蕃將要大軍壓境,吐谷渾之內必受影響-—-其內有人心向大唐,也有人心向吐蕃,難免此時會做出混沌之事,故而提前準備。」
皇帝頓時明白了過來:「大唐自重立吐谷渾以來,雖以慕容氏統領諸方,但內部亦有丞相宣王受眾人所推,但這些年,慕容氏越發得人心,尤其是去年弘化公主出嫁,彼輩感到威脅,才試圖投靠吐蕃。」』
李承乾微微頜首,吐谷渾內部還是以部落制為主,慕容氏有人支援,丞相宣王也有人支援,相互對立。
「所以,鄯州在得知訊息後,立刻準備動手,恰好李德騫身在鄯州,所以,
他出主意,席君買果斷行事,一百二十騎突襲大敗宣王,同時將他的三個兄弟也一起殺死。」李世民看向群臣,嚴肅的說道:「現在的問題,是這件事裡面有沒有吐蕃人的參與?」
大唐和吐蕃正在聯姻,公主已經從長安出發,但現在,吐谷渾的丞相卻要挾持自己的國王和王后,投靠吐番。
這裡面的稍微有個判斷失誤,婚事被毀不說,大唐和吐蕃甚至可能立刻兵戎相見。
李世民看著李承乾,抬頭問道:「太子,你對吐谷渾局勢比較熟悉,你來說。」
「是!」李承乾立刻拱手,然後說道:「依兒臣看來,吐谷渾王和公主被挾持到松贊面前,對吐蕃有巨大的好處,能夠極大的提升其威望,但是,其若是成了,吐蕃的風險已經巨大,那就是大唐會不會因為吐谷渾的事情,跟剛剛結成姻親的吐蕃開戰?」」
「公主現在走到哪裡了?」李世民突然轉口。
「馬上要到天水了。」李承乾拱手。
文成公主離開長安兩個月了,總共走了不到六百里,走的很慢。
今天去朝拜佛寺,停上三天,明天去祭祀山神又停上三天,這樣能快得了才怪。
李世民點點頭,然後說道:「那麽吐蕃贊普什麽時候,能到苦海?」」
「七月初!」李承乾躬身,說道:「公主會先到吐谷渾,休息等候半月,畢竟她的身體也需要適應高原瘴。」
「如此說來,時間上吐番人完全來不及。」皇帝平靜點點頭。
李承乾拱手,說道:「是,若是吐谷渾得手,那麽不管是之前還是之後,大唐都有足夠的時間重新決斷和吐蕃的婚事------到時候,大唐和吐蕃一旦徹底反目,大唐不說,松贊這段時間的努力就全部都白費了。」
這是一個沉沒成本的問題,
一旦大唐因為這件事情,和吐蕃翻臉,祿東贊在長安這段時間,花費的所有精力和成本全部都會沉沒,甚至就連祿東贊自身,都會死在大唐。
「所以兒臣覺得,這件事情即便是有吐蕃人參與,可能也是吐蕃國內反對這樁婚事的人在暗中做手腳。」李承乾微微搖頭,說道:「所謂宣王,不過是個蠢貨罷了。」
李世民輕輕點頭,然後繼續問道:「還有呢?」
「吐谷渾內部反對大唐的勢力,恐怕還是需要清理一遍。」李承乾神色肅然起來。
「不錯。」皇帝出乎意外的平靜,他看向群臣,點名道:「無忌,你怎麽看?」
長孫無忌拱手站出,認真說道:「陛下,臣想,若是宣王得手,將公主和諾葛缽押送到吐番贊普松贊之前,而之後,松贊卻是反手賣了宣王,又將他,公主和駙馬送回吐谷渾,陛下,還有大唐到時又該將如何?」
殿中群臣頓時一片譁然。
吐蕃正在與大唐結親,吐蕃贊普將背叛大唐的吐谷渾丞相,被劫掠的弘化公主和吐蕃國王重新送回來,大唐不僅不能終究,反而要感激。
如此,不僅沒有沉沒成本,吐蕃反而能更加的藉助大唐的威望,大大的震懾諸國。
反而是大唐,一個公主被捕送,一個公主還要嫁給吐番,臉面盡失。
至於宣王,一個叛徒,賣了就賣了。
而且唆使他的,還是吐蕃內部,反對這一次聯姻的人。
更別說宣王的背後還有他族人,代言人,重新選一個就是了。
對吐蕃人來講,這樣的買賣太划算了。
李承乾面色沉重的對著長孫無忌拱手道:「司空的意思,是說,這一切遠本就是吐蕃贊普松贊的一個局?」
「恐怕是的。」長孫無忌認真拱手。
李世民坐在御榻上,看向臉色有些難看的李承乾,無比滿意的笑笑,說道:「太子,你還年輕,這些人心鬼域的東西,你還差的許多,還得多看。」」
「是!」李承乾有些咬牙的拱手。
皇帝放鬆下來,然後笑呵呵問向李承乾:「若是局面真的如此,你會如何做?」」
群臣微微低頭,皇帝已經開始了教子模式。
「兒臣,兒臣或許會當著松贊的面,直接凌遲了宣王-——-不。」李承乾話說到一辦,突然反應了過來,轉口咬牙道:「兒臣應該讓吐谷渾王動手,在松贊抵達吐谷渾之前,讓他當著所有吐谷渾傾向吐蕃的貴族面前,讓宣王高喊他恨松贊,然後再凌遲了他。」
「不錯,若是你殺了宣王,那麽吐谷渾人雖然會恨吐蕃人,但更會恨大唐,
所以要殺人,讓慕容氏動手,這樣他們只會恨慕容氏和吐蕃人,反而會心向大唐。」皇帝平靜的點點頭,李承乾躬身受教。
下方的長孫無忌拱手退回。
宣王雖已死,但他還有族人。
如何勾連吐番,長孫無忌不用人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