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一個沒有實權的左衛將軍(第一更)
東宮之中,張玄素,來濟,竇德玄,李義府,封言道,高真行,張大安,岑長倩等十幾人,低聲議論著從崇教殿而出,各個面色凝重。
皇帝令房玄齡回家閉門思過,若是不得己過,便不許重歸朝堂。
這等於變相罷免了房玄齡宰相的身份。
為什麼?
皇帝為什麼要這麼做,那是當朝司空,尚書左僕射,幾十年的朝中重臣。
總不能真的是僅僅為了高句麗使者已經抵達洛陽而皇帝不知的這件小事吧。
有人說,這不是小事。
這次是高句麗使者,那萬一下次是高句麗大軍呢,後果會不堪設想的。
但這話不等說完,其他人就直接反駁,若真是高句麗大軍,他根本不可能登錄大唐。
也有人說,是皇帝對高句麗另有打算。
如今他們突然現在眼前,皇帝一時措手不及,所以憤怒之下,才讓房玄齡閉門思過的。
然而,對於這些猜測,群臣沒有一個完全贊同的,都是各有想法。
然而到最後,即便是他們也想不出皇帝為什麼要這麼做。
一場東宮內部會議,就這麼沒有結果的結束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崇教門下傳來,眾臣抬頭,赫然就看到一身甲冑的駙馬、
左衛將軍杜荷從門外走入。
群臣看到杜荷,全都微微躬身。
杜荷快速的回禮,但沒有說話,就步入了崇教殿中,臉色急切。
看到站在李承乾身側的長孫祥,杜荷腳步頓住,隨即滿臉含笑的拱手道:「表兄。」
杜荷是城陽公主的駙馬,城陽公主小時候,也被長孫祥帶過幾個。
「駙馬!」長孫祥對著杜荷拱手回禮,然後看向李承乾,拱手道:「殿下,臣先下去了。「
「去吧。」李承乾微微擺手,長孫祥這才快步離開。
這個時候,李承乾才有些無奈的看向杜荷,說道:「你怎麼來了,這麼突然,別忘了,你現在可是左衛將軍。」
「一個沒有實權的左衛將軍罷了。」杜荷不在意擺擺手,隨後在李承乾身側坐下,然後才笑呵呵看向他,說道:「皇兄,臣弟今日可是見到房二了,突然急匆匆的就回家了,滿臉緊張,臣和他打招呼,他都不搭理的。」
「房相突然被父皇下令閉門思過,房二弄不清楚原因,自然是要急著回家的。」李承乾平靜的搖搖頭。
「別說是房二了,這件事情便是臣現在一樣也弄不清楚——-!」杜荷抬起頭,看向李承乾,
有些不確定的問道:「殿下難道知道這裡面的原因。」
李承乾提起茶壺,倒了一杯給杜荷,然後抬頭道:「二郎,孤今日就教你一次,這輩子,這種事,孤可能就教你這麼一次,所以孤說的每個字,你都要記住。」
杜荷頓時認真起來,拱手道:「喏!」
李承乾抬頭,看向側畔,淡淡的開口:「所有人,都出去。」
「喏!」殿中陰影處,帷帳後,所有的內侍宮女,護衛,隱衛,全部都退出了殿中。
看到這一幕,杜荷滿臉驚訝。
他剛才看的很清楚,這殿中明明只有二三人,怎麼突然間一下子變得這麼多人了。
「房相的事情,你不能單從他一個人身上去看。」李承乾拿起茶杯,自己抿了一口,然後才說道:「房相被令閉門思過,二郎,孤問你,朝中因此影響最大的,是哪裡?」
「朝中,影響最大的。」杜荷輕輕抬頭,隨即說道:「是尚書省———若是說人一定是房二,但地方一定是尚書省。」
李承乾平靜的點頭,說道:「是的,是尚書省,房相以司空,檢校尚書左僕射,如今房相被令閉門思過,那麼如今的尚書省,誰主事?」
「尚書右僕射、安德郡公。」杜荷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房玄齡不在,尚書省自然是以楊師道為主。
「那麼孤再問你,楊相執掌尚書省,對誰最有好處?」李承乾輕輕抬頭。
「晉王?」杜荷一句話忍不住直說出口。
李承乾頓時無語,輕輕擺手:「楊相和稚奴雖然有親,但他們相互之間並不親近,楊相和稚奴之間,甚至沒有任何的私下聯繫,同時楊相和東宮的關係也普通——」
「陛下!」杜荷終於徹底想清楚了,楊師道在朝中地位中立,這也意味著他只聽皇帝的話。
「是啊,父皇!」李承乾轉頭,看向殿外,輕嘆一聲,說道:「房相執掌尚書省不知道多少年,便是舅舅想要介入尚書省都不容易,所以父皇想要接管尚書省,那麼自然就要先一步搬開房相「殿下!」杜荷猛然抬頭,驚訝的看著李承乾。
他現在終於弄清楚,皇帝突然讓房玄齡回家閉門思過是在針對誰了。
他所針對的,就是杜荷眼前的這個人。
連續監國超過四年的太子。
四年的時間裡,太子用心朝政,誰知道他在朝中收攏了多少的人心。
誰又知道,有多少人成了太子的親信。
皇帝的確是英明神武威壓四方的天可汗,但是皇帝他老了。
肉眼可見的老了。
朝臣即便是不為現在考慮,也需要為未來考慮。
而太子,他是太子。
他是皇帝自己選的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其他人現在下點注在太子身上,又有何不可。
甚至在一些時候,哪怕和皇帝對立,有的人也是願意的。
皇帝要重新接管權力,最繞不開的,也是太子。
李承乾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才平靜的說道:「父皇此舉的意圖,孤相信不僅孤能看的出來,舅舅也一樣能夠看的出來,房相、楊相同樣也能看的出來———」
「可是為什麼呢?」杜荷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心口一陣堵得慌,他看著李承乾問道:「殿下,為何會如此,陛下掌控天下,若是他要,他直接拿就———.或者直接廢掉——」
「你看,連你都遲疑了起來。」李承乾好笑搖搖頭,說道:「父皇要重新實掌朝政,孤的御前聽政之權是必須廢掉的,孤自然是心甘情願,但朝中之人未必全都這麼想,說不定就會有哪個看不清局面的糊塗蛋,上奏父皇—」
上奏皇帝什麼,上奏皇帝不要接掌朝政。
這樣的糊塗蛋一定會有的。
甚至都不一定會是糊塗蛋。
李承乾輕輕抬頭,看向杜荷。
杜荷的微微一抽,然後下意識的低頭。
的確他剛才想的就是這個。
太子這幾年處理朝政極佳,上下和諧,不遜色於皇帝親自執掌朝政的那幾年。
所以,剛才,杜荷已經忍不住的去想,皇帝為什麼不繼續如此,將朝政完全交給太子處置,自己好好的養病就行?
「真到了那個時候,那人究竟是該怎麼處理,是殺,還是貶?」李承乾淡淡一句話,杜荷臉色不由得微微有些發百。
李承乾擺擺手,說道:「所以乾脆,父皇先讓房相閉門思過,尚書省的權力集中在楊相手裡,
然後再由孤上一份請辭御前聽政的奏本,這事就這麼過去了。」
杜荷默默的點頭,但很快,他又驚訝的抬頭:「殿下上請辭御前聽政的奏本,這不明擺著是在打殿下的·...」
皇帝要拿回權力,找個了小罪讓房玄齡閉門思過,還要讓太子自己上書請辭。
這也太有些過分了。
這不是在打李承乾的臉,這是讓李承乾自己打自己的臉。
李承乾神色淡然的擺手,道:「你想多了,孤只需要生個病,以病為由請辭就足夠了。『
杜荷眉頭一挑,隨即敬服的拱手道:「殿下英明。」
李承乾放下茶杯,看向杜荷,說道:「這一次的事情就是這樣了,過些天,房相也就回去了,
這個時間應該不會超過年底——-而且說實話,房相也好,孤也好,都該歇歇了。」」
天下本身就是皇帝的。
不過是因為皇帝幾年以來,東征西戰,又因生病而休養,朝臣們習慣了太子處理朝事,所以,
皇帝一時拿回權力有些不適應。
這裡自然會有人不習慣的吐槽幾句。
然而,這種吐槽,落在皇權身上,便可能是要人命的。
皇帝已經足夠英明,提前預見了這些,然後他和李承乾相互默契的聯手將這件事情結束。
「若不是你今日來問,孤根本不會說這麼多的。」李承乾神色認真起來,看向杜荷說道:「所以有些事情,眼下看起來有些驚天動地,驚莫名,但是放在整體的格局上,是最恰當的,是對所有人都有利的,你明白嗎?」
杜荷立刻站了起來,拱手道:「臣明白。」
李承乾伸手示意杜荷坐下,然後才繼續說道:「你的年齡也已經不小了,和城陽也有子嗣,孤想問問你,你對你自己的未來如何看?」
「未來?」杜荷微微一愣。
「你現在是從三品的左衛將軍,但你自己剛才也說了,你是沒有任何實權的左衛將軍——實際上不管是父皇,還是孤,都不可能讓你擁有實際的軍權的,除非你自請去軍前?」李承乾直直的看著杜荷。
杜荷有些汕汕的笑笑,隨即趕緊搖頭。
「所以,你不可能做一輩子沒有實際軍權的左衛將軍,總要由武轉文。」李承乾搖搖頭,
道:「你現在是從三品的左衛將軍,你若要轉任文職,孤和父皇甚至都不可能讓你直接去任一個正四品下的下州刺史,最多是一個九寺少卿。」
是的,九寺少卿,連六部侍郎都不可能。
「等到你在九寺少卿的位置上歷練三五年,再將你外放任一個下州刺史,看看你的歷練情況,
若是有成,就調回來做一任六部侍郎,或者九寺寺卿,甚至是禮部尚書也未嘗不成。」李承乾認真看著杜荷。
杜荷卻笑嘻嘻的點頭道:「臣弟還能做一任禮部尚書,那臣弟這裡多謝殿下了。」
「禮部尚書也不是那麼好做的,看看江夏王,東征西戰,你不會真以為那是個虛職吧。」
「臣?」杜荷笑的有些勉強,
李承乾搖搖頭,說道:「而且那是你做的最好的情況,若是你連一個下州刺史都做不好,那麼就調回宗正寺做一輩子的宗正寺少卿吧。」
杜荷是城陽公主的駙馬,李承乾將來給他一個宗正寺少卿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宗正寺少卿,是最沒有實權的人物,看看前任宗正寺卿竇誕,他雖然是裹陽公主駙馬,也做過右領軍衛大將軍、宗正卿,封為國公,但是整個扶風竇氏,如今在朝中卻是越來越沒有聲息。
京兆杜氏如今雖然人才濟濟,但說實話,未來前途最被人看重的,是杜構和杜荷兩兄弟。
杜構如今已經是慈州刺史,政績相當不錯,不說別的,將來做一個六部尚書是妥妥的,甚至宰相也未必不成。
但杜荷—·
「臣知道了。」杜荷聽李承乾說了這麼多,心中明白,他是需要為未來考慮的。
尤其如今皇帝的情況—-皇帝依舊是皇帝,但看他如今連重新實掌朝政,都需要用心思,由此可見,太子這幾年在悄無聲息間對朝政的掌控,已經到了皇帝都不得不忌憚的地方。
不,或者更準確的講,是有心無力。
皇帝能撐幾年不好說。
一旦太子即位,杜荷必然是要被重用。
但李承乾還說的也很清楚,他自己要有足夠的能力。
『還有,眼下這件事情,不要去刺激房二。」李承乾刻意點了一句,然後說道:「等到年底,
讓城陽叫上高陽,有空一起喝兩杯,當年的那些糊塗事,就都忘了吧。」
「是!」杜荷沉沉拱手。
「去吧。」李承乾擺擺手。
「臣告退!」
看著杜荷離開的背影,李承乾眼底閃過一絲凝重。
此番之事,皇帝雖然是在用巧妙的手段,無聲的將權力過渡回了他自己的手裡,但這裡隱藏的細緻的觀察,卻是最值得警惕的。
房玄齡被勒令閉門思過。
李承乾以病將權力轉回皇帝。
那麼這中間,朝中百官,從上到下,究竟又會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