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內還是一片死寂,許曙依舊和西琳對視著。
只是現如今,西琳卻挪開了自己的目光。
她出神的看向了下方最前排的觀眾席。
在那個方向上,琪亞娜此時正激動的握著拳頭,在全場中,唯有這個白髮女孩的笑容最為燦爛。
芽衣的臉上同樣帶笑,眼中對許曙的關心與欣慰毫不遮掩,也根本不需要遮掩。
布洛妮婭的嘴角微微翹起,她看上去就是三人中最放鬆的那個,這個女孩從一開始就相信許曙。
不對……她們都相信著許曙,相信著他不是一個壞人……
……自己也……
不,他就是一個壞人!一個違背了約定的壞人!
心中的一股氣就這麼堵在胸口,西琳收回了自己的視線,閉目沉默了片刻,然後緩緩地站起身,越過了吼里,走到了最前方。
她扶著欄杆,看著下方的許曙,這一刻,兩人身上的氣勢不相上下。
「那,在魔王城中,在巴比倫塔里,你是否曾經與一個十歲的小女孩有過約定,最後卻不告而別,違背了約定?」
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西琳握住欄杆的手逐漸用力。
「這點……你承認嗎?」
琪亞娜三人愣住了,與在場的吼姆一起將視線投向了場地中央的許曙。
許曙心微微一沉,他閉上了眼睛,深呼吸一口氣後,他仍舊保持著與西琳的對視。
他一字一頓的開口。
「我不認。」
西琳猛的渾身一顫,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那雙燦金色的眼睛直直的盯著作出回答的許曙。
「不……你明明……」沒有人聽到西琳的低聲自語,但每個人都能看出西琳的慌亂失措。
「一場約定的構成,需要雙方對一件事許下承諾。「許曙開口了。
「我的確與你拉了勾,和你一起許下了一萬年不變的誓言,但是也僅此而已。
「我不知道我要遵守什麼,我也不知道我所面對的誓言是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所以我做不到。」許曙的語速很慢,所說的每一個字都精準地壓在了西琳心跳的節拍上。
她的手顫抖的離開了扶手,她本人也有些踉蹌的後退了一步。
她沒說嗎?她原來連對方要遵守什麼約定都沒說嗎?
她好像……
真的沒說?
然而慌亂的西琳並沒有注意到,從始至終都保持著與她對視的許曙有那麼一瞬間挪開了眼神。
從昨天晚上與西琳對話之後,許曙就已經明白了審判的現場會出現什麼問題。
而他為這個問題準備的解決辦法就是「說出真相」。
可是這就能讓許曙以「不知者無罪」的名義逃脫嗎?
不能,但是大家認為可以,西琳會認為可以。
從西琳幫自己證實了第一個問題,說出那句「他說的對」後,許曙就已經明白西琳是講道理的。
是一個不會用「我不管」來逃避的人。
而秉承著「先說有勢,後說有理」這套對論的基本準則,又藉助著講道理排除掉「勢」的所有優勢。
許曙得到了「理」。
這就是卑鄙的大人話術——來自奧托。
「看吧!我就說肯定沒問題的!」琪亞娜一副我早就知道了的表情,得意的環視了周圍死寂的環境一周。
芽衣和布洛妮婭也相視一笑,原本略微緊繃著的心此刻也放鬆了下來。
開局的兩個疑問是魔王所作,而許曙完全不符合這兩個問題中的所作所為,平安的度過了這兩問。
而接下來的問題則是專門針對許曙本人,對於她們來說,算是打了一個出其不意。
許曙跟她們說過這個約定的事,而除了琪亞娜,沒有人在這個約定的問題上多加關心,甚至連琪亞娜都在一段時間後就忽略了這個問題。
和幾人歡心的狀態不同,王座上,西琳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蒼白。
「不是的……」她的口中一直重複念叨著這樣一句話,「不是這樣的……」
她下意識的想否認許曙所說的一切,但她又不能忽視許曙所說的「真相」。
不止西琳的心靈在此刻震盪,現場的每一隻吼姆的心中都充斥著一個疑惑。
如果錯的不是許曙,如果他們眼中的魔王真的是被冤枉的,那麼……錯的是誰?
真正的壞人又是誰?
這一刻,不需要任何的引導,所有吼姆就如空洞的木偶一樣,搖晃著腦袋,轉頭看向了高台上面色蒼白的西琳。
感受到了那無數空洞的,仿佛充滿了質問的視線,西琳的臉上徹底沒了血色。
「不是的……」西琳臉上開始出現慌亂,她顫抖著雙手,一步一步的後退著。
沒有一隻吼姆說話,大家只是用雙眼盯著高台上的小女孩,而西琳卻感覺到這每一道目光都像刀子一樣,直直的向她戳過來,仿佛要將她戳個遍體鱗傷,將她刮個千瘡百孔。
逐漸的,西琳呼吸亂了,變得難以呼吸,耳邊只剩下了自己紊亂的心跳聲,眼前的一切逐漸變得模糊。
這種窒息感,就像是回到了那個封閉的小房間,就像是整個世界再次閃爍起了那種刺目的猩紅,想起了那種刺耳難聽的警報聲。
那明明是她這一輩子都不願意再接觸的夢魘,卻為了一個家甘願再經歷一次。
可是現在……你們說……是她冤枉了許曙?
你們說……錯的那個人……
其實是我?
西琳的腳跟磕在了王座上,本就已經無力的雙腿膝蓋一軟,讓西琳一屁股跌坐在了王座上。
那滿是珠光寶氣的奢華王座此時卻像一隻擇人而噬的猛獸,生出了猙獰的利爪,掐住了西琳脆弱的脖頸,抓著這個女孩,要將其拖入無底的深淵。
原來,壞人一直是我……
原來……指使了惡龍抓走公主的人是我……為孩子們帶來了噩夢的人是我……
是我,從一開始就是我……
魔王……
是……
「吼姆……(等等。)」就在那雙金色眼眸中的最後一道光芒即將消失時,一道蒼老的聲音突兀的在場內響起。
一個有些年邁的吼姆顫顫巍巍的從觀眾席上站起,手中拄著一根拐杖,緩緩的開口了。
「吼姆——(我要控訴,魔王曾經撞倒了我,並且未曾考慮過將我扶起,也未曾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