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先生莊冥。
宣城宋天元。
兩人互相之間,極為了解。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莊冥一直在了解宋天元的過往,揣摩宋天元的思緒,從而進行反擊。
而宋天元雖然眼高於頂,極為自負,但至少對莊冥的過往以及行事的風格,也自問鑽研得極為透徹。
雖說之前也算神交已久,然而在暗莊,也才僅是初次見面。
真要算來,交易上是第二次。
而這,則是第三次見面。
每一次見面,均有不同感受。
宋天元臉色冰冷,翻身下馬,身姿矯健。
他拔劍出鞘,走近前來,於一丈外停下。
他看著莊冥,眼神冰冷,神色陰沉。
「宋某一直認為,我輩謀士,算計人心,攪弄風雲,當以心計為上。而以武取勝,半道截殺,容易落人把柄,是再愚蠢不過的下策。」
「何以見得?」莊冥笑意吟吟,這般問道。
「宋某以為,謀士用計,當笑看風雲,於揮袖之間,謀算生死,而非是以劍殺人。」宋天元正色道:「我雖習武,劍下殺人不過六位而已。因為在我眼中,謀士動劍,實為智謀不足以鎮壓全局,只能以武輔助,是為奇恥大辱。」
「倒也有些道理。」莊冥點頭說道:「兩名棋手博弈,只有敗了的那一方,才會想著掀翻棋局。」
「你智謀甚高,逢事卻以殺而止,這也是宋某一直看低了你一籌的原因。」宋天元說道:「例如上次,你殺我宋家管事,奪取那本古籍,非是智者所為,除此之外,更易留下把柄,告你一個謀財害命之罪。」
「那你取到了把柄沒有?」莊冥問道。
「沒有。」宋天元說道:「但這也是我看重你的地方之一,事能收尾,殊為難得。」
「你今日是想動劍殺我?」莊冥問道。
「不錯。」宋天元點頭說道。
「就憑這四十人?」莊冥輕笑了聲,淡然自若。
「莊冥,莫要忘了,此刻你手下護衛,不過寥寥數人而已。」宋天元平靜說道。
「有殷明一人,足以擋得千百之眾。」莊冥拍了拍衣擺,平靜說道:「他的武道造詣,想必你有所耳聞,他若出手,百息之內,屍橫遍地。」
「若他是我的人呢?」
宋天元眉頭一挑,如是說來。
就在他出聲的一剎那。
便見殷明倏忽探手,按在了莊冥的肩處。
「殷明大人?」
霜靈驚叫了聲,臉色嚇得煞白。
白老更是驀然一震,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
劉全等人驚呼一聲,忙是回頭,刀指殷明。
「殷明,你要幹什麼?」
「你要背叛公子麼?」
「快放開公子!」
白老忙是說道:「殷明,你要三思,你與乾陽大人,皆是公子最信任的心腹,在公子當年創立家業時,便一直護衛公子的安全,如今的莊氏商行,你與乾陽大人,才是最大的功臣……公子待你不薄,萬不能自誤,今後追悔莫及。」
莊冥則只是抬手,制止了白老,示意上前來的霜靈,立即退下,旋即目光才看向宋天元。
只見宋天元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走近前來,站在了莊冥的面前。
——
莊冥神色不變,靜靜看著眼前的宋天元。
宋天元昂然挺立,稍微低頭,俯視著坐在輪椅上的莊冥。
兩人對視片刻。
旋即才聽宋天元出聲。
「其實,在宋某心中,謀士之流,會走到如此地步,來動武求生,不外乎是窮途末路,才作出圖窮匕見之舉,實如黔驢技窮,只作最後的掙扎。」
宋天元正色說道:「但今次不同,因為動武之事,也是我謀劃的一部分。只不過,這原本是我對你最後的布局,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動用這最後的殺招。」
莊冥神色如常,說道:「那你最初的布局,又是如何?」
宋天元應道:「原先,宋某隻想用計謀敗你,讓你莊氏商行徹底垮塌,讓你莊冥一無所有,讓你莊冥窮途末路,到了那個時候,你全無勢力,孑然一身,殘廢而已,生計都成難題,已不入我眼,殺與不殺,都無關緊要。」
莊冥笑道:「可是在這方面,你已敗了。」
宋天元極為自負,但此刻卻也沒有否認,只是應道:「我一年籌備,半年布局,竟全然無功,所有定下的計謀,就如打出去的拳頭,卻都被你盡數接下來,一個也未能建功。」
說到這裡,便見宋天元面上,露出幾分感慨,說道:「不得不說,你確實很可怕。」
莊冥神情自若,說道:「你我之間,計謀來往,也算是神交已久,莊某也覺得,你一樣可怕。」
——
得到了莊冥的認可。
宋天元忽然有一種惺惺相惜之感。
這是之前沒有過的。
因為在此之前,在他心中,謀士分四等,莊冥至少比自身,要低了一等。
而昨夜之事,他竟然敗了。
這讓他無比重視莊冥。
來自於對手的敬畏,才是最大的榮譽。
宋天元也禁不住感慨,給予眼前這個年輕人,最後的讚賞。
「你是宋某生平僅見的謀士,也算是謀劃最深之人。」
「你敗了我,讓我一敗塗地,讓宋家更是一敗塗地。」
「在此之前,我從沒有想過,你能接下這一局。」
「我從官、商、匪、銀這四點入手,本已考慮到你或許能接住其中一招,但卻未有料到,竟都全被你接住,無一錯漏。」
「原先我在這一次的布局之後,還有種種謀劃,但那後續的種種準備,在這一次落敗之後,便盡數成了空談。」
「昨夜我命人驟起發難,但你早有所料,早有布置,莊氏商行不但沒有垮塌,更讓我宋家無力翻身。」
「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宋家已然垮了,宋某失了手中的勢力,獨自一人也難與你莊氏商行抗衡。」
「是你的智計謀劃,才讓宋某有幾分窮途末路之感,便也只能動用這最後的一步。」
「只不過,此刻看來,動武之舉,並無高下之分,其實也是計謀之一,不過成王敗寇而已。」
「你在莊氏商行的定計,雖然完勝於我在宋家的謀劃,但你卻沒有料到,你最強的護衛,對你心生不滿,已被我策反了。」
「你輸了這條性命,從而輸了一切根本。」
「到底還是我贏了。」
「你忽略了人心。」
「我算計了人心。」
他靜靜看著眼前的白衣青年,重複道:「莊冥,還是我贏了。」
場面頓時沉寂了下來。
劉全等護衛心生死志,頓生絕望之色。
霜靈臉色則蒼白到了極點。
反倒是白老,目光落在公子身上,原先極為沉重的思緒,不知怎地,忽然安定下來。
而就在這時,殷明的手,緩緩抬起,收了回去。
宋天元面色微變,看向殷明,目光之中,難以置信。
莊冥輕聲道:「你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