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常雕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的傷勢過重,多處感染化膿,之前一直在高燒之中。
魏軍會和洛陽的敗兵,雖然逃得匆忙狼狽,但總算把該帶的人都帶了出來,
儘管卞太后等人都不願離開,但形勢比人強,她們也只能被裹挾著一道離開。
還好,他們還有臧霸的一萬多銳士,而田豫則率領軻比能手下的大量鮮卑精銳隨後會和。
田豫依舊接受魏臣的身份,但是明顯已經聽調不聽宣,可這種時候大魏已經失去了最後的尊嚴,現在田豫還願意保護曹魏北征已經是大大的忠良,大家根本顧不得再處置他了。
常雕依然高燒不退,鄴城現在一片大亂,可曹彰依然派了許多人來照料——特別是派來了曹叡的皇后毛氏。
曹彰絲毫不給這個侄媳面子,還惡狠狠地表示說如果常雕死了,就把侄媳直接埋了陪葬。
這種行為說實在是有點過分,但逃到鄴城的曹魏宗族實在是恨透了曹叡,而且毛氏出身卑賤,卻跳過曹叡的髮妻虞氏直接被封為皇后,這讓大家又聯想到了曹叡任用奸臣導致大魏失去江山。
這些曹叡的叔伯垂頭喪氣,自然也很沒品位地到處發火,倒是之前已經被曹叡發配到鄴城的虞氏陰差陽錯得到了眾人的共情,現在的日子雖然驚慌,但也能備受禮遇,好像比以前過得稍微好一點。
讓幾個曹魏宗室非常感慨的是,常雕在高燒不退時一直喃喃自語「太子」,很顯然是想起了當年曹丕託孤時的場面。
常雕深受當年曹丕關照,這些年一直誓死保護曹叡,可最後曹叡居然被奸臣所害,這讓常雕完全失去了理智,甚至在已經身負重傷的情況下還試圖跟入城的漢軍搏殺。
這樣的義士實在是讓人無比感慨。
聽說常雕甦醒,曹彰、曹宇、曹植趕緊奔赴探訪,曹休過河之後便一病不起,卻還是叫人抬著隨後趕到。
常雕迷茫地看著身邊眾人,虛弱地道:
「我這是在何處?」
曹彰聽常雕的聲音雖然虛弱,但他的思路還是很清楚,這說明他的身體狀況已經開始一點點的好轉,只要堅持休息和用藥,這位大魏的擎天柱石總能慢慢恢復過來。
「太尉,我們現在到鄴城了。」
還是你們跑的快啊……
常雕在心裡默默哀嘆。
「我還能……帶兵上陣嗎?」
「當然,」曹彰哽咽道,「只要太尉痊癒,大魏還要靠太尉做主啊。」
曹植從前跟常雕的接觸不多,直到這次洛陽大戰,才真切感受到什麼叫做「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眾人都默默無語,心道曹丕居然有如此眼光,能選出常太尉這樣的英傑,以後不管去何處,有太尉在總能讓人放心。
常雕已經在心裡把眾人都噴了個狗血淋頭,不過還能帶兵,他就放心了。
太子肯定還要北伐,到時候他伺機渡過黃河逃到洛陽便是。
哼,要是有機會,我得把你們都抓走獻給太子,讓你們把老子裹挾到此處來。
「哦,對了——快把太尉甦醒的消息通傳給太尉夫人。」
「蛤?」
「哦,太尉還不知道,我等此番北來,顏使君早就親自將太尉的妻兒一起接來,太尉儘管放心便是!」
常雕:「……」
要不是看曹宇一臉關切,常雕幾乎以為是他們已經識破了自己的身份,這是特意把人質抓來。
更讓常雕悲痛欲絕的是,常雕的家財實在是太多,顏盛怕帶這些東西上路容易被人發現。
他自作主張將常雕多年刮地皮攢下的家財全都分給當地百姓,效仿當年孟嘗君的門客馮瓘為常太尉買下民心。
這讓常雕悲痛欲絕,差點直接去見了先帝——
顏盛我以前哪裡對不起你了?
你要這麼坑我?
孟嘗君那是以後能回去才邀買民心,老子這以後去哪啊。
原來你顏盛只是外表看起來道貌岸然,實際上還是嫉妒我的家財充足,這是想害死我啊。
常雕帶兵直接渡過黃河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但他的家人也被弄來了,這就不太好解決了。
他急的焦頭爛額口舌生瘡,卻又無可奈何。
橫豎還沒有痊癒,他也只能任人宰割,
倒是曹彰等人還是比較謙恭,不多時,他們還叫來了陳群,眾人也不諮詢常雕的意見,在他的病榻前圍成一個圈,開始商討日後的事情。
陳群原本是不想北上,他也是因為這個力主兵變,甚至可以說是兵變的主要發動者,
但陳群對天發誓,他真的對大魏沒有絲毫的惡意,他發現自己被司馬懿利用,差點直接失去理智,在後來甚至動了跟司馬懿同歸於盡的念頭。
好在,他的兒子陳泰及時勸住了陳群。
九品官人法是父子二人畢生堅持的事業,現在大漢已經明確不會搞這種制度,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大魏的身上。
雖然大魏就算能到達遙遠的北國,也註定是要跟一群蠻人為伍,還搞什么九品官人法。
但陳泰苦苦勸說,說如果放棄,一切都會徹底灰飛煙滅,那個傳說中的羅馬帝國有類大漢,應該還有九品官人法生存的土壤。
好說歹說,陳群終於同意北上來到鄴城,
他手上雖然已經沒有多少兵力,但象徵意義極大,代表著曹魏依然有名士的支持——也是為數不多的名士了。
「國不可一日無主,諸君以為,該立何人為帝?」
現在的曹魏真是盡顯草台班子本色,
在場的曹植、曹宇、曹彰都是曹操的親兒子,立誰都有道理,躺在病榻上的也不是宗室要人,而是常雕這個外人。
常雕甚至覺得要是大家說不選曹彰,曹彰就會立刻暴起把其他人都宰了——以曹彰的武功這屋子裡面其他人一起上也打不過他。
曹宇和曹植似乎也畏懼這種情況,一時沒敢說話,只有重病而且確定沒有選拔權的曹休乾咳一聲,道:
「某以為,任城王可為帝。」
現在北逃已經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曹休這身體估計是走不到傳說中的五海之港,曹彰當皇帝才能團結眾人,而且壓制住其他反對勢力——
特別是集結眾多鮮卑兵,聽調不聽宣而且很有可能是漢臣的田豫。
「我也認為當選任城王!」曹宇鬆了口氣。
他之前肯定是想選曹植,
可沒想到現在被一波打的藏到了鄴城,之後要展開萬里北征,曹植肯定不能負擔起如此重任。
看來看去,曹彰都是最好的選擇。
陳群是個外人,他之前已經把自己的心態搞崩,這次自然不會亂出主意。
見眾人都支持曹彰,連曹植都表示了願聽從曹彰的指揮,他也自然沒有意見。
可本來躺在榻上閉目養神的常雕就不開心了。
曹彰這麼厲害,他要是當了皇帝,老子逃跑的事情可就徹底完蛋了,常雕本來不想摻和,可終究是得為自己的未來搏一把。
「咳,某以為,當立燕王!」
燕王就是曹禮。
之前就聽說過常雕跟曹禮有一定的交往,當時大家都覺得是劉曄吳質等奸臣胡編亂造,沒想到常雕居然在這會兒突然推薦曹禮。
這讓眾人都捏了把汗。
曹彰不會突然生氣,直接一刀把常雕斬了吧?
畢竟曹操剛死的時候,曹彰可是直接去問璽綬何在,用意昭然若揭。
「任城王與雍丘王都是先帝手足兄弟,若是即位稱制,先帝一脈豈不是要斷絕於此。
我……我絕不允許此事!」
曹叡的帝位要是被一幫叔叔給繼承了,意味著曹丕一脈的傳承將徹底終結。
歷史上司馬師妥協立曹髦也是出於差不多的邏輯,
常雕的意思很簡單——咱們現在看上去已經是一個草台班子了,但不能就這麼把自己放棄,起碼的禮制咱們還是要遵守的。
眾人都面面相覷,紛紛感慨常太尉果然是對曹丕忠心耿耿,曹丕到底是做了什麼才收穫了這樣的忠臣,實在是太感動了。
曹宇很擔心曹彰會突然暴起直接讓重病的常雕原地去世,
可沒想到曹彰臉上終於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色。
呼,太好了。
曹彰和劉豹兩個人嚴守秘密,誰也沒有多說話。
他們兩個本來就是奉命幫大漢阻擋鮮卑入侵,現在隨波逐流混到了鄴城,也是出於心中對大魏的責任感,還是比較好解釋的。
可要是真的被推舉為帝這就不一樣了,
大漢太子劉禪的戰鬥力大家都明白,
如果聽說曹彰這小子辜負自己的信任居然跑去當皇帝,會發生什麼事情還真是難以預料。
曹彰被俘之前是沒什麼逼數,可被俘之後跟郭淮聊了許久,曹彰也認為自己確實是個不錯的將軍,可當皇帝還是遠遠不夠格。
現在常雕願意主持大局,自然再好不過。
「當年文帝欲立燕王為帝,只是被奸臣阻撓,被迫立了曹叡。
現在順應天意,也該立燕王為帝,吾兄九泉之下,應該也能……也能……」
曹丕的陵寢都已經丟了,無論如何肯定也算不上能含笑,曹彰心中感慨,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常雕沒想到曹彰居然支持自己,心中不住的狂笑。
太好了。
曹禮這廝當了皇帝,曹彰等人在外征戰,我豈不是能很容易將其控制?
哈哈,陰差陽錯,我還是有實現最終願望的時候。
我還是能回到大漢,休想把我帶去北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