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建興八年的一個下午,夏侯霸趴在府衙的寬大的小葉紫檀木桌上睡得非常香甜。
他幾乎每天上班的時候都這樣睡,府衙眾人早就習慣,紛紛傳說這木桌應該有不錯的助眠功效,連進駐孟加拉灣的征夷大將軍潘濬都以此為憑據大力宣傳小葉紫檀的功效,在長安城收到了不錯的效果。
老大睡得這麼香,府衙眾人也都開始紛紛摸魚,一群人聚在一起曬著太陽喝茶談天,抱怨一下工作環境和煞筆領導,話題不知不覺有轉到了當今天子的身上。
「你們聽說了嗎?斗帝最近準備征高句麗了?」
「真的假的?我還以為斗帝沉浸深宮,已經懶得再戰了。」
「你胡鬧呢,斗帝是什麼人,哪能容忍那些殘魏餘孽繼續盤踞北邊?
這次朝廷的決心很大,發誓要把他們一鍋端了。」
天下好不容易恢復太平,按理說大家應該老老實實地收斂一段時間,搞搞內卷,先把種地的事業搞起來再說。
劉禪一開始也確實是這樣的思路。
可打了幾十年的仗,大家好像已經習慣了武德充沛的日子,這幾年太子溝通昊天上帝,得到了海量的先進科技和物資支援,大漢的民生發展的非常迅速,各種農業工業產品幾乎一年翻一倍,升斗小民在忙著自己家的家業,而朝中的文物豪族卻已經將目光投向了更遠的地方。
大漢抑制土地兼併,可對聖朝版圖之外的新世界管理非常粗放,甚至長安新發行的報刊都在瘋狂講述士家在南國篳路藍縷開荒建設,瘋狂發展的大事。
扶保大漢復興的荊州世族早就等不及了,在三年前他們就紛紛上表,請求征高句麗,消滅殘魏,被劉禪否決之後他們依然賊心不死,今年他們又多次上表,希望能在高句麗等地打開一片更大的版圖,為大漢開疆。
「說起來,馬太尉的心思大家也都知道,就像斗帝之前常說的,那叫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唔,為什麼這麼說?」
「這你都不知道?
誰不知道常雕害死了司馬懿,那對兄弟日日夜夜都想著復仇。
司馬師開邊西域,司馬昭則在長安頻頻活動力主西進,說是為大漢開疆,心裡還不是為他老子報仇?
嗯……話不能說的太多,知道就好。」
幾個官吏正在竊竊私語,突然感覺背後一涼,他們回過頭來,只見人高馬大,滿臉絡腮鬍子的夏侯霸正一臉木訥地看著二人,頓時打了個寒顫。
「夏侯尚書,我,我們知錯了。」
夏侯霸一臉木訥的看著二人,卻沒有發火,他打了個哈欠,嘆道:
「還有外國使臣的奏疏嗎?再給我取來。」
「是是是,這就來,這就來。」
大漢重興之後,魏國的舊貴族自然都遭到了清算,作為曹魏的重視支持者,夏侯家也遭到了不小的打擊。
夏侯霸本以為自己的下場最好也不過是變為庶民,可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只在家中被圈禁了兩個月,當時的太子府長史虞翻就親自上門,萬分殷勤地迎接夏侯霸出獄,之後又由劉禪親自接見,直接給他一個大鴻臚的位置。
九卿!
而且還是有實權的九卿!
夏侯霸本以為劉禪這是下血本收買人心,為了家族的延續,他也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為大漢好好效力。
後來大漢改制,推行三省六部,鴻臚寺併入禮部,夏侯霸居然被任命為禮部尚書、都亭侯,這把夏侯霸震得一愣一愣的。
尚書就算了,大漢現在封侯有嚴格的規矩,就算是皇親國戚,沒有戰功的話最多送你一個沒有封地的關內侯。
夏侯霸也不明白,自己為啥就混了個都亭侯……
太子對自己也太看重了吧?
後來劉關張三兄弟同日病故,劉禪即位後為了追思復興大漢的諸位英雄,在長安城建設了一座規模宏大的特大凌雲閣,將在復興大漢的過程中做出傑出貢獻的諸位能臣猛將的畫像、照片和之前劉備與群臣的合照都供奉其中,與劉家的宗廟及巨大的昊天上帝像並列。
入選凌雲閣的要求非常嚴格,以戰功為主要的條件,許多追隨劉備多年的老人都沒有入選,而夏侯霸的照片居然出現在了凌雲閣中,與徐庶的畫像並列。
當時夏侯霸就不願意了。
不只是夏侯霸不願意,曹魏宗族的殘部和那些投降的魏臣都炸開了鍋。
鬧了半天,濃眉大眼的叛徒居然是夏侯霸這個鳥人!
藏得有點深啊。
夏侯霸已經無數次表達自己是冤枉的,但這種事確實不好解釋,現在大漢已經掌握大局,民間都將劉禪親切的稱為「斗帝」,漢室之隆遠遠超過之前任何時代,就算為了噁心魏臣,最多給夏侯霸幾個高官,不至於把他弄到凌雲閣去與徐庶同列。
夏侯霸打聽了好久,才聽說原來自己劉備北伐情況還不明朗的時候就開始暗中向劉備傳遞消息,冒著生命危險將魏軍的布置全都告訴漢軍,讓漢軍的北伐非常順利,更讓丁奉等人數次跳出魏軍的重重包圍。
此事先帝作證,跟夏侯霸單線聯絡地正是尚書令法正。
夏侯霸發現不對勁,想找法正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的時候,法正很及時地英年早逝,甚至沒有給劉禪搶救的機會。
法正的去世讓劉禪非常傷心,
根據法正留下的眾多魏吳兩國的臥底名單,他又大力封賞,給了夏侯霸不少封地,還讓他的幾個兒子都進入太學學習,
連夏侯家眾人都被開釋,可以自己求學、隨意生活。
這更坐實了夏侯霸絕對是內奸,
好幾個曹魏的老臣雖然不敢當面罵夏侯霸無恥,卻也在自己的傳記中奮筆疾書,將魏軍的大敗推給夏侯霸,
甚至現在不少太學生認為官方史書中將責任推給夏侯楙其實是故意給夏侯霸開脫,搞得夏侯霸百口莫辯,這日子別提有多痛苦了。
現在他雖然混到了禮部尚書,卻懶得具體負責事務,只通管外交環節,想藉此探聽一下其他各國的消息,看看逃到高句麗和更北邊的老戰友能不能良心發現,稍稍證明自己的清白。
一堆奏疏放在了夏侯霸的面前,
他抖擻精神,拆開一份奏報,只看了一眼就立刻血壓直線飆升——
夏侯霸的堂弟夏侯儒帶領幾個夏侯家的族人在北邊突然造反,坐船逃到了馬韓。
馬韓的國主也不是吃素的,他們義正言辭砍了夏侯儒的腦袋,叫人持國書一起送到長安,喜滋滋地向劉禪報訊。
夏侯霸的腦中一片空白,他還真不知道夏侯儒這廝到底是哪根筋不對。
之前沒見他有多勇,可大漢復興之後,就是他一個勁大罵劉備無恥,還在公開場合罵。
劉禪和皇后陸郁生的兒子出生之後大赦天下,將他放了出來,讓夏侯儒老實了一陣。
可後來聽說夏侯霸居然入選凌雲閣,這廝又是破口大罵,夏侯霸心虛,也只能讓人將他送到老家閒住。
沒想到他這次居然跑了,還被人砍了……
這不是要弄死我嗎?
夏侯霸雖然非常不情願給大漢效力,但夏侯家現在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一人的身上,而且劉禪確實是對自己一片真誠,他也不好意思做出什麼對不起大漢的事情。
他決定把手頭的工作都弄完,然後進宮負荊請罪,如果斗帝要收拾他,他也認了,天天當這個官也實在是難受。
拆開第二封奏報,夏侯霸看了一眼差點噴出來,剛才的壞心情也瞬間少了一大半。
一個自稱日出之國女王的人給大漢發來國書,稱大漢為日落之國,要求與大漢平等通商,還列出了一串長長的購買清單。
這種事好像應該歸兵部管吧……這種人揍一頓就算了,為什麼還要轉到禮部來?
再往下看,夏侯霸終於明白了。
這個號稱日出之國女王的人還不是白要,她叫人提供了許多的銀子作為貨幣,市舶司的人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多白銀,估計是興奮地口水都流下來了,所以才轉到禮部,希望能跟他們展開貿易。
「來個人。」
「屬下在。」
「這個日出之國女王是什麼來路?」
「尚書不知嗎?據說此女是孫權之女,名喚孫魯班,不知道是去年還是前年篡了其兄孫登之位稱帝,自稱……天皇!」
「……」
巴掌大的地方也敢稱天皇,果然是孫權家的人哦,帶著一股濃濃的那種什麼氣息。
夏侯霸最煩的就是孫權一家,隨手把那國書團成一團,冷哼道:
「轉到兵部去吧,這麼多年不打仗,這個女子還真把自己當什麼人物了。
嗯,若是陛下准許,本官願親自帶兵征東。」
夏侯霸手下的幾個掾吏苦笑道:
「尚書說的是……不過,咱們現在哪有空去打一個小島,還請尚書三思啊。」
荊州世族嗷嗷喊著要打高句麗,潘濬打著滾要打身毒、司馬兄弟哭著喊著要西征、士徽還送信說果然發現了傳說中的土澳,急需人手開發。
這麼多地方都要人,現在去遠征一個小島,根本不現實。
朝中需要銀子,需要大量的銀子,估計孫魯班那個小娘也正是知道此事,所以才有恃無恐,還敢用這種口氣寫信。
夏侯霸沉思一番,心道自己受到天子厚恩,寸功未建,確實也不該這麼意氣用事。
他思考許久,嘆道:
「也好,不過……哼,得讓這小娘稍稍改改口氣。」
做生意這種事當然是誰著急誰吃虧。
夏侯霸以禮部尚書的名義給孫魯班寫信,說現在大漢沒興趣跟他們通商,除非他們拿出自己的誠意。
不過,也不能把話說死。
這點個人素質還是有的。
看著信上孫魯班的倨傲之言,夏侯霸以手加額,嘆道:
「他們給孫權上的諡號是什麼來著?」
「吳大帝……」
「還有諡號叫『大』的皇帝?」夏侯霸傻了,
算了算了,化外之人叫啥不行。
身為夏侯家的幹將,夏侯霸是不能容忍孫權的後人,還是一個女人居然還好好地在異國稱帝。
他決定在回信上不能稱皇帝陛下,如果孫魯班不願接受,那就讓她滾蛋。
唔,不稱皇帝的話叫啥好呢……
嗯,稱個聖,能跳過帝這個敏感的稱呼,孫魯班應該也能接受。
我可真是個天才。
「孫大聖,」夏侯霸看著自己在信上落筆寫下的幾個端正大字,還是頗為佩服自己的機智。
他本想好好嘲諷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可筆鋒落下,他突然動了幾分惻隱之心。
一個弱女子,在海外荒蠻之地,也不容易。
他歪著腦袋想了許久,奮筆寫道:
「普天之下,唯有大漢一國。
大聖遠離國土,若有暇,常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