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傾灑,兩人擁抱的身影被微微照亮,駭人的尖叫聲戛然而止,君歲寧在他懷中抬起頭。
「我……是不是很沒用……」君歲寧有些失落,即便再活一次,卻還是膽小如斯。
越庭欲背對月光,面容被陰影籠罩,君歲寧看不清,相反,她的一切舉動和神色都被越庭欲映入眼中。
半晌沒聽見對方的回答,君歲寧便知道了答案,她從懷中退了出來,忽而道:「越庭欲,你帶我去聲源處,好不好?」
「公主確定要去刑獄?」越庭欲靜靜地看著她,見她神色堅定地點了點頭,他的神色倒浮現幾分複雜,「為何?」
「若不直面恐懼,我會一直恐懼。」君歲寧恐懼的不僅僅是午夜慘叫,而是因慘叫而幻想出的血色殺戮,只有克服,方能走出心魔。
話音落,屋內鴉雀無聲,一片寂靜。
越庭欲將燈籠的把手塞到君歲寧的手中,她下意識地接過後,身前的男人便轉身踏出門外,她連忙跟上,下一刻竟眼睜睜地看著他回了房。
???
這是什麼意思,把燈籠給她讓她自己找路嗎?
君歲寧頗有些無奈地抬頭望月,那輪弦月悠哉悠哉地掛在夜空中,冷眼瞧著她的彷徨尷尬。
「吱嘎。」隔壁的門再度打開,越庭欲穿回了玄衣,他步履穩健,手中的深色披風被月光照得發亮,他將披風遞給歲寧,沉沉地聲音在夜色中迴蕩,「將就披著。」
微光下,他的輪廓打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也不似白日那般冷漠。
君歲寧看愣了神,不由自主地提著燈籠高高舉起,試圖看清他此刻的眼神,下一秒,那燈籠便被他不由分說地一把奪過,只聽他生硬地重複道——
「夜裡涼,公主若病情加重,奴才不好交代,勞煩公主配合。」
窺探無果,歲寧只好悻悻放棄,披上了薄絨披風,邁著小步子跟在他身後。
南刑司的牢獄中,關押的都是需要審訊逼供的人,那些交代了口供的都會有新的去處。
陰暗的牢獄見不得外光,寬敞潮濕的走道上放置了一路火盆將內室照的通亮,歲寧亦步亦趨地跟在越庭欲的身後,四周的叫聲此起彼伏,還有那鞭子抽打皮肉的聲音……
她一扭頭便看見了某個牢房中皮肉模糊的囚犯,那腐爛皮肉的氣味飄進鼻間,胃裡一陣翻湧,噁心地想吐。
前頭的人好似感應到了一般,停下腳步轉身凝視著她,見她面色蒼白,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今天的刺客正在審訊,可要去看?」
君歲寧點頭,捂住口鼻,與他向前走去。
早晨行刺的男刺客被卸下面具,是年近四十的臉,他的四肢被鐵鏈綁在木樁上,身上的黑衣被鞭子抽得破爛,嘴裡喃喃道:「沒人指使……」
那刺客疲憊地抬頭,當看見獄中多了一對男女後,他的目光聚焦在君歲寧臉上一瞬,充血的眼睛清明了些,「你……」
「我?」歲寧往前走了兩步,目光緊鎖在刺客身上,「你想說什麼?」
「公主,」越庭欲大步上前越過君歲寧,擋在她前面,「莫要靠他太近。」
「公……主?你……是公主?」刺客氣若遊絲,不可置信地望著她,眼中的光亮轉瞬即逝,他放棄般地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君歲寧被他的態度整懵,直覺告訴她,這刺客認識她。
「你究竟想說什麼?」君歲寧追問道。
……他低垂著頭,仿若未聞。
歲寧總覺得其中隱藏什麼天大秘密,前世錯過了,而這一次她不能錯過,口吻中帶著急切,利誘道:「把你知道的說出來,我許你活命。」
「呵。」刺客冷笑一聲,行刺皇子,他本也沒有打算活著回去。
方才行刑的南司衛見了,主動拿起爐中燒的火紅的三角銅鐵,便要往刺客身上完好的皮肉處燙去,「公主放心,屬下定讓他開口。」
眼見著那銅鐵就要燙到皮膚,歲寧忽然被越庭欲拉著後退一步,離那火炭遠些。
「等等!」歲寧喊道。
「公主,心軟是審不出來的。」越庭欲冷聲道,他不知她是心軟還是害怕,但無論是哪種,審訊都不能阻止。
君歲寧深吸一口氣,這牢房的空氣並不清新,她走到火爐旁一鼓作氣地拿出新的銅鐵,語氣認真且堅定地看向刺客——
「我來。」
她不能害怕,她要克服,如此膽怯的自己,不僅無法保護所愛,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越庭欲對於她的決定有些驚訝,但並未阻止。
他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後,高大的身影如同山峰一般堅實,深沉的目光如磁石般固定在她身上,隨著她的一舉一動而移動。
君歲寧舉著銅鐵,模仿著行刑者,最後一次威脅地問道:「你的身體會有這銅鐵更硬嗎?真的不說嗎?」
……
回答她的依然是沉默。
紅鐵在暗色中散著星火光芒,君歲寧將它一點點靠近刺客的上身……紅鐵被嵌入肉體,痛苦嘶啞的叫聲刺破了片刻的寧靜,歲寧的心中一緊。
熱氣騰升,牢房內散發出一股焦糊的氣味,她的手腕隨著面前人的尖叫輕輕顫抖,臂腕好像不足以支撐銅鐵的重量……
忽地,一隻大手穩穩地扶住了她的手腕,歲寧恍惚抬頭,只看見越庭欲稜角分明的下顎。他不動聲色地伸出另一隻手,寬大的手掌隔著她的手,緊緊地握住了銅鐵的把手,阻止了她的顫抖。
直到歲寧的小腿發軟,越庭欲察覺到她的異樣,才帶著她的手慢慢放下了銅鐵,將火光熄滅。
刺客神色痛苦,身上豆大汗珠低落,聲音嘶啞地如同在開生鏽的鐵門,「公主,你與我的主人長得很像,其他的……我不知道。」
不知為何,君歲寧腦海中想到了那位——桃花夫人……
「你的主人是誰?她在何處?」歲寧的手緊緊地攥著衣角,唇角緊抿,執著地看著刺客,「你的刺殺行動與她有什麼關係?」
可他卻怎麼也不肯再開口。
歲寧的手心冒著冷汗,當她的手背覆上溫熱觸感,她才恍然自己過於著急了。
「今日就到這裡吧,」越庭欲冷著臉吩咐著南司衛,「明日繼續審,別讓他死了。」
「是。」
君歲寧沒問出什麼,心中不甘,但卻還是跟著越庭欲走出了牢獄。
此時已過五更天,朦朧晨曦打破了夜的黑暗,天邊微弱的亮光使得一切都有了輪廓。
「公主該回宮了。」越庭欲並未看身後人兒,淡淡道。
「你等等我,越庭欲——」歲寧小跑兩步才得以與他並肩,他雖嘴上不說,但腳下的步子卻是有意無意地放慢,歲寧仰著頭試探道,「你能幫我做件事嗎?」
他頓時停下,轉而低頭,終與她的視線對上,「什麼事。」
「動用南偵司的力量,追查我生母下落,」歲寧的聲音輕輕的,卻無比堅決,眸光期盼地仰視著他,「我並非淑嬪所生,我的生母是桃花夫人,可宮中根本沒有這號人物,許是父皇也不想我知道,遂抹去了她的一切。」
越庭欲看著她青澀的小臉是滿是固執,春風拂過將她額邊碎發打亂,輕輕飄在臉頰上,越庭欲的修長的手指彎曲,背在身後緊緊握成拳。
許久後,他輕啟薄唇,聲線中帶著無盡寒意,「難怪公主近日行為怪異,原是想差遣奴才。」
行為怪異?
君歲寧未曾想到他會誤會她的用心,再見他抬腳離去,背影愈行愈遠,她心中一慌,聲清脆嗓音中帶著幾分倔強,「我是真的歡喜你!」
在歲寧看不見的地方,越庭欲眸色幽深,他頓住腳步,驀地發出一聲輕嘲,他的聲線中滿是自嘲與冷漠——
「奴才一介宦官,公主殿下喜歡奴才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