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越庭欲昨夜宿在宮中,天色一亮,君歲寧便穿戴整齊去了長清閣。
長清閣位於前廷,越庭欲是帝王心腹,常常處理政事錯過了出宮的時辰,遂這處荒廢的宮殿便賞賜給了他。
君歲寧到時,越庭欲正在院中用早膳。
長清閣的內侍正在為是否要阻攔而做掙扎時,她已經幾步跑入院中,越庭欲聞聲抬頭,只見少女孤身闖入,站定在他面前。
「你為何騙我?」歲寧毫不掩飾情緒,直接問道。
昨夜她後腳剛離開南三司,南司衛便傳信於他,庭欲面色如常,放下了手中的玉筷,「公主若信奴才,又怎會昨夜偷跑出宮,私自去見了犯人。」
「你強詞奪理,是你騙我在先。」歲寧面帶慍怒。
越庭欲看她那副勢必要個說法的模樣,他眸光深了深,說出的話帶著些疑惑,如寒冰初化般涼涼——
「自六公主落水後,對待奴才的態度便有巨大轉變,何故?」
「難道是因為奴才救了你,便讓你覺得奴才要忠誠於你?」
「倘若那日奴才知曉會有公主糾纏,就不會救公主了,太麻煩。」
君歲寧本是想要個解釋,卻等來了他的冷言冷語,心中一沉,聲音有些發悶——
「我並非要你忠於我,我只是……」
話說一半,沒了聲音,越庭欲不由地再次將目光落在她的臉色,只見她小臉上儘是糾結之色,半晌後好似下定了決心般,繼而又聽她道——
「我那日與你說的夢中人,是你。」
越庭欲的眸光中異色閃過,仿佛是很不解,聲音發沉,「夢便是夢,公主不可當真。」
「我不當真,」君歲寧破罐子破摔,逕自坐落於石桌的另一側,與他相對而坐,隨後朝著一旁的宮女道,「再拿一副碗筷來。」
歲寧想通了,她卻不該用前世的思想來判斷現世,既然如此,她便不再糾結于越庭欲的態度,她臉皮厚些追求他就是了,終有一日能令他敞開心扉,到時他便不會再欺騙她了。
「作何?」越庭欲見她顧自坐下,眉頭輕皺。
君歲寧抬頭與他的目光對上,笑容中還帶著一絲靦腆之色,「我還未吃早膳呢。」
……
一旁的宮女很快取來了碗筷,君歲寧用筷子夾著桌上頗有食慾的水晶餃,而她對面之人卻許久不見動作。
「九千歲怎麼不吃了?你可得多吃些。」君歲寧一副體貼的模樣。
越庭欲神色淡漠,低頭看著碗中越疊越高的食物,生硬道:「吃不下。」
「那怎麼行?」君歲寧蹙起秀眉,眸光認真,「你會餓的。」
一邊說著,她一邊朝著自己嘴裡塞東西,讚嘆著說道——
「你這兒的早膳竟比我宮中的好吃!」
「……」
越庭欲眉眼不耐地看著少女進食,最終無奈地重新拿起筷子,將鋪滿食物的碗推到一旁。
宮女見狀,很有眼力見地迅速取來了一副新的白玉瓷製的碗筷,放置在越庭欲的面前。
君歲寧見她為他所夾的食物都被放置在了一旁,斂下了眼中的一絲落寞,面頰露出了笑意,伸手將碟子裡未動的小包子往前推了推,低聲細語道——
「你吃這個,我沒動過。」
越庭欲垂眸看著被推近的包子,他似察覺出她語氣中的委屈,不易察覺的呼吸重了幾分,沉吟道「公主,我……奴才不是這個意思。」
看著少女望過來的盈盈目光,他緊皺雙眉,將方才推開的碗重新拾起,在她的視線下,夾起碗中的水晶餃,放入口中。
還未細細咀嚼,就見少女白皙的臉頰上揚起了更深的笑容,小臉的兩側露出了一對可愛的小酒窩。
這一口餃子,他不知嚼了幾口,仿佛是很難下咽。
最終艱難地咽下,越庭欲看著少女的神色複雜,放下了筷子,低聲道:「公主慢用。」隨後起身而去。
「你去哪兒?」君歲寧正嚼著嘴裡的肉餡,見他突然離去,含糊不清地急問道。
回答她的是一陣沉默。
「公主殿下,每日辰時皇上下了朝,九千歲都要去御書房議事。」宮女在一旁恭敬地說道。
歲寧點了點頭,此時院內也沒了越庭欲的身影,當門外蒼靈的聲音傳來,她也起身走了出去。
蒼靈面露焦急地站在長清閣外與守門的內侍虛與委蛇,內侍說什麼也不讓她進去。
直到蒼靈看見自家公主走了出來,她才鬆了口氣,小聲說道:「公主,你這這……來這兒做什麼呀?」
看著蒼靈後怕的神情,歲寧不禁覺得好笑,帶著她朝著御書房的方向走去,「你怕什麼?」
「公主,奴婢方才看見九千歲出來了,他那臉色真難看,奴婢是真有些害怕,公主要不還是不要喜歡他了,九千歲是惹不起的呀!」蒼靈臉上的恐懼之色還未淡去,她一如既往地勸說公主放棄目標。
君歲寧忽地停下了腳步,「他臉色很難看嗎?」
「公主,這不是重點,九千歲他脾氣一直不好。」蒼靈汗顏。
「待會宮門一開,你就衝出去,」君歲寧想到了一個好主意,鄭重其事地說道,「去坊間買幾本書,那什麼追夫攻略啊,撩男人的一百種方法……你懂不?就那種書,藏好些,別叫侍衛瞧見了。」
這話飄進蒼靈耳朵,她似是聽了什麼少兒不宜的話,小聲驚訝道:「公主!你能不能矜持一些呀!」
「現在就去吧,乖!」歲寧拍了拍蒼靈的肩,一副器重她的模樣。
蒼靈認命般地點了點頭,轉身時的背影仿佛即將捨生取義般,那腳步格外沉重,走起路來踏踏踏的。
……
御書房外。
一位年邁的大臣身著朝服從里走出,他的身形略顯佝僂,但仍然保持著一股威嚴氣勢,兩鬢斑白,滄桑而典雅,文人的仙風道骨在他身上完美體現。
君歲寧看著他步履沉重,心中微微訝異,這位可不是普通的大臣。
一旁的李大監跟隨順元帝多年,對她格外關懷,快走幾步到君歲寧的跟前,笑容和藹可親,「公主怎的來了?陛下與九千歲在裡頭呢!奴才去稟報一聲!」
「等等,」君歲寧斟酌著問道,「魏大人可遇到了何事?」
那位年邁的老臣,名魏巡,任職禮部尚書。
魏氏百年書香清流,在順京中地位不低,魏氏一族入仕者不計其數。
而君歲寧對魏氏印象深刻的原因,卻是魏巡的三個女兒。
魏巡嫡長女,便是父皇原配嫡妻,孝敏安元皇后,可她在父皇還是太子時便因病逝世,歲寧並未見過。
魏巡次女,乃是庶出,在順京中名不見經傳,直到嫁給威名遠播的鎮北侯,眾人才知魏氏還有那麼一個女兒,而她就是越庭欲的母親。
鎮北侯夫人,也是早逝,遂越庭欲年幼時就失去了母親。
魏巡第三女,便是十二年前被父皇收入後宮的魏貴妃,只是魏貴妃一向厭惡交際,常年不出宮殿,甚至有傳言稱她也活不了多久。
「公主有所不知,德妃娘娘昨夜替大皇子請旨,想讓陛下賜婚於魏家呢!」李大監並無隱瞞,大方說道,「魏老捨不得將孫女嫁入皇室。」
說完,便替君歲寧進去通稟,不一會兒從裡頭走出來,「公主請進吧。」
不遠處,年輕貌美的華服女子娉婷走來,從身旁侍女手中拿過托盤,柔聲詢問:「李公公,陛下可在裡面?」
「陛下還在處理政事,下了令不見美色的。」李公公身為皇帝最貼心的內官,最是會看人下菜碟的,帶著淡淡笑容婉拒,「真是不巧了,白美人請回吧。」
「可這銀耳是妾親自燉的……」白美人一臉的憂傷。
「或者白美人將銀耳留下,奴才替您呈上去。」李公公一臉無私。
白美人無奈之下,只好將東西留下。
若是從前的歲寧定不會將此放在心上,可現在的她大概是害了那名叫愛而不得的通病,見那美人離去的背影帶著幾分寂寞,便有了惻隱之心。
「我替她端進去吧。」君歲寧從李大監手中接過銀耳羹,端著走進御書房。
御書房內,順元帝正與越庭欲談及賜婚之事——
「魏氏好歹是你外家,你怎的不發表一點意見?」
親和閒聊般的語氣,倒不像是君臣,反而更像是父子。
君歲寧微微挑眉,父皇待那些皇兄皇弟們,可都沒有這般好的臉色。
「寧兒還端了什麼好東西來?」順元帝將目光移至緩步進入的女兒身上,見她端著托盤,心中生出好奇。
君歲寧在兩人的目光下,將銀耳羹輕輕放在御書房的桌案上,笑眯眯道:「父皇,這是白美人親自熬的,兒臣借花獻佛。」
「呵,我道是寧兒何時這般有孝心了!」順元帝瞅了瞅那碗中銀耳,又瞥了眼沉默的越庭欲,「朕今日要吃獨食了。」
越庭欲仍舊是坐在桌案左手邊的位置,頭也不抬,「奴才已經用過早膳。」
「寧兒可還有事?」順元帝舀了兩勺銀耳,忽問道。
聽著意思,仿佛是要趕人。
歲寧連忙找了條椅子,在順元帝的左側坐下,殷勤地細語,「我為父皇研磨。」
「你近日是愈發有孝心了,」順元帝很欣慰,他右手執起毛筆,忽然意識到硯台是在右側,「寧兒不如來右邊,更方便些。」
「兒臣就坐這裡,還可以幫九千歲研磨。」君歲寧坐落在兩人中間,坦然地道,仿佛沒有一點私心。
順元帝聽聞,欣慰的表情還未收斂,僵在臉上愣了一瞬,「你倒是想得周到。」
君歲寧見父皇也沒什麼意見,便悠然自得地磨起墨來,時而看看左邊,時而看看右邊,看似很忙的樣子。
她十分享受目前的狀態,父皇也在她的身邊,阿欲也在她的身邊。
歲寧的臉上洋溢著真心的笑容,這笑容還未持續多久,便聽左側傳來男人低沉的音色,言語中儘是不滿——
「公主,很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