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7章 冤有頭
強烈的,陰森的,凶戾的邪念衝擊傳來。
一時間天旋地轉,四方變色,神識視界開始扭曲,變形,黯然失色,宛如陷入陰沉的深淵一般,令人室息。
在如此龐大的邪念席捲之下,所有人都神魂震顫,哪怕金丹巔峰都支撐不住,一個接一個雙目失神,印堂發黑,緩緩倒在地上。
墨畫支撐得最久,但也十分勉強。
仿佛有一股邪惡的念力,在不停扭曲他識海的空間,將他的神識,從自我中抽離。
眼看著荀長老他們一個個倒在地上,墨畫最終也支撐不住了。
他放棄了抵抗,任由那股邪力,將自己的神念化身,從識海中抽離,帶入了另一個不可知之境。
周遭的景象,宛如駁雜的萬人心相。
五光十色,光怪陸離。
充斥著割裂,冰冷,怨恨,畸形等等心緒,
世界扭曲,破碎,模糊,而後重新構建。
墨畫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處在一片,虛幻的夢魔世界之中。
周遭仍舊是一座巨大的神殿。
這座神殿,與他適才在現世之中所見的神殿類似。
處處金碧輝煌,亭台華麗,樓閣莊嚴,但卻充斥著濃烈的,陰森的,漆黑的邪念之氣。
骯髒的黑水,浸著金色的樓閣。
邪念化生的腐肉,掛在飛檐之上。
牆壁之間,嵌著畸形醜陋的眼眸,滿含絕望,在窺視著什麼。
天空還有鬼魂,如陰雲飛過。
見了周遭這般景象,墨畫微微吸了口涼氣,而後目光微凜,心思轉動:
「二長老屍身被毀,巫法被破,龍鎖粉碎,邪胎肯定已經醒了———」
「它的邪念太強,只一瞬間,便充斥神殿,扭曲了現世,將所有人的神識,
都攝入了它的夢之中。」
「夢魔是邪胎的世界,邪胎不死,夢魔不破。「
「所有人都被困在這夢魔之中,唯一的結局,就是被邪胎一個接一個吞噬,
成為夢魔的養料——
「也就是說,這是一個必死的殺局——」
「這就是那個通體蒼白,行跡詭異的人魔的目的?」
「它想殺了所有人,讓所有人,都死在這夢魔之中—.」
墨畫抬起頭,看向了充斥著邪神之力,神聖莊嚴,但又腐化,骯髒且墮落的神殿,神情漸漸凝重。
這是迄今為止,他所見過的,規模最大,感觸最真的邪念夢魔。
夢魔中瀰漫的邪念,也強得宛如實質。
墨畫眉頭緊鎖。
「三品巔峰的邪胎——
饒是他神識強大,神念道化,也修了太虛門的斬神劍式,一時也不知這等可怖的存在,到底該怎麼殺。
墨畫皺眉沉思片刻,微微嘆了口氣。
「先找到荀長老和顧師傅他們吧—.—
荀長老他們肯定也被攝入了這邪胎夢魔之中,現在不知身處何處。
他們雖是金丹,但不走神識之道,不修神念上的法門,本我的神念暴露在如此兇險的邪胎夢魔之中,危險萬分。
一旦遇險,生死難料。
荀長老他們是為了救自己,才被牽扯到這邪胎事件之中。
於情於理,墨畫都要保證他們的安危。
至於三品巔峰的邪胎,走一步算一步吧-
墨畫觀察著夢,估摸著方位,開始沿著面前的台階,一步步向神殿的深處走去。
好在神念的虛界,建立在物質的現界之上,
兩者會有區別,但整體差異不大。
通往最終神殿的路,墨畫在現世中已經走過了一遍,如今再走一遭,也大抵知道方位。
金色的台階,沾著黑色的污血。
墨畫收斂了氣息,隱匿著神念,掩藏了一身金色神髓,就像一個普通的孩童,踩著這些台階,一步步向上走。
周遭妖魔鬼怪,奇形怪狀,飛天遁地,狂魔亂舞。
但沒有一隻,能窺破他的神跡。
就這樣,墨畫一直向前走,一直走到了,一個金色的道場。
這個道場,與外面的道場,方位格局一模一樣,但唯一不同的,道場上不再是銅人,而是被銅人束縛的,一具又一具冤魂。
這些冤魂,被困在銅人里,向著遠處的神殿,頂禮膜拜。
它們在掙扎,在哀嚎,在悲鳴。
它們身上的痛苦和絕望,化作養分,流向神殿深處。
生前為奴,受人剝削。
死後成了冤魂,還要被榨取痛苦和絕望的念力,去供養著邪胎。
這就是神殿運轉的邏輯。
也是孤山的真相。
墨畫眼底,露出一絲悲憫。
忽而一陣悽慘的尖叫聲響起,墨畫循聲望去,便見遠處,幾隻掙脫了銅人束縛的孤魂野鬼,正目光血紅,流著口涎,宛如野狗一般,在啃噬撕咬著一個人。
這人是個少年,面容白皙,氣息文弱,正是沈慶生。
此時沈慶生正一臉驚慌,手中的長劍揮舞,去驅趕撕咬在他身上的孤魂。
這長劍,是他的本命法寶胚胎,隨身溫養多年。因此在夢魔中,也能顯化出來,但威力並不算強,至少應對普通的鬼怪,十分吃力。
「掙脫銅人束縛的鬼物,在撕咬沈慶生—.—」
墨畫打量了下四周,心中有些瞭然。
沈慶生是沈守行的兒子。
沈守行是坑殺孤山十多萬散修的罪魁禍首。
這裡面含著血淋淋的因果,
因此,沈慶生被攝入夢魔,落在這道場附近,立刻使得周遭的鬼魂憤怒癲狂。
它們不顧一切,拼命掙脫銅人的束縛,向沈慶生生索命。
想將他吞活剝,讓他魂飛魄散。
善惡有報,因果既定。
墨畫不大想管,本想就這樣離開,但轉身之際忽而一證,想了一下,還是出手救下了沈慶生。
他放出一絲威壓,驅趕了冤魂。
並以神念,凝聚陣紋,將這些冤魂,重新封在了銅人之中。
冤魂消散,沈慶生仍驚魂未定,手中揮舞著長劍,失聲叫喊道:
「滾開,你們這些下賤東西,你們這些短命窮鬼,不許碰我,滾——」
片刻後,沈慶生察覺到冤魂已經退散,臉色茫然,不知發生了什麼,隨即便是心中狂喜。
「定是沈家列祖列宗保佑—」
沈慶生臉色蒼白,喃喃道,「這個鬼地方,留不得—————
他剛想跑,轉頭就見面前多了一個人。
「小孩?」
沈慶生神色咤異,待看清了面容,一時瞳孔一震,「你是———-墨畫?!「
墨畫淡淡「嗯」了一聲。
「你怎麼————會是這副模樣?」沈慶生有些難以置信。
「這是夢境,夢無定形。」
墨畫懶得解釋那麼多,只簡單說道。
沈慶生目光陰沉,注視著墨畫。
從表面看,墨畫就只是個普通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
他退化了?
要不要此時動手殺了他?
沈慶生在心裡默默思。
他與墨畫之間,是有著不少仇怨的,甚至孤山這一堆倒霉的事,歸根結底,
都是墨畫害的。
要不是墨畫,自己根本不可能來孤山,自然也就不會被那幾個該死的盜墓賊抓住,不會被帶到這墓里受罪,遭受這種種屈辱與迫害。
這一切的源頭,都在墨畫。
他恨不得墨畫去死。
「夢裡殺了他,不知他現實中,會不會直接去死—」
沈慶生看著「幼小」的墨畫,目光陰驁。
但他又有些遲疑。
墨畫坑殺那個皮先生的景象,還歷歷在目。
他在墨畫手裡,也從沒占到過一點便宜。
此時在夢中,墨畫雖然看著弱小,但身上卻透著一股,令人捉摸不透的從容。
沈慶生一時也拿不準,到底要不要下手。
墨畫卻目光平靜地看著他,不知在想些什麼,末了問道:「沈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沈家的事?」
「萬人坑。」
沈慶生眼皮一跳,「我只有築基,二十多歲,家族的事,我怎麼可能知道—....」
墨畫點了點頭。
冤有頭,債有主。
他不再理會沈慶生,而是徑直向布滿銅人,冤魂遍地的道場走去。
沈慶生驚道:「你去哪?」
「神殿深處。」
「那裡能出去?」
「有可能。」
沈慶生不明就裡,不過墨畫向來聰明狡詐,他走的路,即便不是出路,也至少是條生路。
這裡到處都是擇人而噬的冤魂。
沈慶生不想繼續待在這裡,便跟在墨畫身後,向前走去。
墨畫走了幾步,回頭看了他一眼,「你要跟著我?」
沈慶生冷笑,「路就在這裡,你走得,我便走不得?」
墨畫默默看了他一眼,點頭道:「行,你跟著我走也行。」
他手指一點,淺淺的金光,顯現成一道道神霧陣紋,一部分刻印在了沈慶生身上,一部分畫在了他自己身上。
「這是隱匿氣息用的陣法。」墨畫道,「別弄壞了,一旦陣法壞了,氣息泄露,引鬼物纏身,誰也救不了你。」
沈慶生看著身上的金色陣紋,心中震驚:
「這個叫墨畫的小鬼,在夢裡都能畫陣法?還好剛剛沒貿然動手———」
「好。」沈慶生點頭。
墨畫繼續向道場深處走。
外面他找過了,並沒有荀子悠長老,顧師傅還有樊典司的蹤跡,那這麼來說,他們應該在神殿更深處。
那也正是邪胎所在的位置。
「希望荀長老他們安然無事—.—
墨畫心中默默道。
於是墨畫走在前面,沈慶生跟在他身後,兩人便一步步穿過金色銅人道場,
向更深處的神殿走去。
一路上,金色銅人遍布。
銅人之上,滿是被束縛,被封印,被壓榨著痛苦和絕望的冤魂,在滿面愁苦地掙扎著。
它們似乎,也隱隱感知到了寄宿著深仇的因果,正從它們身邊走過。
但因為墨畫的神霧陣,它們感知不到沈慶生的氣息,因此只能在瘋狂怒吼咆哮。
深沉如血的仇恨被壓抑著。
驚人的憤怒在配釀著。
沈慶生越走越覺得不安,眼見周遭銅人醜惡,冤魂獰,忍不住罵道:
「這些東西,又丑又賤,真不知立在這裡做什麼—
墨畫不由停下腳步,緩緩轉過頭,目光微冷地看著沈慶生,「這可都是,你沈家的『傑作」·————」
「我不知你在說什麼—--什麼我沈家的傑作?」沈慶生臉色有些不自在。
「你爹剛剛,可都一五一十,親口說了。」墨畫道。
沈慶生一,「我爹說什麼了?」
墨畫目光微凝,這才記起,沈守行將沈家的醜聞說出來的時候,這個沈慶生,似乎是被「道心種魔」了,渾渾噩噩的,什麼都沒聽到。
似乎他並不知道,他爹當年,到底都做了什麼。
墨畫沒說什麼,而是繼續向前走。
在神霧陣的庇護下,兩人又走了一陣,距離道場的出口越來越近,大荒神殿的龍首大門,也若隱若現,浮在遠處。
但周遭的陰氣,卻越發濃烈。
似乎因為,沈慶生即將安然離開這片道場,這些冤魂冥冥中感知到,它們的百年積怨,血海深仇,這血淋淋的因果,永遠無法了結,因此無不憤怒發狂,含恨怒吼。
它們在不顧一切,掙脫銅人的束縛,哪怕身上的念體,被銅人的鎖割裂,
肢體被撕扯,它們也不罷休。
整個道場都開始震盪,冤魂的怨念,宛如潮水,洶湧澎湃。
終於,隨著斷裂的一聲。
一隻冤魂,扯斷了銅人,但它卻被攔腰絞斷,只剩半截身子,儘管如此,還是獰著,向墨畫兩人衝來。
這是第一隻,而後第二隻,第三隻——
禁錮銅人的斷裂聲,此起彼伏。
越來越多的冤魂,掙脫了束縛,呼嘯著聚集在一起,宛如潮水一般。
可有墨畫的神霧陣遮掩,它們找不到「仇人」的位置,因此只能憤而狂怒黑雲密布,遮天蓋地。
而受因果牽引1,這黑雲之間,還有更大的,長著療牙,面容獰的三品厲鬼緩緩現出身形。
三品厲鬼的感知,比一般冤魂要強很多,因此它能隱隱看到,神霧陣隱藏下的兩道人影。
生死的恐懼,籠罩心頭,沈慶生心驚膽裂,
「快跑!」
沈慶生顫聲道,而後發足狂奔。
墨畫跟在他身後。
漫天的冤魂,感知到一絲氣息的波動,也開始緩緩向他們席捲而來。
但到底還是來不及了。
不到一香時間,沈慶生已經跑出了道場,踏上了神殿的台階,脫離了冤魂索命的範圍。
沈慶生長長鬆了口氣,而後轉頭看向墨畫,這一看,他當即神色大變,驚恐道:
「墨畫,後面!」
墨畫一證,轉頭看去,可還沒看到什麼,胸口便穿出一截劍尖。
一柄長劍,刺穿了他身上的神霧陣紋,也貫穿了他的胸口。
墨畫緩緩轉頭,看向沈慶生。
沈慶生五官扭曲,一臉獰,「去死吧,小畜生!」
墨畫神色不解,「為什麼———·
「為什麼?」沈慶生狩笑,「有什麼為什麼?我早就想殺你了,你以為我是跟你鬧著玩的?更何況,我雖然不清楚我爹跟你們說了什麼,但我沈家的機密,
你似乎已經知道了,那就更不能留你了——」
墨畫瞳孔微縮,「沈家的那些事,你一開始就知道?」
「你這不是廢話?」沈慶生冷哼了一聲,「我爹他瞞著我,不跟我說,以為我就打聽不到了?」
「不就是殺人麼?多大點事?」
「更何況,殺的還是那些低賤的礦修,有什麼大不了?」
「下人的命,能是命麼?」
墨畫神色平靜道:「這都是,你爹教你的?」
沈慶生冷笑,「這種事,還需要教麼?」
「我是什麼人?我是沈家嫡系,生來就是人上人!」
「既然是人上人,就要有人上人的自覺。」
「那些下賤的人,只配對我卑躬屈膝,便是當我沈家的狗,也要看我的臉色。」
「我爹辛辛苦苦,讓我過的,不就是這種日子麼?」
「可笑的是,我爹他當年殺了那麼多人,滿手血腥,才做到實權長老的位置「反倒天天跟我說,要走正道,勤勉修行,與人為善,同情弱者。」
沈慶生忽而譏笑一聲,「我都不知道,他在教我些什麼。這些道貌岸然的話,他自己說起來,不覺得可笑麼?
「那些低賤的散修,窮苦一輩子,有什麼值得同情的?」
墨畫神情淡漠,「你沈家的繁榮,你的錦衣玉食,都建立在他們的窮苦之上。」
沈慶生一愣,而後譏笑道:
「那就怪他們自己沒本事,窮也罷,苦也罷,都是他們的命,是他們活該,
與我沈家有什麼關係?」
這話一出,道場間陰魂凝聚,尖聲嘶吼。
巨大的厲鬼也浮現了身形。
墨畫胸口被長劍貫穿。
沈慶生順手將墨畫猛地一推,推到了道場間,推到了冤魂肆虐,陰氣密布的中心。
「既然你關心這些死在孤山的窮鬼,那就用你自己,去餵飽他們吧-————
沈慶生獰笑道。
墨畫的神霧陣破碎,氣息暴露,胸口被長劍貫穿,逃脫不得。
瘦小的身軀,被萬千兇惡的冤魂追上,一點點包圍龐大可怖的厲鬼,也來到了墨畫身後,張開了血腥的大口。
沈慶生臉上的笑容,越發得意。
可不過一瞬,他臉上的笑容,便一點點冷卻,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的驚恐。
在他眼中,漫天兇惡的冤魂,在墨畫周身巡呼嘯,宛如滔天的海嘯,幾欲吞噬一切。
可卻沒有一隻,敢真正靠近墨畫。
甚至,那隻巨大的厲鬼,對著墨畫張開血盆大口後,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醜陋的眼眸中,也露出了恐懼,在一點點向後退去。
鬼怪亂舞,遮天蔽地。
那一道小小的身影卻當然而立,萬鬼不侵。
仿佛是一個,鎮壓地府的小閻王。
巨大的寒意,從心底一點點蔓延上來,沈慶生瞳孔緩緩放大,掙扎著轉身就跑。
但一道金光閃過。
一柄金劍破空,刺穿沈慶生的大腿,將他牢牢釘在了地上。
沈慶生掙扎幾下,越掙扎越痛,急忙轉過頭。
墨畫一臉淡然,將沈慶生暗算的長劍,從胸口抽出,手指輕輕一捏,便捏成了粉。
「你的道心,已經爛掉了——·
沈慶生神色驚恐。
墨畫伸出白皙的手掌,虛空一抓。
淡藍色,帶著一絲血色煞氣的水光浮現,令人室息的水牢術凝結,將沈慶生牢牢捆住,而後一點一點,向道場中拖去,一點點拖向萬千冤魂垂涎的口中。
「你爹的帳,你先還吧———」」
孤山之中,萬千慘死的冤魂一室,而後紛紛尖吼嘶叫,陰風倒卷,興奮欲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