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在電視上見過你,你是那個......那個叫什麼來著?遲辰光?是嗎?你是遲辰光的兒子嗎?」
有人在耳邊說話,聲音模糊聽不真切。周頌用力掀開眼皮看了看蹲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他大約十四五歲,身高和年齡已然高出自己一截。少年神色輕鬆,生龍活虎,仿佛不是被綁架囚禁在這間破舊廢棄的倉庫,而是偶然路過,便跑進來探險。
少年的雙手纏著好幾圈繩子,本在拴在另一個牆角,繩子另一端系在一根生了鏽的牆釘上。但是他拽掉了鬆動的牆釘,用尚能活動的手指解開捆住雙腳的繩子,
貓著腰悄悄走到周頌面前,喋喋不休地說話,很快就把即將昏睡過去的周頌吵醒了。
「但是你的名字我記不清了,我叫韓飛鷺,你叫什麼?你看起來好像很難受,繩子綁的太緊了嗎?我幫你松松。」
他想解開周頌手腕上的繩子,但是周頌躲開他的手,有氣無力道:「別碰我。」
他們被關在陰暗的舊倉庫,只有東邊牆上近兩米高的地方開了一扇窗,窗外|陰雲密布風雨交加,黯淡的天光透過窗口灑進來,他們的臉陷在灰暗昏沉的空氣里,朦朦朧朧模模糊糊,但是韓飛鷺臉上一雙漆黑的眼睛格外明亮,像兩塊嵌進去的金剛石,堅硬又透亮。
他一點都不介意周頌惡劣的態度,摸了摸周頌的額頭,「你發燒了,燒得好燙啊。你燒多久了?」
周頌心煩氣躁,索性閉上眼不理他,眼不見為淨。
韓飛鷺:「喂喂喂,醒醒,別睡著,我們趕快逃出去。」
周頌:「......逃?」
韓飛鷺示意他往上看,「看到那個窗戶了嗎?你踩著我肩膀就能翻出去。」
窗戶很高,但若踩著一個人,的確能翻出去,但是窗口狹窄,體型稍大些的人一定會被卡住。周頌瞥他一眼,道:「你翻不出去。」
韓飛鷺:「我知道啊,我讓你翻出去。快快快,趁外面那些人還沒發現。」
他站起來扶著牆彎下腰,卻看到周頌無動於衷,急道:「快呀。」
周頌很平靜地看著他:「我不想出去。」
韓飛鷺:「為什麼?你想燒成傻子嗎?我告訴你,發燒會把你腦子燒壞。而且你燒得這麼嚴重,沒準兒會燒死的。」
周頌唇角抖動了一下,似乎是想笑,但是身體太虛弱笑不出來:「那太好了。」
門突然開了,走進來一個帶著頭罩的男人。他左手拿著一把砍刀,右手掂著沉甸甸的鐵鏈,上面還掛著鎖。他渾身淌著雨水,腳上的厚底軍靴在水泥地面上踩出一個個濕漉漉的腳印,他走到韓飛鷺面前,問:「為什麼不告訴我們,你爸是警察。」
和他相比,韓飛鷺很單薄,但是絲毫不懼,像一頭小獸般齜出兩行白牙:「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們我爸是警察?」
話音沒落地,韓飛鷺被當胸一腳踹到牆上,後背肩胛骨差點撞碎,前胸後背一塊兒疼。
男人道:「這次生意要是被你攪黃了,我把你剁碎。」
他們這次綁架的目標只有周頌一個人,只因新加入的同夥兒幹活不麻利,在巷子裡綁人的時候拖泥帶水,鬧出響動,恰好韓飛鷺路過,不由分說便見義勇為。他們只能把韓飛鷺敲暈了,順手帶走。
韓飛鷺疼得齜牙咧嘴,西施一樣捧著心,腰都直不起來,斯哈斯哈喘著氣:「那小孩兒發燒了,要燒死了。」
周頌渾身無力癱坐在牆角,面白如紙,目光渙散,額頭滲出一層涼膩的汗水。
韓飛鷺又道:「你最好趕快送他去看醫生,他要是燒死了,你們不僅一分錢都拿不到,還得罪加一等。我爸說了,綁架只是坐牢,殺人就得槍斃。喂喂喂,你還在猶豫什麼?我還在這兒啊,反正你們有倆人質,放一個一樣能拿到錢。」
不知道他哪句話說服了綁匪,周頌腳上的繩子被割斷,又被套了一件肥大的雨衣,
然後被綁匪帶出倉庫。
走出倉庫,大雨未歇,周頌回過頭,看到韓飛鷺捂著肚子蜷縮在地上,有氣沒力地咧出笑臉:「回見。」
倉庫大門被關上,周頌坐上一輛麵包車,不知道自己要被帶去哪裡。但是他已經不再害怕了,因為他剛才在韓飛鷺身上學到了從未有人教過他的『勇敢』和『希望』。韓飛鷺說的對,他當時高燒不退,若不及時接受治療,凶多吉少。他被帶進一間小小的私人診所,吃了藥打了針,躺在潮濕又略帶膩垢味的病床上沉沉睡去。再次醒來,人已經在醫院裡。
通過大人之間的交談,他才知道他在診所睡著沒多久,警方就已經暗中包圍了那間倉庫。三名綁匪全都被捕,韓飛鷺也被解救,但是有一名警察受了嚴重的槍傷。他還知道,受傷的警察是韓飛鷺的父親。他出院時路過手術室,遠遠就看到韓飛鷺和他的爺爺奶奶以及母親站在手術室門前,一家人依偎在一起,互相牽著手。似乎有一種力量把他們和裡面正在做手術的人緊緊拴在一起,連死亡都無法把他們分開。
周頌很想去和韓飛鷺說點什麼,比如說聲謝謝。但是他身邊圍滿了保鏢,老管家蒼叔把手搭在他肩上,推著他往前走。他和韓飛鷺擦肩而過,像是不同世界的人。幾天後,他得知韓飛鷺的父親被搶救回來了,保住了性命,但是左腿落下永久性殘疾。後來,他再也沒有見過韓飛鷺。聿城很大,世界很大,他們各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毫無交集。
直到十五年後,一起捲土重來的綁架案讓他們在茫茫人海中再次不期而遇。至於他為什麼如此關注洪逸柏的案子,或許是因為他當年遭遇綁架的時候和洪逸柏一般年紀,不過10歲而已。他是幸運的,無論是韓飛鷺還是警方,都全力以赴地幫助他,他只是希望洪逸柏和自己一樣幸運。
在這份幸運傳遞下去之前,眼前最重要的是趕快把這間休息室的窗戶打開通風散味,否則殘留的泡麵味道真是熏得他鼻根發癢,胃裡直泛噁心。
周頌把幾扇窗戶全部打開,從印表機上隨便拿起一份文件扇動面前的空氣。氣味還未散淨,房門被推開,然後韓飛鷺端著一桶泡麵走了進來。周頌見狀,立馬皺眉,用文件蓋住鼻子。
韓飛鷺見他這樣,立在原地頓時不知自己該進還是該退,「這是你的午飯。」
周頌:「我不吃,謝謝。」
韓飛鷺繼續往裡走,但是周頌連連往後退,他看出周頌在躲他手裡的泡麵,於是掂起一把椅子放在門口,遠遠地坐在門口吃起這桶泡麵。「我們單位食堂過了飯點兒就沒飯了,你不想吃泡麵就自己點個外賣。」
周頌也掂了張椅子坐在窗邊,他和韓飛鷺雖然在同一間房間裡,但是都儘量和彼此保持最遠的距離。「不用了,我不餓。」
韓飛鷺偏過頭瞧了瞧他,從兜里掏出手機打開了美|團,往下劃了兩頁,問:「豬肚面和雞雜麵,你吃哪個?」
周頌:「我不吃內臟和下水。」
韓飛鷺:「麻辣燙?」
周頌:「你不覺得麻辣燙看起來就像廚餘垃圾泡在泔水裡嗎?」
韓飛鷺又瞧他一眼,找到一間壽司店:「米飯總能吃吧?」
周頌:「炒飯和隔夜飯除外。」
韓飛鷺這輩子頭一次這麼無語,但還是耐下心給他買了兩盒壽司,然後很多此一舉地備註不要隔夜飯。點完餐,他把手機揣起來,繼續吃泡麵。一個小時前,他把周頌帶回來扔進這間休息室就去開會了,並沒有安排人來向周頌問話,現在他自己來了,還是沒有擬好腹稿。此時他和周頌之間的氛圍有點奇怪,他們即算是陌生人,又算是久別重逢,15年前的那起綁架案似乎不得不聊,但是又不知從何聊起。
還是周頌打破了眼下無話可說的沉默:「那晚開快艇的人是誰?」
韓飛鷺:「一個叫方亞慶的人。他是市中心公園的一名保安,開快艇是他的兼職,他不值晚班就會去開。5月5號洪逸柏失蹤當晚的快艇駕駛員只有他一個,如果帶走洪逸柏的人走的確是水路,嫌疑人只能是他。」
周頌:「找到方亞慶了嗎?」
韓飛鷺撈光了面,把半桶湯擱在地上,從兜里拿出一張紙巾擦著手說:「洪逸柏出事到現在,他一直沒去上班,現在處於失聯狀態。我們正在尋找他的下落。」
周頌:「他的親戚和朋友不知道他的行蹤?」
韓飛鷺向他扭過身,翹著腿,說:「你知道什麼是失聯嗎?失聯就是他沒有聯繫爹媽,沒有聯繫朋友,也沒有聯繫三姑二舅和鄰居大媽。這叫失聯。」
周頌被他嗆白,換做別人就惱了,此時卻能笑出來,「那他總有交通工具吧,比如一輛車?否則他怎麼帶走洪逸柏呢?」
韓飛鷺:「他有一輛皮卡,案發當天開著去上班。十分鐘前,我的人在他家裡找到了這輛皮卡。那小區又破又小,管理很差,停著大量非本小區住戶的車。攝像頭也是十個老九個壞,還有一個碎了鏡頭蓋。嘖,你笑什麼?」
周頌歪在椅子裡,托著下顎看著他:「你說話真有意思。」
韓飛鷺自豪地捋把頭髮,也笑了:「我練過單口相聲,大學每年元旦晚會,我的節目都是攢底。」
手機響了,是送餐的騎手。韓飛鷺讓騎手在公安局門口等著,然後給穆雪橙發消息,讓穆雪橙把外賣拿進來。不一會兒,穆雪橙提著外賣過來了,身後還跟著兩個女警。三個人站在門口,穆雪橙把外賣遞給韓飛鷺,道:「老大,你怎麼想起來吃壽司了?上次我給你買的你不是都蘸著老乾媽吃麼,老乾媽可沒有了哈。」
她嘴裡嘚吧嘚吧說話,眼睛直往房間裡瞟,每一眼瞟的都是周頌。
女警趙蕾蕾把手裡的文件交給韓飛鷺:「韓隊,這是金濤的資料。」
女警張妍也把文件交給韓飛鷺:「這是方亞慶的資料。」
三個人幹完了活兒,都站在門口沒走,眼神兒頻頻往裡飄。
韓飛鷺看看她們,又看看周頌,突然問:「誰能告訴我,衛玠是怎麼死的?」
穆雪橙:「啊?衛玠?據說他因為長得太美,被活活看死了。」
韓飛鷺點點頭,指著周頌,問:「你們看他長得像不像衛玠?」
三個女孩兒一聽這話,立馬就走了。她們剛走,顧海又來了。顧海剛走到門口,韓飛鷺就說:「你也來看衛玠?看吧,看一眼少一眼。」
顧海不明所以,木訥耿直。他看了看韓飛鷺,又看了看裡面坐著的周頌,問:「衛玠是誰?」
周頌抬了抬手,笑道:「可能是我。」
顧海還是木頭樁子似的,一板一眼道:「你好。」
韓飛鷺站起來,問顧海:「有情況?」
顧海點點頭。
韓飛鷺邁步往外走:「去我辦公室說。那個誰,衛玠,過來吃你的飯糰。」
周頌起身跟在韓飛鷺身後,看到韓飛鷺把小小的外賣袋甩到肩上扛著,韓飛鷺明明腰杆筆直、身姿挺拔,卻走出了黑社會前去鬥毆火拼的氣質。如果以前他在大街上遇見韓飛鷺,是一定會繞著韓飛鷺走的。韓飛鷺若是莽起來,極有可能把路燈當垂楊柳拔了,再把路過的狗扇兩巴掌。他很懷疑韓飛鷺每年在警校元旦晚會上攢底表演的節目並不是講單口相聲,而是表演『一個打十個』。
韓飛鷺的辦公室在六樓,沿著樓道走到盡頭,斜對著樓梯間。辦公室布置的很簡單,一隻文件櫃,一張還算氣派的辦公桌,桌子後面一張大皮椅。窗前擺著兩張短沙發,當中一張矮桌。牆角豎著飲水機。唯一值得一看的是牆上一張國外某搖滾樂的大海報。周頌沒料到這麼嚴肅的執法機關辦公室里也能貼海報,所以格外多看了兩眼。
韓飛鷺把裝在袋子裡的壽司放在窗邊的矮桌上,說:「吃去吧。」
周頌很不爽他這口氣,聽起來像是在餵狗。他坐在沙發上吃壽司,韓飛鷺和顧海在一旁聊工作。韓飛鷺坐在皮椅里,顧海坐在他辦公桌對面。顧海率先開口:「我和老卓兵分兩路,我去找金濤,他去找方亞慶。金濤那輛車牌號67X2的白色豐田從醫院家屬樓出來就直奔出城的方向,過收費站上高速,走聿北高速,在第三匝道下高速。之後就從監控錄像里消失了。我去勘察過路線,出城往前十幾公里外有幾座工廠,建有配套的住宅樓,也有大片的自建房。金濤把虞嬌藏在那裡的概率比較大。」
韓飛鷺:「摸排的怎麼樣?」
顧海:「我留了兩組人,不敢大張旗鼓,只能慢慢摸排。萬一被金濤察覺,又把人質轉移,那就麻煩了。」
韓飛鷺:「你的顧慮是對的,的確不能著急。現在基本框定人質的位置,到了明天交贖金的時候,金濤一定會離開虞嬌,到那時候再採取行動也不遲。老卓那邊呢?」
顧海搖搖頭:「還是沒方向,方亞慶住的地方太亂了,每天上百輛外來車進進出出,方亞慶隨便弄一輛車用來轉移洪逸柏,都夠我們好找幾天。」
韓飛鷺若有所思地盯著桌面沉默了一會兒,道:「找到方亞慶一方面,找出方亞慶擄走洪逸柏的原因,是另一方面。方亞慶和金濤會是同夥嗎?」
顧海:「我查了方亞慶和金濤半年來所有的行動跡象,沒有查到他們有交叉的社會關係。他們互為同夥,綁架洪逸柏和虞嬌的概率不大。」
韓飛鷺翻開方亞慶的資料,逐字逐字地看,「喬宇出事那天,方亞慶人在哪兒?」
顧海:「我正要告訴你,4月3號方亞慶請了一天假,直到傍晚才出門。晚上6點23分搭成了開往雙龍橋公園的公交車。7點14分在雙龍橋站台下車。」
韓飛鷺:「也就是說,喬宇出事當晚,他在現場?」
顧海:「應該是這樣。韓隊,如果喬宇的溺亡是意外,會是方亞慶乾的嗎?」
方亞慶的資料里記錄了15年前10月中旬他曾去派出所報案,穆雪橙盡責地調出了當年的報案記錄。這則案情記錄引起了韓飛鷺的注意,他細細看完,面色凝重:「把07年的128重案的案卷找出來。」
他突然要看07年的舊案,顧海不明所以,但什麼都不問,起身就去檔案室調資料。
周頌慢慢朝韓飛鷺走去,「128重案......是那起受害者全都是男童的連環殺人案嗎?」
韓飛鷺:「你怎麼知道?」
周頌不請自來,在顧海坐過的椅子上坐下,道:「網上看見過。這件案子至今沒破,網絡上的討論度一直不低。」
桌上攤著方亞慶的資料,就停在剛才韓飛鷺看的那一頁。周頌看了眼桌上的文件,問道:「可以嗎?」
看到韓飛鷺首肯,周頌才把文件轉向自己,沒有隨意翻動,只看了看那段報案記錄。看完,他雙眉微揚,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韓飛鷺:「你看到了什麼?」
周頌手指抵住文件邊緣,把文件往裡推,看起來不想和那份文件扯上關係,「方亞慶的兒子方磊在15年前走失,下落不明,至今沒有找到。兒子失蹤次年,他的老婆和他離婚,他成了孤家寡人。」
韓飛鷺:「所以呢?」
周頌:「如果我記得沒錯,128男童謀殺案第一個死者出現的時間是07年3月。很巧,時間合得上。」
韓飛鷺:「你懷疑方亞慶和這件連環殺人案有關?」
周頌:「這是你的懷疑,否則你為什麼讓你的下屬去調案卷?」
韓飛鷺發現周頌和他有種很不講理的默契,他們明明相處時間不多,更談不上了解。但是周頌似乎總能和他的思考保持同步,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就像是.....知己。
看在周頌如此聰明敏銳的份兒上,韓飛鷺不介意和他多說幾句:「那你覺得方亞慶是兇手嗎?」
周頌:「或者你應該這樣問,方亞慶是不是你們警方在找的兇手?首先,你要知道你在找誰。」
韓飛鷺:「你說的是兇手的形貌特徵?」
周頌眉毛揚了揚,笑道:「你比我想像中要容易溝通。」
這不是好話,韓飛鷺聽得出來,周頌的意思是:我以為你很笨,可你沒那麼笨。你聽得懂人話,我不是在對牛彈琴。阿彌陀佛。
韓飛鷺儘量無視他高高在上的嘴臉,問道:「難道你懂側寫?」
周頌很不以為然,仿佛在說自己擅長拿手擰瓶蓋兒:「如果你說的是利用統計和歸納的方法,抑或通過犯罪現場再現的形式對犯罪人員進行心理分析和行為分析的行為。是的,我懂,我翻過幾本書,看過一些資料,對被你們稱為『犯罪心理』的領域略有研究。」
韓飛鷺:「你研究這些幹什麼?」
周頌看了眼牆上的樂隊海報:「和你喜歡聽搖滾一樣,這是我的興趣。」
韓飛鷺:「那你說說看,我們警方在找的兇手是誰?」
周頌露出事不關己的涼薄微笑:「我不說。」
韓飛鷺:「為什麼?」
周頌:「心理畫像只是輔助警方偵查的一種手段,而且存在偏差。萬一我哪句話說錯了,給你們指了一個錯誤的方向,那我豈不是麻煩了?再說了,你們有自己專業的顧問團隊,你想聽的話,打通電話過去,不到半個小時你能得到好幾份各有千秋不相上下的側寫剖繪。供君甄選。」
韓飛鷺擰著眉毛看著他笑:「聽你說話心裡真刺撓,你到底是在誇我們的顧問,還是在罵我們的顧問?」
周頌道:「我用不著誇他們,也犯不著罵他們。我只是知道自己的斤兩,懂得在高人面前藏拙。」
韓飛鷺:「雖然咱倆見面時間不長,但是我看你一直很順眼,儘管你矯情高傲又難伺候。我看得出來你絕不是謙虛的人,謙虛這倆字兒用在你身上,倉頡真真要臊死。」他拿出煙盒,抽出一根,煙盒推到周頌面前,「我知道你為什麼推託,你不想背責任,也不想引起我們內部的關注。我可以向你保證,你在我辦公室說的話,出了這間辦公室我就當你從沒說過。我想聽你對兇手的分析,是我對你有種......很滑稽很沒由來的信任。所以你隨意地說,我擔待著聽,行嗎?」
周頌看著他,目光微動:「你信任我?」
韓飛鷺敲敲腕上的手錶:「現在是下午5點半,半個小時後,我得去市局開會,敲定明天的布控方案。我只有半個小時休息時間,我要是不信任你,我會坐在這兒欣賞你的臉?我看會兒資料、睡一會兒、哪怕打把遊戲不香嗎?」
周頌又笑了:「你說話雖然囉嗦,但是很有趣。」
韓飛鷺:「謝謝,明年我就去參加歡樂喜劇人。」他又敲敲表蓋,「只剩二十五分鐘了。」
周頌靜下來稍一沉思,道:「我了解過128連環殺人案,死者全都是9到12歲之間的男童。迄今為止一共發現6名受害者。第一個死者出現的時間是07年3月份,最後一個被警方發現的死者在3年前。這些孩子都被勒頸致死,身上沒有虐殺的痕跡,也沒有遭受侵犯。兇手的作案手法相對穩定,沒有折磨過那些孩子,從發現屍體時死者的狀態來看,他們還受到了比較好的照顧。這件案子有一個與眾不同的地方。」
韓飛鷺:「哪裡與眾不同?」
周頌:「兇手絕大概率是男性,這即是統計學的結論,也是因為女人天生擁有母性,她們不會去殺孩子。兇手是男性,受害者也是男性,沒有遭到性侵。可見兇手不是性掠奪型殺手,既然兇手的目的不是為了得到性滿足,那就是為了得到其他心理上的滿足。簡單來說,128連環案的兇手和其他同性相殘的案件真兇不同,你們要找的兇手不是同性戀或者是戀童癖。」
韓飛鷺抬手打斷他:「受害者沒有受到侵犯,可能是因為兇手沒有這種功能,他用其他方式代替了性侵犯。」
周頌:「絕不可能。」
韓飛鷺:「為什麼你這麼篤定?」
周頌:「每具屍體被發現的時候都衣著完整,擺放平坦,甚至他們的手都放在胸前。兇手這樣做,是想保留死者的尊嚴。如果兇手只想通過變態的方式從他們身上得到性滿足,他絕對不會如此善待受害者的屍體,他會不遺餘力地虐待他們、侮辱他們、只有這種方式才能代替直接的性侵犯,讓兇手得到快感。」
韓飛鷺很快就被他說服了:「你繼續說。」
周頌雙手交疊,放在胸前,問道:「這種姿勢代表什麼?」
這種姿勢讓韓飛鷺想到了躺在棺材裡的屍體:雙目緊閉,神態安詳、雙手交疊放在胸前。
韓飛鷺道:「安息。」
周頌:「對,兇手想讓死者安息。更具象地說,他愛死者。」
韓飛鷺皺眉:「愛?」
周頌:「他把某種愛嫁接到了死者身上。我猜他在受害者死後獨自為受害者舉行過葬禮,甚至他殺人的原因也是為了給那些孩子一個葬禮,讓他們得到安息。而這種行為,似乎是為了彌補。因為以前做不到,所以現在製造條件也要做到。」
韓飛鷺:「彌補誰?」
周頌微笑道:「其實你已經有答案了。」
韓飛鷺低頭看著方亞慶的資料,沉聲道:「06年,他的兒子方磊走失,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方亞慶想彌補自己的兒子?可是他怎麼確定自己的兒子死了?」
周頌:「丟了一年還沒找到,九死一生。他兒子是生還是死,對他來說都是死了,因為他的兒子離開了他。」
韓飛鷺:「那喬宇又是怎麼回事。」
周頌稍稍仰起頭,目光投向高處,眼底籠罩著一片無可奈何的悲憫:「只是意外。」
兇手想抓住喬宇,喬宇逃跑,失足落水——只是意外。
6點鐘,韓飛鷺準時出發去市局,他把周頌送到公安局大門口,道:「我們已經聯繫到了方亞慶的前妻,她明天就回聿城。跟著我跑了半天,辛苦你了。」
周頌道:「的確很辛苦,所以我就不謝你請我吃壽司了。」
顧海把車開出來,停在路邊。韓飛鷺朝車看了一眼,又看著周頌,「你的第二個問題,你現在有答案嗎?」
周頌:「洪逸柏為什麼一個人去雙龍橋?」
韓飛鷺:「對,這很重要。金濤和虞嬌關係不一般,如果真如你所說,金濤還喜歡虞嬌,為什麼會挑在虞嬌即將臨盆時綁架虞嬌?這樣折騰一個孕婦,難道他不在乎虞嬌和孩子的死活?」
起風了,周頌的頭髮被風吹亂,他把頭髮往後捋,抬起頭看著天空中流散的白雲,「他挑在虞嬌即將生產的時候出手,倒更像是......想要孩子。」
韓飛鷺沒有多意外,他早已猜到和金濤關係不一般,「虞嬌肚子裡的孩子是金濤的?他想要筆錢,和虞嬌遠走高飛?」
天上的雲不停地變幻形狀,偶爾交融,又轉瞬分離。周頌低念了聲『遠走高飛』,又道:「如果虞嬌想和金濤遠走高飛,當年為什麼選擇嫁給洪曄?她有很多機會一走了之,但是她沒有。」
韓飛鷺:「那你認為?」
周頌把視線從遙遠的天邊收回,但目光仍然悠長:「虞嬌和金濤雖然步調一致,但並沒有達成一致。虞嬌或許是自願和金濤離開,但她絕不會和金濤遠走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