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城市的建設不可能面面俱到,總有些地方落後於時代的腳步,在高度現代化的大都市中保持滄桑古樸的舊模樣。聿城樺龍區的白楊溝城中村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這裡人口混雜,住宅樓林立,樓與樓的間隔不足兩米,是名副其實的『握手樓』,十一二層高的住宅樓卻沒有電梯也是常態,可因租金便宜,還是吸引大量剛畢業的學生和外來務工人員。這裡地勢複雜,除了土生土長的原住民之外,只有送外賣送快遞的才能找到準確找到某棟某號。
中午三點多鐘,一輛貼著某快遞公司的電動三輪車駛入這片亂地,鑽了幾條深巷後把車停在一棟古舊的筒子樓前。快遞員踩著鐵架樓梯爬到六樓頂層,熟門熟路地找到604號房。房門外面沒掛鎖,他敲了敲門,大聲道:「你好,快遞。」
沒人應門,他拿出手機按照收件人號碼撥出去,片刻後聽到門內響起手機鈴聲,卻一直沒人開門。他掛了電話繼續敲門:「蔡敏敏女士,你有快遞。」
還是無人應,他想把快遞放在門口,彎腰剛把盒子放下,他身後吹來了一股風,吱呀一聲吹開了房門。他抬頭往裡看,屋裡光線很暗,黑黢黢的,狹小的客廳擺了一張簡易衣架,架子上掛滿了女人的衣服。他試探性地道了聲:「你好?」
敞開的屋門和窗戶形成對流風,吹起衣架上一條藍色碎花裙,像是被人掀開了帘子,露出躺在沙發上的女人的身影。快遞員經常來這片收發快遞,和不少人混了個臉熟,所以他一眼認出沙發上的女人就是這間屋子的主人。女人一動不動地躺在沙發上,那條綠裙在幽暗的空氣中輕輕飄揚,看起來莫名有幾分詭異。
他往裡走了兩步,又叫:「蔡敏敏女士?」
走近了,他聞到一股異味,有酒精的味道,也有輕微的臭味,像是肉質轉腐的味道。他壯著膽子繼續往前走,掀開面前的裙子,眼前的一幕讓他汗毛直立,愣在原地。
女人死了,仰面躺在沙發上,頭往右外,面色灰白,嘴角流出血絲。她穿著一條紅色低胸吊帶裙,兩根細帶被扒到肩下,露出了完整的左乳,以及她紋在胸前那隻黑色蝴蝶......
白楊溝死了人,轄區派出所立即上報,不出片刻功夫,韓飛鷺率法醫組和勘察組趕到。民警將居民樓圍住,封鎖了現場,里里外外拉了三層警戒線。最外層警戒線外擠滿了聞訊趕來看熱鬧的左鄰右舍。
第一個出警的是派出所一位年長的探長,姓鄭。韓飛鷺領著人呼呼通通上到六樓,隔著幾步遠就向他伸出手,「鄭師傅。」
鄭師傅和他握了下手,道:「現場保存完好,你們進去看吧。」
韓飛鷺往屋裡指了指:「法醫組先進。」
兩名法醫走進屋裡,顧海和穆雪橙及幾名刑警站在門外穿戴腳套。鄭師傅身邊站著一個穿快遞公司制服的年輕人,韓飛鷺走近了打量他兩眼,問:「你報的警?」
快遞員是個循規蹈矩的年輕人,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到死人,也是有生以來頭一次同時見到這麼多警察。眼前這領頭的警察又挺有氣場,所以他不免有些緊張:「是是是,我報的警。」
韓飛鷺:「身份證給我。」
快遞員交出自己的身份證,韓飛鷺看過姓名,又抬眼看看他:「劉科,才二十?」
劉科:「下個月就二十一了。」
韓飛鷺把身份證還給他:「說說你發現死者發經過。」
劉科:「我剛才來送快遞,敲門敲不開,打電話聽到裡面有手機響。進去一看就看到......看到她死了。」
韓飛鷺目光輕飄飄地盯著他:「誰死了?說名字。」
劉科:「收件人蔡敏敏死了。」
韓飛鷺:「沒人開門你就自己進去?門沒鎖?」
劉科:「沒鎖啊,我本來沒打算進去,我準備走的時候門自己開了,是被風吹開的。」
韓飛鷺:「擅動屋裡的東西了嗎?」
劉科:「沒有沒有沒有,我立刻就出來打電話報警了,在警察來之前我一直站在外面。」
韓飛鷺:「把你手機給我。」
劉科老老老實實交了手機,才問:「幹嘛呀?」
韓飛鷺打開他的手機,找到蔡敏敏的訂單,物流信息顯示他送的快遞今早11點多開始配送,這個時間過來送快遞很合理。又翻出他的通話記錄,查看他一共給蔡敏敏打過多少通電話。
劉科見他不停翻自己手機,又問:「你幹嘛呀?」
韓飛鷺:「幫你撇清嫌疑,我還能幹嘛?」說完,他把手機還給劉科,轉身進屋了。
劉科一愣一愣的:「我還有嫌疑?」
鄭師傅解釋道:「上個星期剛發生一起外賣騎手入室強|奸的案子,挑的女熟客下手。他看你手機是弄清楚你有沒有騷擾過死者,有沒有作案嫌疑。」
劉科背後直冒冷汗,磕磕絆絆道:「不是,不是我啊,手機給你,你仔細看!」
鄭師傅看他臉色,這才相信他只是個無辜的目擊者。
屋內法醫查看過屍體,勘察組才進去勘察現場。韓飛鷺走進去,先看死者,看到一個年輕美麗但已經死去的女人。穆雪橙從沙發的包里翻出她的身份證,道:「死者叫蔡敏敏,不是本地人。」
韓飛鷺:「她的手機在哪兒?」
穆雪橙又翻了翻,找到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
韓飛鷺:「找充電器充電。」
他走近沙發,彎腰看著蔡敏敏的臉,發現她嘴角有血,除此外裸|露的皮膚上沒有任何傷痕。他戴上一雙手套,輕輕掰開死者的嘴,看到她舌尖被咬破,嘴角的血絲由此而來,而且還聞到一股尿騷味。他看向死者的下體,紅色裙子上留著乾涸的疑似尿漬的液體。
「死了多久了?」韓飛鷺問。
法醫道:「屍僵已經過了僵直期,屍體完全解除屍僵狀態,腹部出現大面積的腐敗綠斑。目前預估死者死亡時間是5月15號早上六點到九點之間。」
現在是5月17號中午四點多,距離受害者的死亡時間已經超過了四十八小時。
穆雪橙:「老大,看這兒。」她蹲在垃圾桶邊,手裡拿著一隻注射器。
韓飛鷺看了眼她手裡的注射器,又抬起死者的胳膊,在她手肘、大臂外側、手腕處都找到了細細的針眼,針眼旁的皮膚顯出不自然的青黑。他鬆開死者的胳膊,道:「死者咬破自己的舌頭、失禁、衣衫不整,看起來像是注射毒品過量引發的一系列症狀。不出意外的話,這又是一個吸毒的。」
他蹲下身檢查茶几,拉開每一隻抽屜,在最下面的抽屜里發現一隻鐵盒。這隻鐵盒本是用來裝一種日本進口的餅乾,此時裡面裝著四五隻一次性注射器,約有十幾克純度尚可的白色晶體,以及幾粒粉紅色的黃豆粒大小的藥丸。雖然還沒有經過檢測,但是韓飛鷺對這東西太熟悉,僅憑目測和手感就在心裡確定這是冰毒和一種致幻類藥物。
他把盒子遞給一名部下,道:「裝起來。」
穆雪橙一共在垃圾桶里找到七八隻注射器,壓在最下面的注射器被裝在一隻外賣袋裡,袋子上還貼著點餐單,點餐的時間是上周一。她把這些注射器一一裝進物證袋裡,感嘆道:「這也太頻繁了,不要命了嗎?」
顧海搜完了屋子,道:「韓隊,就一間臥室。死者應該是獨居,沒有發現男人的物品。」
韓飛鷺:「聯繫房東。」
隔壁的鄰居提供了房東的聯繫方式,韓飛鷺把電話打過去,詢問他把屋子租給了幾個人,房東說只租給蔡敏敏一個人,如若蔡敏敏與人合租,他就不會租。問完房東,他又問左右的鄰居,鄰居都說蔡敏敏自己一個人住,從未見過有男人留宿。
韓飛鷺問:「你最後一次見到死者是什麼時候?」
被他問話的鄰居是個老大爺,「前天晚上,凌晨一兩點,她喝的醉醺醺的被一個男的送回來了。」
韓飛鷺:「什麼男人?」
大爺:「我問他了,他說是那女孩兒同事。」
韓飛鷺:「他什麼時候走的?」
大爺:「我擔心這小姑娘出事兒,就一直站在樓道里等著,那男的在她房裡待了十幾分鐘就出來了。然後就走了。」
韓飛鷺:「他走後你見過死者嗎?」
大爺:「當天晚上我沒再見著她,但是第二天一早我看見她出來了,好像挺不舒服的。她想出門兒,搖搖晃晃走了兩步又回去了,可能是酒還沒醒。」
韓飛鷺:「什麼時間?」
大爺:「前天早上七點多吧,那時候我也剛起,準備下去買早飯。」
韓飛鷺:「你確定5月15號早上七點多的時候死者還活著,並且親眼見到她了?」
大爺:「我確定啊。」
韓飛鷺:「從15號早上到今天,有其他人來找過她嗎?」
大爺:「沒有,我就住她隔壁,要是有人來找她會從我眼前兒過。從15號到現在就那個送快遞的小伙子來了。」
顧海拿著開機成功的手機出來了,遞給韓飛鷺:「已經打開了。」
韓飛鷺:「沒有屏鎖?」
顧海一板一眼道:「有,用死者的食指打開的。」
好在沒有應用鎖,韓飛鷺打開微|信,在死者和一個叫年哥的聊天記錄里捕捉到了『15號晚上11點』『天上人間』等關鍵詞。他退出微|信調出通訊記錄,最近一次通話是15號晚上9點34分,對方仍是『年哥』。他撥出年哥的號碼,電話很快接通,一個嗓音粗狂的男人道:「你還知道給我打電話?昨天你又沒來上班啊大姐,以前你曠工好歹知會我一聲,現在你乾脆玩失蹤!你這月工資又不想要了?」
韓飛鷺等他說完,才道:「年哥?」
男人頓了頓:「你誰啊?」
韓飛鷺:「你別管我是誰,你認不認識蔡敏敏?」
年哥:「認識啊。」
穆雪橙提著證物袋從屋裡出來,嘴裡嘰嘰呱呱說著話,韓飛鷺朝她噓了一聲,又對著手機說:「認識就好,她欠我錢,讓我問你要。你在哪兒?咱們碰個頭。」
年哥頓時光火:「怎麼著啊?我憑什麼替她還錢,他媽的她還欠我錢呢!你讓這婊子接電話!」
韓飛鷺:「她跑了,是不是你把她藏起來了?」
年哥:「她又沒讓我睡,我藏她幹嘛?我至於的嗎?」
韓飛鷺:「你究竟是她什麼人?」
年哥:「我是她經理!」
韓飛鷺:「她在什麼地方上班?」
年哥:「天上人間夜總會,她是我們這兒一小姐。」
套出有用的信息,韓飛鷺掛斷電話,把手機交給穆雪橙:「帶回去好好查,大海跟我走。」
穆雪橙性子野,和坐鎮辦公室比起來她更想跑外勤,連忙跟上韓飛鷺:「我跟你去唄,讓海哥回單位查物證。」
韓飛鷺快步下樓:「我不跟你搭夥兒,你話太密,吵得我頭疼。」
穆雪橙在心裡懟他『你話更多』,「話多還不好啊,在車上跟你解悶兒。海哥太悶了,嘴上裝了消音器一樣,你跟他出去會很無聊的。」
韓飛鷺:「你這妞兒不地道,仗著大海脾氣好,當著面就敢拉踩他。」
穆雪橙:「海哥不介意,海哥脾氣可好了。海哥哦?」
顧海跟在他們身後勤勤懇懇地走路,兩耳不聽窗外事,仿佛他們談論的不是自己。穆雪橙對他擠眉弄眼,他只木木地「嗯」了一聲。
穆雪橙攆著韓飛鷺回到停車的地方,韓飛鷺豎起食指抵住她肩膀把她往後推:「保持距離,男女授受不親。你站好了,我問你,你粘我粘得這麼緊,是不是想泡我?」
穆雪橙朝天翻白眼:「想得真美,我才不泡你。」
韓飛鷺讓顧海去開車,拿出手機邊看消息邊問:「你看不上我哪一點?展開說說。」
穆雪橙認認真真打量他:「你長得是挺帥的,身材很棒,氣質也不錯。但是你太野了,我拿捏不住。」
顧海把車開過來,閃了下轉向燈。韓飛鷺把手機揣兜里,朝穆雪橙腦門用力點了一下,抬腿走了:「拿捏不住就對了,爺們兒我英俊瀟灑倜儻風流,豈能被你這小耗子拿捏住。」
穆雪橙:「臭美!自戀!普信男!」
韓飛鷺從車窗里伸出手揮了揮,車子轉眼走遠了。
顧海開著車,問:「去找年哥?」
韓飛鷺:「廢話。」
顧海:「你不是懷疑蔡敏敏的死因是注射毒品過量嗎?而且剛才那老伯說蔡敏敏5月15號早上七點還活著,從那時到現在沒有人來找過她。」
顧海說的沒錯,按照目前已得的信息推論,蔡敏敏是死於注射毒品過量,屬於意外死亡,不是被人謀殺。本來韓飛鷺也認為真相就是他們看到的這樣,直到從蔡敏敏微|信中看到『天上人間』,以及年哥親口承認她在天上人間夜總會上班。這一訊息導致韓飛鷺對此案又生出一層懷疑,或許是天上人間近來頻繁出現在他視野中的原因,他的直覺告訴他不應該如此果斷的將蔡敏敏案定為意外死亡案件。
韓飛鷺沉吟片刻,意味深長道:「天上人間......不是個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