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珂,班主任讓你去辦公室。」
教室里,女孩兒趴在課桌上休息,一個男生風似的跑進教室,大喊道。
李珂揚起臉,神色迷濛地怔了一會兒,然後走出教室來到辦公室門前,敲了敲門,道:「報告。」
班主任道:「進來。」
她走進去,看到班主任拿著座機的話筒,道:「李珂,你姐姐給你打電話。」
她接過話筒,片刻後,她把話筒擱下,道:「老師,我姐姐受傷住院了,我能去看看她嗎?」
班主任給她放了假,她收拾書包離開學校,搭公交到了醫院。在樓道里,她看到姐姐和一個陌生男人迎面走來。姐姐小跑過來把她摟在懷中,對那男人說:「這是我妹妹,可以讓她和我一起去嗎?」
男人同意了,然後她們坐進一輛車裡,被帶到公安局。第一次來公安局,她很緊張,牽著姐姐的手不敢鬆開,也不敢四處亂看。走進大樓,她越來越不安,身邊每經過一個人,她都戰戰兢兢。
她的不安似乎不是空穴來風,因為她又見到了那個男人。她嚇了一跳,立即躲在姐姐身後,恐怖的回憶立刻湧入腦海,她又回到了那間布滿紅色燈光的房間,她的眼睛被一條黑色蕾絲蒙住,透過眼前一層薄薄的黑霧,她看到自己躺在一張床上,屋裡的燈光是紅色的,那粘膩又鬼魅的紅像是神怪小說中妖怪的洞府,那幾個在她周圍晃動的人影就是深居洞府的怪物......
「李珂,李珂?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李珂像是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坐在一間辦公室里,面前是兩名身穿便衣的年輕女警察。
穆雪橙溫聲問道:「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李珂搖搖頭,突然感覺手腕疼,低頭一看,發現自己正在用力揉|搓左手手腕,已經把一塊皮膚搓揉地紅腫破皮。
穆雪橙見狀,輕輕地去拉她的手,把她的雙手上下翻轉,發現她兩隻手腕都留著一圈已經淡去的紅淤。穆雪橙問:「這是怎麼回事?」
李珂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又像是被噩夢魘住,眼神僵滯,雙手發顫。
穆雪橙溫溫柔柔道:「一些人傷害過你對嗎?你別害怕,我們已經把他們抓住了。」
李珂目光微微一動:「你們......抓住他們了?」
穆雪橙道:「對,你剛才在樓道里看到的那個男人,他已經被抓了。你見過他對嗎?他對你做過什麼?」
李珂又沉默。
穆雪橙耐心開導她:「我們是警察,我們只會幫助你,不會傷害你。我們需要弄清楚那個男人對你做了什麼,這樣才能把他定罪。你不需要感到羞恥,受到傷害的女孩兒永遠是受害者,該羞恥的是那些做壞事的人。我們不會因為你受過傷害就對你另眼相看,我也是女孩兒,我懂你的感受,我會幫助你的。」
李珂眼眶發紅,輕輕點頭。
穆雪橙摸了摸她手腕上的淤痕,笑道:「那你準備好把所有事情告訴我了嗎?當你準備好了,你可以隨時開始。」
桌上擺著一杯水,此時已經涼透了。李珂端起杯子喝了幾口水,然後把杯子緊緊握在手心,道:「那天晚上放學,我剛出校門,一輛車停在我面前,車裡的人就是剛才我在樓道里見過的那個男人。他知道我的名字,說我姐姐出車禍了,正在醫院做手術,要帶我去醫院。我當時很著急,就上車了,到了車上,他突然用一隻手帕捂住我的鼻子,我掙扎了幾下就暈過去了。一醒來就躺在一個房間的大床上,他們把我的眼睛蒙住,把我的手和腳綁在床頭。」
穆雪橙:「他們是誰?」
李珂低下頭,一滴眼淚掉進水杯里:「我不知道他們是誰,我看不清楚他們的臉。」
穆雪橙:「你繼續說。」
李珂:「一個胖些的男人掀開我的裙子和上衣看了看,說他對我很滿意。另一個男人就說要和他談談合同,然後他們就出去了。」說到這裡,李珂臉上的表情不再那麼淒恍,變得篤定了一些,「過了一會兒,我姐姐和她的朋友來了。她們把我身上的繩子解開,要帶我離開,但是姐姐的朋友說她不能走,待會兒那些人回來後看到我不見了,他們還會找我。然後姐姐的朋友穿上我的校服留在那裡,只有我和姐姐走了。」
穆雪橙:「你姐姐的朋友是誰?」
李珂:「我之前沒有見過她,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聽到我姐叫她敏敏。」
穆雪橙從一文件夾中揀出蔡敏敏的照片讓她辨認:「你看看,是她嗎?」
李珂道:「那天晚上光太暗了,我看不太清楚她的臉,不過和這張照片有點像。」
穆雪橙:「她有什麼特徵?」
李珂回憶道:「她的頭髮不太長,個子有點矮,穿我的校服挺合身的。」
穆雪橙:「你把校服脫給她,離開時沒穿衣服嗎?」
李珂:「我的書包里有一套運動衣,是當天上體育課拿到學校里換的。我脫掉校服穿的是運動衣。」
穆雪橙:「你和你姐姐是怎麼離開的夜總會?」
李珂:「夜總會?」
穆雪橙:「那天晚上你被帶到的地方是夜總會,你不知道嗎?」
李珂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問過我姐那是什麼地方,但是我姐不告訴我,也不准我提,讓我儘快把那件事忘掉。」
穆雪橙:「你們是怎麼離開的?」
李珂:「我們走樓梯,從廚房後門離開的。我姐的車就停在門外。」
穆雪橙:「回到家是什麼時間?」
李珂:「我記不太清楚,應該很晚了。」
穆雪橙:「你好好回憶,出現在房間裡的一共有幾個男人?」
李珂蹙眉回憶一會兒:「兩個,我只見到兩個。」
穆雪橙找出潘少傑和廖雲濤的照片,雖知無濟於事,也還是給她辨認:「是他們嗎?」
果然,李珂搖頭:「我沒看到他們的臉。」
穆雪橙:「那你形容一下他們的體貌特徵,就是高矮胖瘦。」
李珂:「我聽他們聲音,一個人年紀很大,和我們學校體育老師差不多,我們體育老師孩子只比我小一歲。另一個人的聲音聽起來比較年輕。年長的那個男人比年輕的男人個子矮,還比他胖很多。年輕的男人噴了香水,頭髮是往後梳的。我只記得這些。」
雖然她形容的很籠統,但是據此特徵足以判斷出年輕的男人是潘少傑,年長的男人是廖雲濤。穆雪橙把她的筆錄稍作整理,讓女警小趙留下陪著她,拿著她的筆錄離開了會議室。
她走到樓下,在樓道里碰見了顧海,便把文件遞給顧海:「目前只能問出這些。」
顧海點點頭,轉身往回走,進了審訊室,徑直走向坐在長桌後的韓飛鷺,把文件交給韓飛鷺,道:「李珂的筆錄。」
韓飛鷺翻開細看,沒看兩行,瞥見坐在審訊椅上的李燃也盯著他手裡的筆錄,便道:「怎麼?擔心你|妹妹的口供和你不一致?」
李燃道:「我妹妹年紀小,那件事已經是她心裡的陰影,我不希望我妹妹受到二次傷害。」
韓飛鷺看過筆錄,把文件扔到桌上,問:「竇瑋在哪裡?」
李燃:「我剛才說過了,自我離職後我就沒有和她聯繫過。我不知道她人在哪裡。」
韓飛鷺:「那我換個問題,那三百萬,你們怎麼分配?」
李燃低下頭,像是羞愧:「我們一人一半。」
韓飛鷺:「潘少傑什麼時候知道你和竇瑋合夥從公司轉走了這三百萬?」
李燃:「竇瑋消失第二天,財務部查合同,查到那份造假合同,潘少傑也就知道了。」
韓飛鷺:「他沒找過你?」
李燃:「找過,他說——」她捏住自己的手指,咬了咬牙,「他說讓我把妹妹送到夜總會,否則他就報警。」
韓飛鷺:「你被他抓住了把柄,所以才把李珂交給他?」
李燃陡然激動:「我沒有把珂珂交給他!是他偷偷派馮達年去學校里接珂珂,我不知情!」
韓飛鷺巋然不動地看著她:「後來你不是知情嗎?還跑去救人。」
李燃:「是潘少傑告訴我的。那天珂珂遲遲沒有回家,我覺得不對勁,就給潘少傑打電話,潘少傑說珂珂在他手上,威脅我不要報警,他有我合同詐騙的證據,會讓我坐牢。」
韓飛鷺:「所以你就沒有報警?」
李燃面露愧色:「潘少傑說的沒錯,他手裡的證據的確會讓我坐牢,如果我坐牢,誰來照顧我媽和珂珂。」
韓飛鷺:「然後?」
李燃:「然後我就想起了蔡敏敏,我每次去夜總會都會和她聊天,和她有點交情,我求她幫我救珂珂。她答應了,」
韓飛鷺:「她怎麼幫你的?」
李燃:「她偷偷打開後門放我進去,把我帶到樓上一個隱蔽的房間,珂珂就在那裡。」說到這裡,李燃狠擰手指,神色憤恨,「那些禽獸,他們把她綁在床上,他們把我妹妹綁在床上!」
韓飛鷺儘量不去想像這一幕:「往下說。」
李燃赤紅著眼眶,深呼幾口氣,情緒才平穩一些:「我想帶珂珂離開,但是蔡敏敏說潘少傑他們馬上就會回來,如果很快就會發現珂珂不見了,他們還是不會放過我們。我們要想辦法拖延時間,拖到我把珂珂藏到安全的地方。」
韓飛鷺已在心中預料了慘劇:「你們用了什麼辦法?」
李燃掩面哭泣:「蔡敏敏換上了珂珂的校服,我把她綁在床上。就像......就像他們綁珂珂那樣。」
韓飛鷺:「蔡敏敏的身材的確比較和李珂相似,但她們的長相可千差萬別,難道潘少傑會分辨不出來?」
李燃忙道:「不是這樣的。他們把珂珂的眼睛蒙住,是不敢讓珂珂看到他們,這樣的話就算我後來去報警,珂珂也辨認不出是誰侵犯了她,所以他們一定不敢把蒙住珂珂眼睛的布解開。蔡敏敏蒙著眼睛,他們也不會把她眼睛上的布解開,房間裡的燈光又暗,蔡敏敏穿上珂珂的校服,蒙住眼睛,和珂珂非常相象。」
韓飛鷺:「就算是這樣,難道蔡敏敏心甘情願替代你|妹妹?她在夜場做了那麼久,她不知道留在那裡會發生什麼嗎?」
李燃臉上愧色更深:「她知道,她說她無所謂,陪一個男人還是陪好幾個男人,對她而言不會有什麼改變。但是珂珂不一樣,珂珂才十四歲,如果留下的人是珂珂,珂珂的人生就被毀了。」
韓飛鷺心情很複雜,說不清楚是對蔡敏敏的同情更多,還是對她們視警察為無物的行為的氣憤更多。他幾次三番想斥責李燃,話到嘴邊又覺得分外疲憊,只低低嘆聲氣:「蔡敏敏出事後,你為什麼不站出來?」
李燃的眼淚流的更洶湧,美麗的面孔被淚水染濕:「我不能啊,我知道敏敏死的蹊蹺,但是潘少傑手上還有我合同造假的證據,他威脅我如果敢亂說話,他就讓我全家不得好死。我怕坐牢,也怕他再對我妹妹下手,我只能當做那天晚上的事沒有發生過。」
韓飛鷺:「潘少傑到底為什麼要殺死蔡敏敏?就算他發現是蔡敏敏假扮成李珂,也不是潘少傑非要殺死蔡敏敏的理由。」
李燃趴在桌上不停抽泣:「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到現在也想不通為什麼敏敏會出事。」
既然李燃不知情,那麼答案還在馮達年身上。
韓飛鷺讓人把馮達年帶來,馮達年一見李燃就迫不及待地往李燃身上推卸責任:「她是害死蔡敏敏的元兇!那天晚上如果她沒有把李珂帶走,蔡敏敏就不會假扮成李珂,蔡敏敏也不會因此喪命!」
韓飛鷺起身離座,慢慢向他走去:「你是說,潘少傑殺死蔡敏敏,只是因為蔡敏敏假扮成李珂?」
馮達年:「對!就是這婊子害的!本來可以不用死人!誰都不用死!」
韓飛鷺站在馮達年面前,下顎繃了又繃才忍住朝他臉上甩一耳光的衝動,「潘少傑想殺人只是因為他發現蔡敏敏扮成李珂,潘少傑無緣無故就讓你做掉蔡敏敏滅口?你說的是人話?」
馮達年突然以一種很古怪的眼神看著韓飛鷺,似乎在向韓飛鷺報以哀涼的嘲弄:「無緣無故?我剛才說的那麼清楚,你竟然說潘少傑無緣無故?難道你覺得蔡敏敏放走李珂,惹怒廖雲濤,導致賣地合同簽不成,潘少傑會放過蔡敏敏嗎?」
剛才他想打馮達年一耳光,但沒打出去,此時這一耳光卻被馮達年打了回來,把韓飛鷺打的頭腦中轟鳴一聲,如雷貫耳。
馮達年說的沒錯,是他眼光狹隘,是他以管窺豹,是他面對狼群卻曉之以情,是他與獸同行卻不自量力,是他站在滔滔洪流中試圖以螳臂擋住滾滾惡意......
難道蔡敏敏搞砸了潘少傑的生意之後,潘少傑會放過蔡敏敏嗎?不會的,蔡敏敏對潘少傑而言只是一隻小小的螞蟻,潘少傑想踩死一隻螞蟻只需要掂起腳後跟,不費吹灰之力——殺死蔡敏敏的兇手,是潘少傑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