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潮濕、陰冷。這是周頌恢復知覺後的第一感受,他能感覺到自己正躺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上,遭受重擊的後腦勺幾乎要被地上尖銳的凸起刺穿,頭疼欲裂。他聽到旁邊有人在走動,大概是邵暘。他試著活動雙手,發現雙手被綁住,腳腕上也纏著繩子。
腳步聲驟然逼近,隨後有人在他身邊蹲下,問道:「醒了?」
聽到邵暘的聲音,周頌氣餒了一瞬,然後用手肘撐住地面坐起來,打量四周:「這是什麼地方?」
其實他能看出來這是一座還未建成的地下車庫,空曠的只有幾根結構柱,邊角堆放著水泥板等檢材。不遠處停著一輛黑色別克,車燈亮著燈,是這片停車場的唯一的光源。周頌細看車牌,發現那不是邵暘的車。
邵暘從兜里拿出一把蝴蝶刀,割斷了他腳上的繩子,道:「這裡本來是麗景花園小區,樓剛建成開發商就跑路了,成了爛尾樓。」說著抬頭向周頌笑了笑,「幸好我沒錢買房子,否則也成難民了。」
雖然邵暘解開了他腳上的繩子,但周頌還是只能坐著,因為他現在頭暈的厲害。他背靠著結構柱坐了一會兒,才發現燈光外的牆邊還坐著兩個人,因為亮著遠光燈,光線外的地方很昏暗,所以看不清楚他們的臉,不過隱約可從身材辨認出那是兩個女人。
周頌問:「她們是誰?」
邵暘道:「馮達年的老婆和女兒。」
提起馮達年,周頌立刻想起那天在醫院附近,他認出了與自己擦肩而過的馮達年,所以韓飛鷺才能及時將馮達年抓捕。現在看來,他和韓飛鷺都中了圈套,馮達年是故意被抓,為的是配合李燃做戲。至於他為什麼捨身忘己,原因不言而喻——他的老婆和孩子在邵暘手裡。
邵暘把汽車後備箱掀開,從車裡拽出滿頭是血昏迷不醒的男人。男人兜里的錢包摔了出來,掉在周頌腳邊,周頌看到錢包里的駕駛證和身份證,才知道男人是這台黑色別克的車主,名叫王瑞。顯而易見,王瑞是被邵暘奪車的倒霉鬼,邵暘不會傻到開自己的車逃亡,他挑了個避開監控的地方,打暈司機搶了一輛車,然後來到了這片爛尾樓的地下停車場。如此一來,警方對他的搜捕將遭遇重大阻力,因為沒人知道他逃走時開的是什麼車,警方需要耗費大把時間去偵查。
「你不自首嗎?」周頌問。
邵暘把王瑞的錢包撿起來裝進自己口袋裡,反問:「自首?」
周頌道:「韓飛鷺已經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估計現在街上全是警車。你跑不出聿城。」
邵暘道:「你最好祈禱我能成功逃出城。」
周頌:「為什麼?」
邵暘:「因為我會在被警察抓住之前殺了你。」
周頌對他的威脅絲毫不懼,笑道:「就算你能逃走,難道你會放了我?」
讓他意外的是,邵暘說:「會。」邵暘往前走了兩步,蹲在周頌面前,「你對我不錯,我朋友很少,你算一個。」
周頌:「既然你把我當朋友,當年為什麼讓蘭嵐偷我的校服上的扣子,栽贓我殺了魏春紅。」
邵暘面露愧色,笑道:「我也沒有辦法,當年你風評那麼差,幾乎所有人都懷疑你。如果我有其他選擇,我就不會選你。」
周頌並不真正在意邵暘栽贓自己的原因,他只在意另外一件事:「為什麼殺魏春紅?」
邵暘嘴角的笑意凝住了,他在周頌面前坐下,做出促膝長談的架勢:「記得她給我們發鋼筆嗎?」
周頌旋即會意:「她把發給你的鋼筆收回去了?」
邵暘盯著他,目光有些古怪:「對。」
周頌像是頭一次見他,仔仔細細在他臉上看了一圈,才問:「為什麼?」
邵暘:「她認為我在考試中作弊。」
周頌:「哦,那你有嗎?」
邵暘:「沒有。如果我的確作弊,我不會殺她。」
這件事,周頌並不知情,或許除了邵暘和魏春紅之外沒有第三個人知情。
周頌沒有再繼續追問『為什麼』,魏春紅冤枉邵暘考試作弊,還收回了邵暘的獎品,這一荒誕的殺人動機對邵暘來說並不荒誕。正是因為懂得了邵暘的殺人動機不荒誕,所以周頌『理解』了他。
但是邵暘卻說:「我很討厭你這樣看著我,你像是在對我說:我寬容你,我理解你。」
周頌:「我只是不覺得奇怪。」
邵暘:「也對,你我是一路人。正是因為我們相像,所以我一直對你有好感。但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幫警察做事?你這不是自掘墳墓嗎?」
周頌:「你是說韓飛鷺?我沒有幫警察做事,我只是在幫韓飛鷺的忙。」
邵暘皺起眉毛,笑得更古怪:「你和韓飛鷺?你們的組合真奇怪,就像貓和老鼠。」
周頌覺得有趣:「他是貓,我是老鼠?」
邵暘道:「不,你是貓,他是老鼠。」
周頌沉默了,邵暘真的了解他,至少比韓飛鷺更了解。
邵暘又道:「只要你願意,你隨時可以吃了他。」
就像邵暘討厭被他看穿一樣,他同樣討厭被邵暘看穿,所以他故意說:「我不會,韓飛鷺是我的朋友。」
邵暘搖頭失笑:「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滑稽感,最不應該天真的人卻如此天真。」
周頌的臉色僵住了。
邵暘從口袋拿出一隻款式教老但全新的手機,問:「韓飛鷺的手機號是多少?我之前的手機上存了,但我把手機扔了。」
周頌:「你想幹什麼?」
邵暘:「給他打電話,讓他來救你。他手機號是多少?」
周頌的手機也被邵暘扔了,他本以為自己一定背不出韓飛鷺的手機號,但是稍一回想,竟想起來了。他念出韓飛鷺的手機號,邵暘撥出去,等待電話接通中還不忘為周頌解惑:「別擔心,我在手機里裝了防追蹤設施,警察定位不到信號位置。」
電話通了,韓飛鷺道:「餵?」
邵暘開了免提,周頌能聽到另一邊嘈雜的背景音。
邵暘道:「韓警官,是我。你好像很忙,我打擾你了嗎?」
手機里傳出關車門的聲音,韓飛鷺似乎坐進了車裡,道:「別說廢話,周頌在你手裡?」
邵暘:「不止是周頌,馮達年的老婆孩子也在我手裡。還有一個被我搶了車的可憐蟲。」
韓飛鷺:「你打電話想幹嘛?談判?」
邵暘笑道:「對,談判。手裡握著這麼多人,對我來說是個拖累。我只需要一個人質,其餘的人我會全放掉。」
周頌聽到這裡,明白了邵暘意欲何為。韓飛鷺似乎也察覺到了,所以沉默了。
邵暘:「現在開始談判吧,馮達年的老婆孩子還有周頌,這三個人里我要留一個做人質,你想讓我留哪一個?」
韓飛鷺咬了咬牙,道:「邵暘,你氣數已經盡了。睜眼看看街上有多少警車和便衣,全城的警力搜捕你一個人,除非你飛天遁地,否則你逃不出聿城!識相一點就把人質全放了,然後自首,我算你——」
邵暘不耐煩:「我讓你做選擇,沒讓你勸降。給你一分鐘,一分鐘內你不給我一個名字,我先弄死那個可憐蟲。」
韓飛鷺怒道:「你以為我們找不到你嗎?我們已經查到你開車去了鼓樓街三巷交叉口,在那裡躲開監控找了一輛新車,查到車牌號只是時間問題!」
邵暘突然站起來走向躺在地上氣息奄奄的王瑞,右腳踩住王瑞的手掌,使出全身力氣往下狠壓,劇痛使王瑞恢復些許意識,放聲哀嚎。
邵暘:「聽到了嗎?你還有十秒鐘做選擇,否則我就殺了他。」他抬起手腕看著手錶讀秒,「10、9、8、7、6、5、4——」
他數到三時,韓飛鷺道:「周頌!你把周頌留下,放了其他人!」
邵暘回到周頌面前,露出勝利的微笑:「怎麼樣?」
韓飛鷺:「你在和誰說話?周頌在你旁邊嗎?讓他說句話,我要知道他沒事!」
邵暘把手機遞到周頌嘴邊,道:「跟他說句話。」
周頌卻把頭往後仰,累了似的閉上了眼睛,道:「掛了吧。」
邵暘掛了電話,頗有興味地看著周頌的臉:「你剛才完全有機會說出我們的位置,但是你什麼都沒說,因為你也想知道他會怎麼選擇。現在你知道了,結果讓你失望了嗎?」
周頌閉著眼睛,臉上無情無緒。但是邵暘知道他一定很有感想,他想知道周頌在想什麼,但是周頌太冷靜,他什麼都看不出。如果他此時知道周頌的想法,他會後悔激怒周頌。
周頌像是休息夠了,睜開眼睛,目光水波不興:「不走嗎?韓飛鷺已經查到你換車,不出半個小時就會找到這裡。」
邵暘把他扶起來,道:「稍等,我去取車。」
周頌以為邵暘會繼續開那輛黑色別克,但是邵暘往光外的角落裡走去。他仔細一看,才發現角落裡停著一輛車,車上蒙著灰色帆布,似乎已經在這裡停了許久。邵暘把帆布掀掉,把車開過來,竟然是一輛警車。
周頌手上的繩子也換成了手銬,坐上警車后座。邵暘把車開出爛尾樓,行駛在一輛人流稀少的僻靜公路上。
周頌問:「哪裡弄來的警車?」
邵暘道:「只要願意花錢,什麼東西都能弄到。」
他剛才改變了裝束,換上了一套備在警車裡的衣服,還在停車場中用推子把自己的頭髮剃成了板寸。此時他形象大變,連周頌都看他很陌生,估計警察們拿著照片也不能一眼把他認出。
韓飛鷺所言非虛,警方已經實施對邵暘的圍捕行動,並且調動了大量警力。前後路口不時有警車駛過,前方兩名交警正在攔截每一輛可疑車輛。他們的警車緩緩駛向路口,邵暘往后座扔了一隻黑色頭罩,道:「戴上。」
周頌道:「你以為我會蠢到向交警呼救嗎?就算他們能發現你是通緝犯,你還是得帶著我逃跑,若被警察追到,你被抓之前還是會殺了我墊背。所以你放心,我什麼都不會做。只要你能遵守承諾,逃出聿城後放我自由。」
邵暘笑道:「你很懂得趨利避害。我讓你戴上頭罩是為了防止警察認出你的臉,畢竟你有讓人過目不忘的好本事。」
周頌聽他的,依言戴上了頭罩。透過粗糲的布料筋紋縫隙,他依然能看到外面的行人和警察,能大概判斷出警察們的行動。
車很快駛到路口,邵暘把警車穩穩停在路邊,然後降下車窗,向路邊的交警抬了下手,待交警走近,便問:「我是巡查隊的,前面哪條路能快速通行?」
交警道:「規劃南路剛才發生追尾車禍,整條街都癱瘓了,我們正在疏散交通。你走北路吧,從國貿拐出去,國貿以北的卡點已經滿了。」
邵暘道聲謝謝,拐過路口駛向規劃北路。
等車走遠了,周頌拽下頭罩,似笑非笑道:「這下好了,警察給你指明了哪條街便於逃亡。」
邵暘道:「這叫大隱隱於市。」
走在規劃北路,周圍不停有巡邏車駛過,巡邏的民警也大大增多。一張天羅地網已然在城市人群的頭頂悄然張開,深夜中正在上演一場圍堵大戲。若不是他們這輛車是警車,相當於在一眾社會車輛中隱形,他們早已被攔截檢查不下十次。
從國貿大樓下北路,是一條美食街後巷,別於鬧市區,嫌少有行人。只要能順利開過這條街,就能衝出警方在市中心設下的包圍圈,方便尋找藏匿點。
眼看邵暘勝利在望,周頌問:「下一步有什麼計劃?」
邵暘道:「先找個地方躲躲,等風聲沒那麼緊了再出城。」
就在邵暘的計劃即將成功時,前方突然迎來一位不速之客。一個男人隔著老遠就向他們招手,示意他們靠邊停車。邵暘開的是警車,男人攔截警車,要麼也是警察,要麼就發現了開警車的人是通緝犯。
邵暘在開車衝過去和靠邊停車間稍一猶豫,很快選擇了後者。因為這條路前後暢通,沒有設置檢查點,就算這人是警察,也是隻身一人。
他把車停在路邊,問道:「怎麼了?」
男人彎腰扶著車窗問:「哥們兒,你哪個單位的?」
邵暘道:「巡查隊的,去前面支援。」
男人:「我叫劉鵬,三里橋派出所的。」說著,他往后座看,看到了戴著頭罩的周頌,「咋還帶個人?」
邵暘道:「剛路上逮的,不老實,我給他罩上了。你有事兒嗎?」
劉鵬道:「我看你車往右沉,可能是輪胎跑氣兒了。」
邵暘只能下車去檢查車胎,拿了一頂帽子戴在頭上。右後胎的確癟了,氣跑了一半,劉鵬蹲下來檢查車胎,道:「被釘子扎透了,你車裡有備胎嗎?」
邵暘道:「沒有。這樣吧,你先去忙,我叫同事過來幫忙。」
劉鵬熱心道:「我今天正好休假,沒參與你們的行動。你別叫你同事了,我一朋友在附近開了家汽修店,我讓他過來。」
他背對著邵暘拿出手機撥電話,嘴裡一直在說話:「但是你這胎早該換了吧,還有這燈,燈罩也裂了,這車都達到報廢標準——」
話說一半,他突然沒聲了,因為他注意到了車牌。巡查隊有固定的牌照號段,但是這輛警車的車牌號段卻不是巡查隊的號段......
邵暘站在他身後,幽暗的目光緊盯著他,藏在袖子裡的蝴蝶刀悄然滑致掌心。他看到劉鵬默默放下了手機,在劉鵬回身的瞬間,邵暘猛然上前把他按到在車廂上,然後舉起手中的刀扎在他頸側!
劉鵬被一刀插進頸部,登時喪失反抗能力。邵暘還把刀刃攪擰了一圈,然後拔出刀來,鮮血噴濺而出。劉鵬暫時還沒死,但是撐不過十分鐘。
邵暘迅速打開後備箱,把劉鵬塞進去,看到滿箱蓋都是血。抬起頭,又看到路邊正對著自己的攝像頭。他憤怒地朝車胎狠踹了一腳,然後用劉鵬的衣服擦掉手上的血,摔上後備箱蓋子。
周頌也下了車,看到地上的血液就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人死了?」
人快死了,車也不能要了,一輛沾血的警車是活靶子,他們只能棄車步行。邵暘拽住周頌藏到路邊綠化帶後,把刀抵在周頌腰間,低聲道:「我安全,你就安全,懂嗎?」
周頌沒搭理他,忙著觀察四周。南邊是一間超市的後門,後門周圍是閉環型的商鋪和停車場。此時後門外停著一輛小型貨車,幾個工人進進出出,正在卸貨。
他用胳膊肘撞了下邵暘,然後向那輛貨車抬了抬下巴。
邵暘會意,但是有顧慮:「就算能上那輛車,攝像頭也拍的一清二楚。」
周頌:「看仔細點,那是超市後門裝卸區。如果攝像頭開著,他們會把貨往私家車裡裝?」
邵暘定睛細看,才發現貨車旁還停著一輛黑色轎車,一個男人從貨車中搬下幾箱酒,逐一放進轎車後備箱。一個穿超市制服的男人在旁監工,不時回頭向超市內部看一眼,像是在為般酒的男人把風。很顯然,這倆人正在中飽私囊,卻絲毫不避著攝像頭,原因只能是攝像頭形同虛設。
見邵暘還猶豫不決,周頌道:「你停在路邊的警車很快就會被警察發現,你最多還有十分鐘逃離現場。現在不上那輛車,就等著被瓮中捉鱉。」
邵暘被他說服。很快,男人把最後一箱酒搬進後備箱,然後和穿酒店制服的男人坐進黑色轎車裡,在秘密地商談什麼。兩人趁機鑽進貨車車廂,車廂里堆著許多箱子,他們藏在箱子後,不露蹤跡。
「行,回見。」
那兩人似乎談妥了,說說笑笑地分了手。車門被關上,車廂內部漆黑一片。
周頌坐在車廂地板上,邵暘坐在他旁邊摟著他的肩膀,把刀刃抵在他頸側。黑暗中什麼都看不到,他能聞到邵暘身上的血腥味,也能感到到抵在他頸側的刀刃還沾著粘膩溫熱的血液。
周頌低聲道:「把刀拿開,髒。」
邵暘反而把他摟得更緊:「再忍忍。」
貨車行駛了大概有十分鐘,司機停下等了一次紅綠燈,拐了兩次彎。剛轉過第三個彎,貨車往前開了不到一分鐘又停下。
周頌預感到這次停車不是紅燈攔路,而是到了警方設置的攔截卡點。邵暘也察覺到了,所以把刀尖對準了周頌的喉嚨,低聲道:「別出聲。」
周頌沒理會他的威脅,只專心聽車外的動靜。果然,貨車司機遭到了警察的盤問,接連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證和駕駛證,回答了自己『從哪兒來』的問題。
「車裡拉的是什麼?」警察問。
司機道:「一些水果。我剛給超市送完貨。」
警察拍了兩下車廂,道:「把門打開。」
周頌聞言,心稍稍懸起,開始思考待會兒被警察發現後,他是應該想法子奪了邵暘的刀,還是配合邵暘做人質,甩掉警察後再做計議。
車廂外的掛鎖響了幾聲,隨後車門被拽開,路邊的燈光灑進車廂,照亮了車廂裡面的幾摞紙箱。
司機道:「你看,真的只是幾箱水果。」
一名警察跳了上來,打著手電筒從左慢慢轉向右,即將晃到他們藏身的角落時,警察的對講機忽然響了:「規劃北路發現目標!附近巡查組趕快過去支援!」
警察:「收到收到!」
警察火速下了車,駕駛警車朝相反的方向駛去。司機關上車門,貨車繼續前行。車廂內恢復寂靜與黑暗。
邵暘道:「我們運氣不錯。」
周頌彎起唇角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貨車行駛了十幾分鐘,突然碾過減速帶,車身驟然晃動,周頌趁機撞到邵暘懷裡,道:「不好意思。」
邵暘笑道:「我不介意你一直這樣。」
周頌很快坐好,手裡多了一把細小的鑰匙。這是他剛才從邵暘口袋裡摸出來的,邵暘給他戴手銬時他親眼看到邵暘把手銬鑰匙放進褲子口袋裡。他一路都找機會偷鑰匙,現在終於得手。
又是十幾分鐘,貨車終於停下。司機打開車廂門,抱起一箱水果走了。聽腳步聲判斷男人走遠,周頌和邵暘輕手輕腳地下了車。重見天日後,周頌才發現他們被拉到城西的農產品批發市場,這是聿城最大的批發,全城每天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果蔬蛋肉都從這裡分銷。
深夜,市場寂靜無人,但站滿了拉貨的麵包車和貨車。他們從一排庫房前跑過,前面突然迎面開來一輛拉滿蔬菜的貨車,兩人連忙藏身在菜攤底下。
周頌看看手錶,道:「現在11點多了,兩三個小時後,賣果蔬的大貨車會陸陸續續進入市場占位,天不亮,小商販就會來進貨。最遲凌晨四五點,這裡會比商貿街還熱鬧。你躲在這裡還不如直接自首。」
邵暘:「我還有別的地方可去?」
周頌轉過頭看著他,眼睛裡閃爍著幽暗的光:「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絕對安全。」
批發市場南邊有一片已經棄用荒廢的庫房,本用作儲藏肉類的冷庫,但是十幾年前條件還不完善,冷庫內線路熔斷起火,燒毀了整排相連的庫房。後來又將市場重新規劃,冷庫統一建到北邊,南邊的庫房便一直荒廢到現在。
周頌把邵暘帶去的就是南邊廢棄庫房,這些庫房其實保存完整,損傷不大,有可能會被重新啟用,所以門上掛著鎖。但是鎖頭不知撬了多少遍,早已形同虛設。邵暘被周頌帶進最靠南的一間,將大門合上,裡面昏暗空曠,只有高處開著兩扇小小的窗口。邵暘打著手電檢查一圈,裡面空空蕩蕩一無所有。他背靠牆壁坐在地上,歇了幾口氣,道:「我才知道有這麼一個好地方。」
周頌在庫房裡慢慢踱步,仰頭環顧四周:「外面多的是車,你可以隨便弄一輛,也可以搭順風車。考慮到車輛出城必定會被盤查,所以我建議你藏進貨車裡。」
邵暘打趣道:「你不和我一起走?」
周頌:「我只負責護送你到這裡,天一亮 你就得放了我。」
邵暘:「如果我不放呢 。」
周頌停步,微微側過頭,看到邵暘在微笑。邵暘把手電筒擱在地上,他的下半張臉拖現在手電筒的光束中,可以看到他微笑的嘴唇,他上半張臉藏在昏暗的黑夜中,可以看到他冷峻的眼睛。他的臉被那束光割成兩半,像是兩個人。
邵暘用微笑的嘴唇說話,冷峻的眼睛紋絲不動:「或許你應該和我一起走,韓飛鷺不是你的知己,我才是。」
周頌面無表情地注視他良久,然後輕描淡寫地移開目光,繼續往前走:「裡面還有個小房間,為了保險起見,直到天亮之前你我還是保持距離為好。」
倉庫右側還有一間小隔間,門已經拆掉了。他抹黑走進去,拿出一直攥在手裡的鑰匙打開手銬,把手銬裝進褲子口袋,然後貼著牆邊慢慢地走,走到拐角處,腳下踩到了硬邦邦的東西,他蹲下來用手摸,摸到了鐵鏈特有的堅硬又冰冷的質感。沒想到十幾年過去了,這根鐵鏈還在原處。
鐵鏈很粗,兩三根手指那麼粗。他把鐵鏈拿起來,走到那扇小小的窗口下面,甩起鐵鏈摔在了牆壁上,發出噹啷一聲。
邵暘聽到聲音,警覺地拿起手電筒走過去:「什麼聲音?」
回應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到了門口,邵暘稍一猶豫,慢慢走進去:「周頌?」
手電筒的光沿著牆壁爬向深處,周頌的身影像是驟然出現在光里的幽靈,他滿面寒冰,目光陰冷,手裡拿著一根粗長的鐵鏈。周頌的動作很快,快到邵暘根本沒時間反應,鐵鏈朝他劈頭砸下,狠狠抽在他的太陽穴!
邵暘倒在地上,腦袋劇痛又暈眩,像是被削掉了半邊頭顱。手電筒掉在他手邊,他看到周頌的雙腳踏進光里,一步步朝他走來......他清醒了,也後悔了,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忘記周頌和他一樣,也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