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幾個月之前,粱桭就將本市有名的心理醫生的詳細信息製成文檔發到了周頌的手機上。周頌看都沒看一眼,文檔躺在他手機中變成了待清理的垃圾。
今早到公司後,他無心工作,拿著手機調出和粱桭的聊天記錄,翻了好一會兒才找到那份文檔,但是已經被自動清理掉了。他前思後想一番,還是給粱桭發消息,讓粱桭再把文檔發送一份過來。粱桭有求必應,很快又發了一份文檔,並且什麼都沒問。
周頌在電腦上把文檔打開,裡面共有八位心理醫生的資料,包括那位他見過一次的姜醫生。他走馬觀花往後看,最後一份信息表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名女性心理醫生,名叫張淑傑。他記得這個名字,並且印象深刻,想知道她是不是他記憶中的張淑傑,於是在網上搜索她任職的心理諮詢中心,順利找到了她的照片。不知是機緣巧合還是世界太小,竟然真是他記憶中的張淑傑。十幾年前,周晗也曾看過心理醫生,這位心理醫生數次登門,與周頌也見過多回,正是張淑傑。
十幾年過去了,張淑傑老了許多,那張線條硬朗的臉柔和了不少,但是她的眼神還是和年輕時一樣堅定有力。周頌看著她的照片,張淑傑的臉瞬間把他帶回了十幾年前,將他扔進那個陽光靜謐的午後,張淑傑試圖帶他回家,遠離即將到來的厄運,但是被周晗阻止;他永遠記得那一天,周晗站在二樓走廊邊,雙手扶著護欄往下看,長發遮住她蒼白的臉,她的眼睛像冰水一樣冷......
「早啊,請你喝咖啡,今天會員日買一送一。」田馨來了,把一杯咖啡放在周頌桌上,在旁邊的工位上坐了下來。
周頌把網頁關閉,對她一笑:「謝謝,中午請你喝奶茶。」
田馨擺擺手:「不喝奶茶啦,我最近戒糖。你前兩天沒來上班,梁秘書向經理幫你請了病假,你病養好了嗎?」
周頌:「只是普通感冒而已,已經沒事了。」
田馨拖著椅子靠近他,低聲道:「你看新聞了嗎?昨天晚上老城區鼓樓街爆炸啦。好像是沼氣泄露發生的爆炸,還炸死了一個人。」
周頌不用看新聞也知道這件事,因為他就在現場。韓飛鷺發現異常還算及時,在爆炸前逃出生天,撿回一條命。至於他,當時他遠遠站在大門外,只被飛濺的灰塵土沫染髒了衣服,完好無損。
爆炸發生後,派出所、火警、刑警全都來了,亂糟糟的忙活到半夜,現場的確死了一個人,經查證,他就是韓飛鷺當晚前去尋找的目標薛金海。但是薛金海不是死於爆炸,而是死於中毒,警方在滿地狼藉中找到了毒藥瓶殘骸,雖然屍體檢驗報告還沒有出具,但是韓飛鷺能作證薛金海在爆炸之前就死了。
薛金海死於中毒,但案發現場發生爆炸,薛金海中毒究竟是自殺還是被人謀殺目前還未可知,所以媒體在未知全貌的情況下很不負責任地宣稱薛金海死於爆炸。
周頌反應很寡淡:「據我所知,還傷了一個警察。」
田馨:「啊?嚴重嗎?」
韓飛鷺的後背被飛濺的玻璃碎片劃了一道口子,送到醫院縫了七八針,這點傷可大可小,但對韓飛鷺來說只是一點皮外傷。但是周頌不會放過說韓飛鷺晦氣話的機會,「很嚴重,送到醫院就進ICU了,不知道現在人還在不在。」
田馨信以為真追問後續,周頌就編些不痛不癢的瞎話敷衍她,一邊和她閒聊一邊工作,處理前兩天誤工積壓的表格。正忙碌著,電腦右下方彈出一個新聞窗口,他想把窗口關掉,但沒找准『X』的位置,誤把網頁打開,於是被迫看起了本地新聞早報。然而看到新聞標題時他就被勾起興趣,標題是:西環路燒烤廣場鬥毆致一人死亡。
他昨晚剛去過西環路,水晶宮大樓就在西環路,燒烤廣場他也很熟,就在水晶宮百米外,是本地晚間人流量最大的燒烤美食廣場。看到了自己昨晚剛去過的地方,周頌被勾起興趣,所以把新聞報導詳細看了一遍;事發過程很簡單,兩伙人在吃燒烤的時候因言語不合爆發衝突,互相推搡拉扯進了小巷,巷子裡正在拆卸一架老舊的消防梯,拆下來一堆破銅爛鐵。一個倒霉鬼仰面摔在了這堆金屬破爛上,後枕骨被刺穿,送到醫院搶救無效死亡。肇事者一鬨而散,民警趕到時,現場只剩下死者和其朋友們。目前警方正在搜捕當晚的涉案人員。
這篇新聞里還有多張現場照片,其中一張照片是圍觀群眾拍的,拍的是死者和死者的朋友。照片裡一個男人躺在地上,滿頭是血,一個女人跪在他身邊痛哭,旁邊站了幾個年輕男女。其中有一個扎丸子頭穿牛仔短褲和小背心的女孩兒,周頌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把她認了出來,她是韓飛鷺的妹妹,叫引光。前些天韓飛鷺帶他回家,他見過這女孩兒。
這樁新聞慘劇牽扯到了韓飛鷺的妹妹,周頌不得不上了心,拿起手機跑去樓梯間給韓飛鷺打電話。電話一通,他率先聽到那頭傳來女人的哭聲,隨後韓飛鷺低聲道:「等一等。」
一陣腳步聲過後,背景音消失了,韓飛鷺找了個安靜的地方:「怎麼了?」
周頌:「你在哪兒?」
韓飛鷺:「殯儀館。」
周頌:「我看新聞了,燒烤廣場的死者是你認識的人嗎?」
韓飛鷺:「是我們家鄰居的未婚夫。你怎麼知道我和他認識?」
周頌:「網上有現場照片,我在照片裡看到了你妹妹。」
韓飛鷺語氣沉重:「人沒救回來,今天早上屍體拉到殯儀館了。」
周頌走下兩層台階,問:「究竟是怎麼回事?是意外還是人為?」
韓飛鷺:「死者叫劉冠超,是中心醫院的外科醫生。昨天他未婚妻過生日,和引光等人去KTV唱歌,唱完歌又去吃飯。吃飯的時候遇到了劉冠超的同事,他和這位同事本來關係就很僵,當晚喝多了酒,借著酒勁兒就打起來了。」
周頌:「是劉冠超鬧事?」
韓飛鷺:「不算是。劉冠超有個朋友脾氣很沖,他同事也有個朋友脾氣很沖,兩個暴脾氣的人先動的手,其他人也就稀里糊塗地攪和進去了。當晚涉案的一共有七個人,目前抓住了六個,只剩下劉冠超的同事沒抓到。」
周頌對中心醫院很熟悉,去那裡探望過周靈均,前兩天也在中心醫院住院,所以多問了一句:「劉冠超的同事叫什麼名字。」
韓飛鷺:「他叫吳啟平,是神經內科的醫生。」
吳啟平?這名字太過耳熟,周頌很快想起這個叫吳啟平的醫生就是和粱桭關係不錯的醫生,前幾天他住院,吳啟平還去看望過他。
周頌詫異道:「是吳啟平?」
韓飛鷺聽出不對勁:「你認識?」
周頌稍一猶豫,選擇暫時隱瞞粱桭和吳啟平的關係:「我大哥住院的時候我去醫院探望他,見過兩回。」他移開話題,問起昨晚的案子,「薛金海的案子定性了嗎?他是自殺還是他殺?」
韓飛鷺:「目前所有的已知情況都指向他是自殺,但是我懷疑他死的不簡單。」
周頌:「怎麼說?」
韓飛鷺:「他的確死於中毒,我們也在現場發現的水杯和藥瓶上找到了他的指紋。但是他在前天買了回老家的火車票。」
周頌:「他想回老家?」
韓飛鷺:「對,我們聯繫到了他留在老家的妻子,前天薛金海還和老婆商量好了回老家開飯館,才隔一天,他卻自殺,這合理嗎?」
周頌:「的確不怎麼合理。薛金海老婆孩子不在聿城嗎?」
韓飛鷺:「他不是本地人,老婆孩子都在貴州一座小縣城。更奇怪的是,他在聿城一直以來乾的都是零散的體力活,卻在昨天中午往他老婆卡里存入五十多萬人民幣。之前也陸陸續續地往家裡打錢,每次數額都不小。」
周頌:「他哪來的那麼多錢?」
韓飛鷺:「不知道。我問過薛金海的老婆,他老婆也一問三不知。」
周頌想了想,又問:「他是什麼時候來的聿城?」
韓飛鷺:「他是2005年來的聿城,至今17年了。10年和現在的老婆結婚,結婚後就把老婆送到貴州老家生活,他自己留在聿城。」
周頌:「照你這麼說,這個人身上的疑點很多。他賺了那麼多錢,查出那些錢的來源很重要。」
韓飛鷺:「正在調查他的社會關係。」
他語氣越來越沉,明顯有所保留。周頌問:「你還懷疑什麼?」
韓飛鷺:「我懷疑昨天晚上我中計了。」
周頌不明所以:「中誰的計?」
韓飛鷺:「江潮。」
周頌恍然:「是江潮給你的地址。」
韓飛鷺:「他把薛金海的地址給我,或許猜到了我拿到地址就會去找人。」
周頌:「你是說,爆炸不是意外,是他想害你?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韓飛鷺沉吟片刻:「竇晴,還是竇晴。所有事的起源都是竇晴,可能在他知道我調查竇晴的那一天起,他就想對我下手。」
周頌:「他想阻止你繼續調查竇晴?」
韓飛鷺:「目前為止沒有其他解釋。」
周頌靠在牆上想了想,道:「我知道了。」
韓飛鷺:「你知道什麼了?」
周頌:「我會找機會向他套話,前提是他肯對我說真話。」
韓飛鷺卻果決道:「這個忙不用你幫,你趁早遠離這個人。沒事了吧,沒事我掛了。」
不等周頌有回音,韓飛鷺就掛斷了電話。
周頌拿著手機回到辦公室,電腦還停在剛才瀏覽的新聞頁面。他把網頁往下拉,才發現網頁末尾還有一張照片,是無良媒體放出來的死者照片。看到劉冠超的照片,周頌才知道原來自己和他也有過一面之緣;兩個月前周靈均住院,他去醫院探望,吳啟平帶著一名副手來查房,跟著吳啟平的那名醫生就是劉冠超。
他對劉冠超留有印象,因為他清楚記得劉冠超站在吳啟平身後悄悄向吳啟平投去的厭惡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