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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訛獸(二)

2024-11-17 02:17:30 作者: 噸噸噸噸噸
  第179章 訛獸(二)

  龔良家住在筒子樓里,房子不大,秦淮目測只有30平到40平左右,被隔成三個區域。

  客廳、龔良的房間和龔良父母的臥房。

  秦淮簡單看了一下,龔良的房間相對來說算大的,有床,有兩個柜子,還有一個鐵質風扇,能看出龔良作為家裡的獨子還是很受寵的。

  龔良父母的臥房相對來說要小一些,只有床、柜子和一些雜物。

  龔良的父親躺在床上閉著眼似乎是睡著了,龔良的母親不在家裡。龔良回家後先去臥房看了眼父親的情況,然後熟練地從客廳的角落裡拿出煤爐,點燃煤球,打開飯盒。

  飯盒裡是塞得足有八分滿的鵪鶉蛋燒肉,肉多蛋少。鵪鶉蛋的皮是炸過的,

  埋在肉里有一部分鵪鶉蛋被擠破了,看著松松垮垮的賣相不行,但是吃過的都知道這樣才好吃。

  菜已經涼了,油脂凝固在表面,聞不到香味,但是能看出紅燒肉的顏色非常漂亮,濃油醬赤,廚師是精心炒過糖色的。大塊的五花肉肥瘦得當,看著就好吃。

  龔良拿出另一個4個角都摔過一遍,坑坑窪窪的鐵飯盒,撥了一小半鶉蛋燒肉進去,蓋上蓋子,把飯盒放到煤爐上熱。

  龔良就蹲在煤爐邊上,發呆。

  伴隨著時間的推移,飯盒裡的鶴鶉蛋燒肉逐漸發出香味,就算是發呆的龔良也聞到了,口水開始不自覺分泌。

  看著龔良蹲在爐子邊上,一邊發呆一邊身體很誠實地咽口水。秦淮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覺得這個的場面未免有點過於搞笑了。

  很快,隔壁傳來小孩的哭鬧。

  「媽媽,我也想吃肉肉!香香的肉肉!」

  「別吵,等過年發了肉票讓你吃個夠!」

  「媽媽,肉—.」

  「別吵到隔壁龔叔叔家,龔叔叔最近身體不好要吃肉補充營養,等你要補充營養了媽媽也給你——.—」

  即使隔壁已經壓低了聲音,秦淮還是聽到了前幾句。筒子樓就是這點不好,

  稍微動靜大一點就容易被隔壁的鄰居聽到聲響,隔音效果很差。

  飯盒還在煤爐上熱,龔良還在發呆,門外卻響起了敲門聲。

  龔良呆滯地起身,開門,門外是一個精瘦,因為營養不良膚色有些泛黃的婦人。

  見龔良開門,婦人擠出一個笑:「小良,我家還有點麵粉,今天中午做了麵條這還有一碗的量。中午你不在,我送麵條過來的時候你媽沒收,現在趁你媽出去洗衣服了,你把這個麵條拿去給你爸吃了。」

  「像他現在這個情況,吃點精白面做的麵條,再臥上一個雞蛋最有用了。」

  「義家這條件你也知道,這織絲廠上個月的工資現在也沒發。我家老夏就是普通工人,確實沒錢借給你們家,這碗麵條就當是子的心意了。」

  「謝謝夏。」龔良接過碗。

  「。」夏嬸笑笑,悄悄沖屋裡看了一眼,苦笑一下,搖搖頭,走了。

  龔良把麵條放在桌上,繼續發呆。

  秦淮都有些奇怪了,盯著龔良的臉看,想知道他究竟是被生活打擊得過於魂不守舍,所以無論何時何地都如此的心不在焉。還是他實際上在想一些事情,因為想得過於認真,所以才顯得心不在焉。


  煤爐上的鵪鶉蛋燒肉熱好了,龔良用鐵鉗把飯盒夾下來,沒熄爐子,把藥包打開將中藥放進熬藥的壺,倒水,用爐子繼續熬藥。

  熬藥的時間就很漫長了。

  龔良繼續蹲著發呆,不知過了多久,門開了。

  進來一個抱著盆,瘦小、面色蒼白、嘴唇沒有血色但是臉頰上泛著因為累導致的病態的紅暈的中年婦人。

  「媽,你身體不好就別下樓洗衣服了,我都說了把衣服留在家裡我下班之後回來洗。」龔良接過盆。

  龔母坐在椅子上喘氣,緩了幾秒才開口:「你怎麼洗得乾淨,上班已經夠累了,家裡這點活我還能幹。」

  說完,龔母看到了桌上已經熱好的飯盒和麵條。

  「麵條是夏嬸送來的,飯盒裡是紅燒肉,我回來的路上鄭達給我的。」說完,龔良掏了掏兜,「他今天剛發工資,塞了錢給我。」

  「我都記上了。」

  「媽,下周我不去金陵了。科長說金陵的單子大概率談不下來,談不下單子報銷費一時半會也下不來,他替我去。」

  龔母沒說話,默默走到房門邊把他們房間的門關得更緊一點,似乎這樣聲音就不會傳過去。

  龔母坐了回來,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嘴唇微微顫抖,右手不自覺捏緊,捏到指節泛白,指甲陷進肉里。

  「小良,今天早上你出門之後—-——-你爸說,要不咱們就不治了吧。」龔母說完大喘了一口氣,好像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唇色發白,沒敢看龔良。

  見龔良沒有回應,龔母繼續說。

  「你爸這次雖然搶救回來了,但是人也廢了,醫藥費的報銷能不能下來還是兩說。去年老張的藥費報銷一直都沒有下來,現在廠里這麼不景氣,大家都在想辦法往其他廠調。」

  「你爸這情況,想治好是不可能了,藥費更是無底洞。本來家裡有我一個拖累負擔就已經很重了,現在你爸也這樣,廠里看在我們家困難的情況下額外發的錢早就花完了,連你結婚的錢都——」

  「小郭這孩子人是挺好的,爸媽也都很喜歡她,但是人家有遲疑有顧慮也是正常的。本來咱們家情況就不算特別好,現在又多了這樣一個負擔,人家好好的姑娘誰願意一嫁進咱們家就伺候兩個病人吶。」

  「街坊鄰居能幫的也都幫了,親戚朋友能借的錢也都借了,你伯伯都在鄉下,你舅--算了,這種註定還不上的錢不借也是正常的。」

  「你這一兩個月魂不守舍的,爸媽都看在眼裡。你爸雖然躺在床上,但他心裡也難受。你不在的時候他一直在家裡念叨著,早知道是今天這個結果還不如直接死了,不用治還省點錢。」

  「我知道你肯定不願意,要不是實在沒有辦法媽也不願意。要不就這樣吧,

  剩下中藥吃完了就算了,剩下的時間我來照顧你爸,至少讓他體體面面的走。」

  龔母說著,悄悄用手指抹了抹眼角的淚。

  龔良聲音沙啞地開口:「媽,我問過醫生,他們說爸的情況不算是最壞的,

  如果恢復得好運氣好,不一定會癱一輩子。」

  龔母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可是你爸他不想耽誤你一輩子。」

  龔良沉默不語。


  「小良-———」龔母還想說些什麼,龔良卻已經不想聽了,徑直開門跑了出去。

  龔母想追出去,秦淮剛跟到門口,就聽見房間裡傳來低沉的聲音:「讓他自己靜靜吧。」

  龔良跑樓下的一處大樹擋著的牆根處蹲著,沒有悲傷,沒有憤怒,只是麻木地扣著地上的土。

  就這麼從白天扣到天黑。

  秦淮在邊上靜靜地看著他扣土,地面都被龔良摳出了一個小坑。

  終於,有一個人找到了龔良。

  「怎麼好端端的蹲在這裡挖土?」

  順著聲音的來源看去,秦淮看到了一個高大、精壯、在月光的照映下顯得面容有些掙,但是看眉眼卻文覺得和藹可親的中年男人。

  男人的臉上有一道的疤,看上去像是利器劃破的,從眼角一直到嘴角,

  歪歪扭扭,是路過都能把小孩嚇哭的兇惡的疤。

  但是男人的神色卻意外的溫和,就像是悉心教導不懂事小孩的長輩一樣,笑意直達眼底,語氣也是逗小孩般的開玩笑的語氣。

  讓秦淮覺得奇怪的是,他覺得這個男人長得稍微有點面熟,好像在哪見過和他長得有幾分相似的人。

  男人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了井離鄉,井師傅。

  「井師傅。」龔良乖乖起身,可以看出來井師傅在小輩中還是很有威望的。

  「你是從家裡跑出去幾個小時不見人影,你媽都快急瘋了,求人都求到我這個五十歲的瘸腿老頭身上了。我一猜你就在這裡,怎麼,又有單子沒談成?」井離鄉笑著道。

  「不是。」龔良小聲道。

  「你不說我也知道。」井離鄉笑笑,「不想回家沒關係,我在這兒陪你聊會說著,井離鄉從兜里掏出一個鄭達同款布包,遞給龔良。

  「這是勝利這個月的工資,他聽說鄭達給家裡交了10塊,自己留了5塊,這個月一分錢沒給自己留,除了給家裡的10塊錢剩下都在這兒了。」井離鄉無奈地搖搖頭,「這個也要比,我有的時候真是拿他們師兄弟兩個沒辦法。」

  「你爸媽現在是個什麼想法我大概能猜到,你是個什麼想法我也能猜到。我們外人無權過問你家裡的事情,但是大家街坊鄰居這麼多年,我這一輩子無幾無女的也存了些積蓄,要是藥費實在不夠我還能再借一點。」

  龔良小聲道:「井師傅,不能再借了,我家已經借了很多錢了,再借我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一輩子還長著呢。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從來沒想過,會有一天背井離鄉來姑蘇。比你大個10歲的時候,我也有一段時間不想活了,覺得人活著有什麼意思,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但是還不是活到了今天。」

  「小良,你也是有能力的,你剛進織絲廠的時候,你們陳科長不是天天誇你天生就是一個當銷售的好胚子嗎?」

  「這早些年織絲廠效益好的時候,工資、年節獎金、補貼樣樣不少。雖然此一時彼一時,但路都是人走出來的,你怎麼就能斷定,你這一輩子就不行呢?」

  龔良沒說話。

  「不愛聽這種假大空的虛話?」井離鄉笑眯眯地問。

  「不是。」龔良連忙搖頭。

  「那就是聽不進去,正常,能理解。已經很晚了,現在深秋夜裡涼,別在外面呆著了回去吧,再不回去你媽真該急了。」


  龔良知道並離鄉說的沒錯,起身,著井離鄉往回走。

  並離鄉擺擺手表示不用,他都了這麼多年了自己走沒問題,有人著反倒不會走路。

  兩人慢悠悠地走了。

  「對了小良,我記得去年聽你爸媽說你談下了幾個周邊的小單子,怎麼今年年初去了一趟魔都之後反倒沒什麼消息了,我聽說今年織絲廠的絲質量不錯呀。」

  「魔都的單子談丟了。」龔良失落地道,「陳科長帶隊,原本是讓我主談的,但是我臨時怯場沒發揮好,丟了。」

  「科長也沒怪我,他說是他心太急了,不該讓我這種剛轉正的年輕人談這種大單子。」

  「是我的問題。」

  「你不像是會怯場的人啊,從小到大這群孩子裡就是你嘴皮子最溜,說話一套一套的。」

  「我-—-我就是害怕。」龔良皺著眉,難得吐露心聲,「我害怕這種大場合,

  看到人就心慌,明明提前準備好的話一到嘴邊就全忘了。」

  「大家都說今年廠里丟了展銷會的名額可惜,我也知道可惜,但我心裡其實是有點慶幸的。」

  「我怕等到了展銷會,陳科長把重擔交給我,我文臨時怯場甚至臨陣脫逃,

  今年又和去年一樣成交量慘澹,我們銷售科又丟了織絲廠的臉。」

  「我一邊知道展銷會是一個千載難得的好機會,如果去了談下大單子,我爸的藥費就有希望了。廠里只要效益好,醫藥費的報銷能下來,我爸就能去省醫院治療。」

  「可是我一邊又很害怕把展銷會搞砸,甚至慶幸還好今年沒有名額,去不了就不會搞砸了。」

  「井師傅,我覺得我就是一個懦夫,是個逃兵。我不想讓我爸癱在床上等死,可是我明知道能救他的方法我也不想去試。」

  「大家都說我這段時間六神無主的是因為家裡出事,不是的,我是—」

  「我是憎恨我自己。」

  「恨我自己有的事情想做,有的事情可以做,卻又不敢做。」

  井離鄉靜靜地聽著。

  等龔良絮絮叻叻地說完,並離鄉沒頭沒尾的問了一句:「你這幾天都不出差是吧?」

  龔良點點頭。

  「明天下午能和你們科長說一聲請半天假,來一趟國營飯店嗎?」

  龔良有些茫然,但還是點點頭:「應該可以。」

  井離鄉笑眯眯地道:「那我明天下午我在國營飯店等你。」

  「心情不好,吃點好的心情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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