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靈十四年臘月時,郭勁世老爺子一直咳血。
苦苦撐到元靈十五年正月初九才咽氣。
也就老爺子與世長辭當天,湘繡縣縣衙來了一行人。
三班六房中的刑房管事帶著數位捕快,裝模作樣檢查了一番老爺子屍體後,
便一口咬定,老村長是被兒子郭省毒殺的。
說是要將郭省帶回衙門受審,要秋後問斬。
萬般無奈之下,郭鍾只得借遍親戚還有文水村民,湊夠了十兩銀子,才將一群豺狼打發走。
開春後。
縣衙戶房管事,照例帶著一夥捕快下鄉測量田地。
非要將郭家三十畝薄田入冊為良田。
一畝良田與一畝薄田的賦稅,可是差著好幾倍呢。
郭省求爺爺告奶奶,都給戶房管事跪下磕頭了,可人家就是信誓旦旦拿十八代祖宗發誓,郭家田地絕是良田。
欲哭無淚的郭省,只得吩咐郭鍾將家中唯一一頭騾子賣了。
所得銀錢,盡數歸了戶房管事與那群捕快。
剛入四月。
縣衙突然通報下轄各村鎮,元靈十五年糧稅提前半年徵收。
「由於我家實在沒銀錢打點了,戶房管事便強征我與我爹服徭役。」
大殷徵收糧稅,並非家家戶戶拉著糧食前往縣城。
而是縣衙胥吏帶著差役下到各村鎮。
此法出發點是好的,可避免老百姓來回奔波。
畢竟不是每家都有牛車騾子的。
可惜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各府衙縣衙,將朝廷下撥的車馬人力費據為己有。
再強征百姓服徭役,推著單輪木車,將徵收上來的各村鎮糧食,以免費人力運至縣城糧倉。
「我家只有我與我爹兩個青壯勞動力。」
「可那戶房管事,卻在冊子上加了我兩個稚兒名字。」
韓香:「也就是說,你與郭大叔兩人要服四個人的徭役!」
郭鐘點點頭:「本就是四月農忙時,家中只有娘子一人,鋤地的同時還要照顧兩個孩子。」
「再加上極繁重的運糧活計,我爹倒下了。」
「最終,我與我爹沒能完成戶房管事規定的四人徭役。」
「一人二十大板。」
「我爹說我們兩個不能全倒下,於是便自個一人應承。」
「那些皂班差役是真狠啊。」
「直將我爹屁股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粗布褲子都被打成了碎布條。」
韓香目光陰沉,詢問道:「郭大哥,你們家是否得罪了什麼人?」
郭鍾搖搖頭,「沒有。」
「縣衙胥吏差役今年之所以如此膽大包天,是因為縣太爺要被調走了。」
韓香恍然。
大殷地方官都實行流官制。
不論知府還是縣令,在某一府縣任職滿三年,便會調往別的地方。
官會流動,可胥吏差役不會。
趁著縣太爺即將捲鋪蓋走人,胥吏差役便肆無忌憚壓榨百姓。
再將屎盆子扣到縣太爺頭上。
若東窗事發,上頭追問,則天塌下來先壓死個高的。
不對。
或許,真相是這一切的幕後主謀,就是縣太爺。
趁臨走之前,狠撈一筆。
「官該千刀萬剮,可這些小鬼也應剝皮抽筋!」
韓香細長眼眸里閃過一絲寒芒。
用過豐盛午膳,等郭大叔睡醒後好一通暢聊。
直至日薄西山,韓香才起身告辭。
再去荊山山腳下陪老爺子嘮了嘮嗑。
夜幕降臨後,韓香借著星月清輝往村走。
道路兩旁的田地中,滿是翠綠粟米苗。
韓香折下一株,放在嘴裡咀嚼。
「萬里無閒田,農夫猶餓死……這黑暗的時代,由我終結!」
……
翌日。
清晨。
韓香早早起床來到湘繡縣。
先去東市,給自己買了一柄佩劍。
再去西市,買了一身黑色勁裝。
緊接著去南市,買了一匹馬。
最後去北市,給郭鍾兩個稚子買了兩把長命鎖。
劍以精鋼摻雜些許玄鐵鍛造而成,為兵器鋪鎮鋪之寶,花費七百兩雪花紋銀。
黑色勁裝乃絲綢,搭配頂尖刺繡工藝,一身三百兩。
馬最貴。
為雜種汗血馬,一匹一千三百兩。
至於兩把長命鎖,材質純銀,共計二百兩。
回去的路上。
韓香牽著馬,馬上馱著裝有靈官神像的木箱。
……
元靈十五年,四月十六。
不僅是韓香生辰,還是少年十六冠禮。
行了冠禮,便由少年成為青年。
對普通老百姓而言,冠不冠禮沒所謂。
畢竟十三四歲娶妻實屬稀疏平常。
可對士族而言,尤其書香門第,冠禮是比娶妻還要重要的大日子。
行過冠禮,男孩則成為男人。
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韓香回東廂房沐浴,新買的衣裳鞋子則是掛在架子上,下面點燃香薰。
晌午時。
高見秋以靈官神像化為原本白衣模樣,負著雙手,佇立院中,靜靜等待。
很快。
嘎吱聲中,東廂房門被拉開。
一身黑衣的冷峻少年,披散著長發走了出來。
「坐~」
待少年坐於椅子上後。
高見秋挽起衣袖,來到桌前。
將兩隻修長手掌伸進盆中。
洗了手後,高見秋拿起桌上早已備好的木梳與玉簪。
「拿著。」
高見秋將玉簪遞給韓香,「為師送你的成年禮物。」
少年站起身來,雙手接過玉簪。
簪子蒼翠欲滴,其上刻著八個顏筋柳骨的小字。
「春祺夏安,秋綏冬禧。」
韓香笑了笑,「多謝師父。」
高見秋:「簪子是你大師兄娘親周止晴交給我的。」
「本應插在你大師兄髮髻上的。」
韓香眼眸底划過一絲黯然,「師父,徒兒會將大師兄遺物視作性命,好生守護。」
高見秋:「用不著,送你就是你的。」
「丟了或賣了,隨你,為師不會責怪。」
「記住,玉簪不過死物,附著在上面的情,才讓它變得彌足珍貴。」
頓了頓,高見秋繼續道:「另外,簪子上的八個小字,是我昨兒剛刻的。」
少年立刻露出這一生最純粹、最開心的笑臉。
一梳一梳。
高見秋將少年一頭黑瀑長發梳順。
旋即挽了一個髮髻,接過玉簪插好。
「禮成!」
高見秋放下木梳。
韓香起身,面向高見秋微笑道:「師父,咋樣,俊否?」
看著眼前長身玉立,清新俊逸的青年。
高見秋不禁微微失神。
恍惚間像是看到了小徒弟的笑臉。
「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