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御音放送
到臨清,下御舟,到濟南,天子於太學山東書院講學。
在山東督學的組織下,前來聽講的何止山東本地士子?
會試殿試後,此刻正有不少回鄉的落第舉子仍逗留運河沿岸,訪友遊學。得到消息後,更有不少今年的外省落第舉子也齊聚濟南。
這其中有兩個江西兄弟。年紀大的已經虛歲三十三,年紀小的則只有二十四。
「這回不能聯捷登科,今日難得陛下親講新學,定要好好聽一聽。」當哥哥地翹首以待,對著弟弟說道,「你就該選那格物自然科的,何必與我一同選經史人文科?要不然,今科你興許已經高中!」
做弟弟的笑著說道:「都一樣。今年考題皆出自天子聖手,大哥與我還是舊經典讀得迂了。小弟雖喜雜學,畢竟只是看了些舊時雜書。可惜,我們江西前輩倒不曾像山西等地一樣邀新學名流授講……」
他大哥搖著頭感慨:「可惜,要是能聯捷,我們奉新二宋的說法這才算坐實……」
「虛名罷了,只是江西……」
這對兄弟,大哥名叫宋應升,弟弟名叫宋應星。
在去年末、今年初的京城「大補習」當中,像山西這樣的地方能夠請動王徵等人來給山西應考舉子授業,孫傳庭已不足十八歲的年齡成為新科進士,當然證明了「臨時抱皇腳」很有效。
而江西所代表的江南地方,這方面反倒遲緩很多,或者說仍舊有些抗拒。
江西商幫在北京同樣有許多會館,但江西舉子們基本上還是像以前一樣備考。能不能臨時有所進益,純粹看個人。
而宋氏兄弟去年鄉試時一同中舉,同縣生員之中僅他們兩人成功。雖然一時被稱為「奉新二宋」,但兩人畢竟只是在家塾之中讀書,人脈有限。現在,他們兄弟倆都中舉了,他們家塾當中的先生鄧良知卻仍舊還只是個生員,去年不曾考中,這就體現出他們所擁有的學習資源很稀少。
因此今日回鄉途中能遇到南巡天子在山東書院講新學,對他們來講當然是難得機會。
「不知能不能有幸被抽中,入殿親聆聖音。」等待之中的宋應升患得患失。
「那只怕很難,自然是山東本地士子優先。」宋應星安慰道,「就算是在殿外,聽內臣轉誦陛下講章也是好的。」
來的人多,而皇帝自然只能在殿內宣講。
殿內地方有限,自然只有一部分人能在裡面聽。
現在,朱常洛已經到了這原先的德王府內。
「此處名曰溪亭泉,原先王府內泉水成群,玉帶河貫通數十處泉眼,畫舫可往來其上。如今陛下恩令王府改為書院,山東學子得以在此進學,直嘆此處真是怡情之所。平日裡,學子們多喜在此誦讀經典,切磋學問。」
朱常洛只笑笑不說話。
原先的德王府幾乎占去濟南城內三分之一的面積,納入王府範圍的當然都是精華。德王好福氣,這王府號稱小泉城,原先這王府內的玉帶河就是他遊玩的地方,士子們興許確實覺得在這裡看書什麼的很有意境,但常在這裡逗留的,恐怕大多不是什麼苦學之輩。
當然了,他認為這樣的「大學」有個好環境是對的。
「走吧。講完了,午後再來閒逛不遲。」
朱常洛離開了這個觀景的亭子,緩步朝原先王府正殿改成的大講堂走去。
「那邊準備得如何了?」他隨口問著。
「遵陛下旨意,供奉們和沈行首先到濟南,臣已經命人聽供奉們吩咐。眼下,沈行首正在試說,應該快調校妥當了。」
朱常洛點了點頭:「到處都有學問。書院既要教書育人,也該鑽研學問,學以致用。」
「陛下所言極是。」這太學山東書院的掌院,就是由按察副使銜的山東督學兼掌,這時他連忙點著頭,又說道,「臣慮事不周,陛下提點之後,又增補了些外省士子入殿聆講。這名單,臣已交給了鄒公公和靖國公。」
「這倒是小事。朕要登台開講,士子自然是以能面聖為榮。請託的恐怕不少,你畢竟在山東任職。」
「……臣慚愧。」
還不是怕出事?雖說有護駕親衛,但都是他熟悉的書院學生,可能的隱患自然會更小。
皇帝覺得都是大明的讀書人,因緣際會,把外省士子悉數安排到殿外也不好,他們自然只能臨時來更改名單。
因此還急急忙忙地準備了報名、「抽籤」的程序。
一路到了那原先德王府正殿後面原德王寢殿,如今這裡是書院的藏書樓。
王府布局總體上都是大同小異,前半部分像「前朝」一般,除了正殿之外還分布著許多王府附屬部門的辦公場所。後半部分則是起居場所,再加上園林。
此前一輪的王府改書院,其實涉及到有些人很在意的建築等級問題。建築主體用來辦學之後,書院內教授和學子居所「逾制」的問題朱常洛並不太在意。大的建築內部其實大多是以柱子支撐的開放開間,布局好就行。雖然有一些大殿配殿是重檐結構,最終也只是把脊獸走獸等去掉一些。
此刻在這改為藏書樓的明間裡坐好,朱常洛先左右打量了一番,嘴裡問道:「他們明里搞什麼報名、抽籤,實際怎麼做的?」
鄒義聞言立刻回答:「陛下親講新學,士子雀躍。山東去年畢竟鬧過舉子聚眾的事,他們是有些怕的。抽籤也抽了一些,但大多還是山東上下官員各自保舉了一些。」
朱常洛不以為意:「你私下裡心裡有個數。一房七院,八相輔政,朕要的可不是再塑朋黨。」
「奴婢明白。」
鄒義知道皇帝刻意提出要讓各地學子都有機會,一是明面上是要教化天下士子心向新學而非施恩山東,其二則是放權後用許多方法掌握將來規模更龐大的朝堂。
誰提攜了誰,這些關係,內臣要幫皇帝留意著。出於公心的提攜沒什麼,但若將來在政事上出於私心結黨鬥爭,皇帝這裡會積累著許多線索、材料。
過了一會,二柱子興沖沖地跑過來:「父皇,沈師傅嗓門好大!那到底是什麼緣故?」
「你沒問王掌院和大鬍子?」
「他們說的……兒子聽不懂……」朱由柱有點尷尬。
「那就以後好好學,好好琢磨。」朱常洛笑著敲了敲他的頭,「朕跟你講了,你也不懂。現在嘛,你就當做行行都有學問,別看沈師傅只是個說書的,他們也有他們的學問。」
「……哦。」
「去找你母妃吧。跟著他們提前跑了,你母妃惦記著呢。」
前面的大講堂那邊,宋應星和宋應升都驚喜地先進入了端禮門,來到了殿前的空地上。
他們居然都得以進入殿內,這當真是好運氣。
而到了這裡,他們已經聽到裡面傳來聲音。
「……有人在裡面說書?」宋應星驚異地說道,「嗓門好亮!」
過了一會聽得有人口齒並不太伶俐地說著:「再往……左邊挪動……三公寸……」
又過了一會,仍是說書,嗓門好像更亮了。
殿內,黃克瓚和謝廷贊同樣很驚異,互望一眼之後說道:「這是什麼道理?」
謝廷贊搖了搖頭,遙遙望著只是感慨:「陛下學問通天,這隻怕是自然格物之妙了。」
「……戲台藻井,水缸……」黃克瓚喃喃說道,「這莫不是什麼陣法?待會倒要請教一下沈行首。」
「我倒以為,這裡面大抵還是博研院供奉們鑽研出來的。」謝廷贊瞅見王徵只是在一旁看著,走了過去打招呼,「王掌院,這是什麼道理?」
王徵轉身看見兩人,先行禮問候過,隨後才笑道:「陛下要沿途講學,帶了我們自然有用處。除了要做些實驗給士子們看,一展自然格物之妙,更要使聖音渾然、聲若紅鐘。這裡面的道理,是震動。」
「……震動?」
「謝臬台,豈不聞響鼓、金鈸、大鐘?鼓面震動,鈸片震動,鐘聲震動,這才聲音洪亮。」王徵解釋著,「但說話聲怎麼能一樣洪亮,後來還是經陛下提醒,問了沈行首和戲班子……」
說罷指著講壇那裡:「二位看那藻井,像不像個號角?還有那些水缸,扣在一起恰似大鼓。聽說,戲台都是這樣做的。自從有瞭望遠鏡被稱作千里眼,博研院也有供奉在鑽研順風耳,歸根結底就是鑽研聲音如何傳出的……」
皇帝即將坐著的講壇,現在正在做著臨時布置。
上方,如今是用木架子撐起來的一個圓錐形藻井,而木架子底座的四角則分別放著四對扣在一起的水缸。
說書人沈宏林站在上面不斷試聲,他的聲音竟被放大了不少。不僅殿內隨便哪裡都清晰可聞,殿外恐怕也能聽見不少。
在沒有擴音器的這個時代,因為有了千里眼之後對順風耳也產生了興趣,博研院在聲學方面確實已經略有總結。
現如今就是吸納了一直以來不被大多人所在意的曲藝經驗,布置出了這樣一個帶擴音效果的講壇。
圓錐形的藻井能從上面收聲再反射,扣在一起放在講壇四周更低一點地方的水缸則像個鼓。接收到聲音之後,會產生一定程度的共振,起到擴音效果。
黃克瓚和謝廷贊聽著王徵說聲音在實木、繩索里竟像比憑空傳得更快,他們不禁訝異。
「二位不信到殿外去,看見那些棉線了嗎?」
兩人抬頭看了看,只見從那藻井上確實有幾根線一直通往殿外。
他們隨王徵一起起來,只見殿門外掛了一排嗩吶口一樣的銅喇叭,後面也連著線。
「這便是殿外也能聽到一些的原因,聲音是從那藻井頂上的棉線傳過來的。二位若在門口仔細分辨,可聽到兩個聲音,這些喇叭里的聲音似乎反倒略快一些。」
黃克瓚和謝廷贊兩人聽不出來。
王徵尷尬地笑了笑:「只能說初有心得,聊勝於無。」
「哪裡哪裡,已經大開眼界了……不是,是大開耳界。」
於是再讚頌一下皇帝的學問。
謝廷贊卻十分清楚,二皇子、博研院的供奉們提前離開船隊到了濟南做準備,這講壇傳聲之妙,恐怕也是皇帝要宣揚新學的一個實際例證。
過去,說起學問,是不把這些「奇技淫巧」擺檯面上的。
而如今,這是天子講學的台面。
兩人和王徵聊了幾句,見他又回殿內了,回頭看了看殿外已經在等候的士子們,互望了一眼之後準備過去再度告誡他們聽講之儀。
說完之後,便是在此繼續等候皇帝升座。
院中的山東地方官不少,左右無事後,隨後便是「有幸」親聆御音的士子們抓緊機會向這些官員們「請教學問」。
畢竟今天能有資格到這裡來的官員絕大多數都是進士出身。
其實是刷臉。
而謝廷贊周圍並不意外地出現了宋氏兄弟。
謝廷贊聽他們自報家門之後看著宋應星:「你便是奉新二宋里的宋長庚?」
「晚生正是……奉新二宋,如何敢當?臬台大人說笑了。」
謝廷贊只是笑著回答:「既有此機緣,好生領悟陛下學問。」
宋應星心裡一動,拉了拉哥哥的袖子,一同作揖:「多謝臬台大人指點之恩。」
謝廷贊笑得更燦爛了,點了點頭:「不錯,不錯。」
都是江西人,宋氏兄弟都被「抽中」能夠入殿,當然有謝廷贊的原因。
自從舉薦徐弘祖並且得知皇帝留他單獨用膳之後,謝廷贊便更多了些心眼。
去信家中,問過了一番江西後進人物,他尤其提醒了關注一下雜學方面略有些名聲的後進學子。奉新二宋去年本就是一個小話題,畢竟兄弟二人同科中舉,而宋應星治學頗雜、尤喜百工農學,謝廷贊這個一方大員的族裡有心搜羅信息,還是報給了謝廷贊。
於是又有了這次的廣撒網式提攜。
謝廷贊見他謝指點之「恩」,知道宋應星大概明白了他能進殿並非只是運氣好。
這就夠了。
此刻謝廷贊也並不太在意,反正他是廣撒網。
他又哪裡知道,這個年輕人將來會帶給他多大的幫助和回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