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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章 鹽政,海禁

2024-12-16 18:11:55 作者: 冬三十娘
  第393章 鹽政,海禁

  這個時候,吳養韜的父親,已經從事鹽業足有七代的歙縣吳氏如今的當家吳時修剛被迎入范家花廳。

  汪氏的汪道斐及其餘四家的家主來得更早。

  一時又是一陣寒暄聲。

  「難得難得啊。若不是陛下南巡,你我怕是只能等年底才能聚齊。」吳時修朝范元柱笑著拱手,「范行首莫非知道今日是府丞宴客,卻特意先與府丞大人說了什麼,讓我們改聚於此?」

  范永斗微微笑著:「也沒什麼大不了。慚愧,我好歹有個官身。既然好言謝罪過,府衙再細細想想邳州之事,怕是還能承我一份情。」

  「范行首這個人情不小啊!」吳時修看著另外眾人一本正經地說道,「府丞大人讓我等今日不必再去赴會,那我等又省下一筆銀子。范行首這個情分,我們心裡都清楚。只是若非范行首相邀,我們也怕冒昧。沒想到,卻是范行首邀我等來赴家宴,榮幸之至!」

  「事出有因,那就邊飲邊聊吧。」

  揚州雖然寸土寸金,但范家的宅子並不小。

  應該說,這個離引市街不遠處聚居著大小鹽商及部分其他富商的地方,宅子都不小。

  此刻,受邀而來的六個徽州大鹽商都是閱歷豐富的中老年,沉得住氣。雖然已經聽了句事出有因,卻也只靜等范元柱什麼時候切入正題。

  正如吳時修所言,尋常時候,他們或者能夠偶爾聚齊二三人,但像這樣此刻能齊聚揚州的時間並不多。

  眼下不是要操心來年鹽引的時候,自然是因為御駕南巡、官產院總管官產大臣賀盛瑞都要來。

  鹽政將來歸官產院管,但怎麼個管法,目前還沒有透露出太多風聲。

  六個徽州大鹽商和范元柱只是先觥籌交錯,閒聊著如今行情,又聊到邳州引起的風波和如今江南的動靜。

  「淑妃娘娘伴駕南巡,還有皇三子殿下。」汪道斐終於是問到了這一點,「御駕駐蹕揚州時,淑妃娘娘定是要與范老夫子、范老夫人團聚一下吧?范行首,尊夫人也能覲見吧?」

  范元柱緩緩擱下了筷子,隨後笑道:「不瞞諸位。近日寒舍掃灑整飭,便是為了迎駕。旨意是節儉行事,萬勿勞民傷財。故蒙聖恩,行駕就設在寒舍了。」

  「哎呦!」

  六人聞言就是一震,頓時感覺都不太自在了。

  這豈不是說,明天之後這花廳里該是陛下常用的?

  「原來府尊大人愁眉苦臉,竟是因為此事!」吳時修看著他們,「瘦西湖畔的園子,先是讓我們都先收拾好了,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排迎駕。提前是說了要在揚州盤桓二三日,這行駕設於何處卻一直不知道,也不敢擅自準備。邳州有例在先,府衙也只得外松內緊。要說起來,城裡今日還能一如往常,也是大人們怕落了話柄啊。」

  「沒想到,陛下竟要駐蹕於范府。范行首,這麼大的事,今夜你還請我們來赴宴?府衙接到旨意了嗎?」

  「這……這……」

  幾個人一時都有些慌了神一般。

  范元柱這才緩緩說道:「旨意嘛,明日一早應該會到府衙吧。諸位稍安勿躁,若非事出有因,我又豈能如此不敬?明日便要迎駕,今夜還請諸位赴家宴,無非是昌明號也要有一些商號受官產院管轄,我這也是奉旨請諸位先來一趟。」


  「奉……旨?」吳時修完全沒了飲酒吃菜的心情,咽了口唾沫,「鹽政之事?」

  這麼多年輸獻了不知多少銀子,無非想為自己和子孫捐納一些官身以自保。

  而新皇登基後,已經十年沒有開納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前請託的人再辦不了這件事。

  如今范元柱話里明明有意思,今天這宴,他是代皇帝、代朝廷與他們先談。

  「諸位都知道,設官產院之後,院內分衙、行。前者管公務,後者行商事。」范元柱雙手高舉過頭作揖,「蒙聖上隆恩,昌明號鹽行過去得以漸漸收攏宗室勛戚奏討之鹽引,我才得以與諸位坐在一起,成了新的內商。」

  他深深地看著眾人:「諸位都知道。昌明號既得信重,我們卻從不敢有違國法。寧可少掙甚至虧錢,一應稅課卻從不敢耽擱。一眨眼,也快十年了。說句不好聽的話,我范某人這裡歷年來一共兌了多少鹽引,交了多少稅課銀,這就是一本帳。諸位的帳,和我范某人的帳若是對一對,不知道……」

  六人冷汗陣陣,一時臉色驟變地看著他。

  宴無好宴,這話是什麼意思?

  「當然,范某人也知道。泰昌元年以來厲行商稅,朝廷又一步步整飭運軍,諸位又不知有多少明里暗裡得使出去的銀子,其實諸位的日子也遠沒有萬曆年間好過。」范元柱嘆道,「新鹽政便像是懸在頭頂的刀,還沒定下來之前,諸位都心神難寧。今天,我是先問問諸位的心意。如此一來,也好在陛下面前回話。」

  「……范行首是有官身的,小民等該請教才是。」

  平日裡,昌明號和宗明號當中有官身的大商人似乎也只是在承辦那些與朝廷有來往的業務時好說話一點。對於同行,他們卻一直不曾擺過什麼官架子。吳時修他們雖以范行首相稱,但卻和喊范兄無異,氣氛原本更平等。

  但此刻范元柱先說了奉旨,又說了要在御前回話,吳時修等人都忐忑拘束著要站起身來。

  「諸位不必如此。」范元柱拉住他們,讓他們重新坐回去,隨後先端起酒杯,「諸位豈不聞陛下格物致知論,萬事從實處出發。我也做了這麼久鹽的生意,如今才想明白,恐怕陛下降恩賜我們個官身,就是讓我們先好好入了行,明了實務,將來才好改進定策。從這一點來看,我與諸位的區別,無非是能在鹽政新政上建言一二罷了。」

  眾人心情複雜地端起酒杯,汪道斐更是沒想到他會把這件事與新學扯在一起。

  汪家本就是鹽商世家,汪道昆無非是族中進學有成、最後做了朝廷大員的子弟。

  不光汪家,此刻這徽州六大鹽商,誰小時候不是讀過書?其中兩人,更有生員的出身。

  但此刻他們也確實認可了范元柱所說的這一點不同,這個不同確實一個巨大的鴻溝:一個是能參與制定規則,一個是只能去適應。

  「先飲一杯,壓壓驚。」他笑著與他們喝了一杯,隨後從身上摸出一個奏疏來,「諸位且看。鄙人不才,既蒙賜官職,每年也只能硬著頭皮向陛下呈上個二三本。所述之事,全是鹽政。我也只懂經商,所述只是盡言昌明鹽行經營狀況,倒是陛下批朱往往讓我茅塞頓開。」

  他打開了這有皇帝批覆的奏本,讓他們到了上面確實有百來個朱紅御批。

  「這一本上,便是陛下訓誡我,要我不可在鹽政一事上只言利稅。陛下有言:自古鹽業專營,並非只為朝廷財計之利,更因鹽如糧食,人所必需。但家家所需之鹽,又遠不如糧食多。如此一來,販鹽比起販糧起來,反而更容易影響一地安定。陛下說,這樣的行業,便是切實關乎國計民生、應該官府管好的行業。」


  范元柱合起了這道奏疏,又放回到了袖囊之中,隨後才感慨著:「自開中到折色,鹽政已經改過。別的不說,早年間為了鹽引,鹽商又要納糧輸邊,又要守支鹽引,幾乎到了無利可圖的局面。朝廷為了鹽課銀收得方便,鹽引先賣了出去允轉賣,當時諸位的祖上要多付多少窩本?要不是因為這樣,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有了內商、邊商、水商之別。」

  「……范行首,陛下聖明之至,鹽政新政如此慎之又慎,能命范行首親自來做鹽業明察利弊,實是我等之幸。」吳時修先吆喝著重人向他道謝,「這杯酒,借花獻佛,我等同敬范行首一杯。范行首是知鹽懂鹽之人,我等該怎麼做、范行首才好向陛下回話,范行首但請吩咐便是!」

  范元柱笑著飲了這杯,隨後說道:「吩咐談不上。鹽商雖難,難的不是內商。但既然有不少邊商水商靠諸位吃飯,又不知有多少灶戶靠著鹽養家,這事自然是要考慮周全的。」

  眾人臉色微變:什麼叫難的不是內商?

  但實情如此。自從鹽引開始可以轉售之後,最早期是有人買進賣出甚至玩起期貨生意,後來這生意的利潤被許多有權有勢的人盯上,內商實質上就成為了他們的操盤手,與他們分成。到現在,大內商們基本把鹽引的供應渠道都壟斷了個七七八八,想販鹽賣鹽,先要有鹽引才行。這買鹽引的額外花銷,就被稱作窩本。

  如果付出窩本的人還要販運食鹽到別處去賣,那自然是難;但內商們賺的可是賣窩本的錢,另外還可以通過靠近鹽產地控制鹽的產量,另外通過鹽場與憑鹽引再兌換實鹽的鹽商之間的中介,甚至是灶戶與鹽商之間的私鹽中介。

  他們的難處,說穿了無非就是維持這種「占窩」格局的隱性成本。

  而這些隱性成本,能上秤嗎?那不知涉及多少權貴、地方官員和幾乎整個轉運鹽使司系統。

  「即便我們再知道其中難處,朝野對於鹽商之富卻是人盡皆知。不如說,陛下學究天人,已經倒盡了世人生產萬物而創造財富的道理。糧有糧賦,鹽有鹽課,這是免不了的。」

  范元柱看著他們:「我既有官身,那就既要為朝廷著想,鹽政上如何開源節流,國計民生上如何產鹽穩定、轉運通暢;我又是鹽商,那就要為自己和諸位著想,如何免卻俗煩,如何保證利潤。」

  吳時修心裡著急:「范行首,你心裡有什麼見地,徑直說了吧。范行首能為我等著想,已經是感激不盡了。」

  「正是!范行首,還請直言吧。」

  「好!諸位深明大義,那我就說說我的想法。」范元柱鄭重道,「產鹽以官廠民廠並行,轉運則只委一家官民合營商行,經銷則儘是諸府縣坐店。改鹽課入行商鈔關稅銀、坐店商稅,改鹽引為牌照、股本。」

  眾人遭受巨大衝擊,當下只能先按捺住心情:「願聞其詳!」

  ……

  觀運樓那邊,吳養韜他們正在暢想。

  「海貿之利,無需我多說。」朱常洛眼神很亮,「你們家裡都堪稱巨富,這海貿風險雖大、本錢雖多,回報也極為豐厚。我若記得沒錯,嘉靖年間的王直,就是歙縣人吧?」

  「不錯!」吳養韜連連點頭,「也是個梟雄,奈何做賊。」

  朱常洛卻說道:「這王直若生在今日,必得重用!」

  一眾公子哥愕然地看著他:真的假的?

  王直這個大海盜,是個反賊啊!自從當年俞大猷率兵圍殲王直,一戰覆滅了雙嶼港和瀝港,王直敗走海外,從此就自稱徽王僭號曰宋,據薩摩洲之松津浦,三十六島之夷皆其指使。

  後來,是胡宗憲在嘉靖三十三年招安了他,但四年後卻被巡按王本固誘捕,次年斬首。

  「不信?」朱常洛實在是有些可惜的,這等人物,無非當時的大明君臣沒能用好他,「王直所乞,無非開放海禁,隆慶年間不就開了關?只不過這麼多年來,開海卻沒個好章程。但今時不同往日,大明正銳意進取。王直若生在今日,率海師攻下了倭國,最少也是國公之尊。」

  眾人都呆呆地看著他,其中以范永斗為最。

  畢竟他知道這就是皇帝本人,而皇帝本人說……最少是個國公。

  朱常洛看著這些公子哥:「海盜猖獗,西洋人亦商亦匪,如今正殖民各地、奴役土民。大明開海禁海,無非因為海防之難而不便取捨。但我們不出去,西洋人總會來。以朝廷如今氣象,北洋艦隊已設,南洋艦隊又豈會遠?他們要來,自然討不到好。但難道就讓他們把大明南洋外滇藩邦占盡?」

  頓了頓之後,他才說道:「寇可往,我亦可往!」

  年輕公子哥們下午本就飲了一些酒,後來雖然因為朱常洛的身份和言語清醒了一些,此刻卻感覺熱了起來。

  「這銀號向你們借的銀子,與其說是借,不如說是問你們要些押金。」朱常洛盯著他們,「大明富商,一樣可以走出去,該走出去!我明白話告訴你們,十萬兩,就是一條以後可從樞密院採購炮彈軍資、亦商亦戰的海船,特許出海開拓之權!跟著海貿行,廣闊天地大可去得。南洋外滇諸藩如今正飽受西洋夷人壓迫之苦,他們的手伸了數萬里,伸到了大明家門口。大明,要斬斷之!」

  說罷笑著引誘他們:「不必做王直廝殺,但商戰也可為戰。若是有膽有謀,將來一個藩國爵位,只怕也是至少的,省得你們長輩只能納銀為你們求個官身。怎麼樣,諸位公子覺得自家該有幾艘戰船?」

  「常爺,此言當真?」吳養韜激動地問,「藩國爵位,莫非……就像朝鮮……」

  朱常洛昂了昂頭,神色坦蕩:「有何不可?譬如那滿剌加,如今已經滅國。大明若重新奪了回來,難道不能另立新主、另封重臣?倭寇打到過江南,大明難道就咽下這口氣?」

  「若陛下果真能有此殊恩,我吳家可自成一艦隊!」吳養韜渾身都在發癢,「常爺,那這豈不是朝廷官軍了?」

  「拓海團練。」朱常洛嘴角含笑,「和樞密院所轄艦隊自不能比,歸航靠港,專港專管,下了船仍是民。不過出了海,在外面,背後就是大明和朝廷,明白了嗎?若能建功,留在大明的本家也未嘗不能降等賜爵。」

  「十艘……不!三十艘!」吳養韜當即伸出雙手,連拍三下,「常爺?當真不會被當做匪賊剿了?」

  「為害大明才是匪。」朱常洛笑眯眯地看著他,「你們吳家想為害大明?」

  「小子一家都是忠臣,良民!」

  「那就好。」朱常洛接著笑眯眯地看其他人,「機緣難得,數年內都只此一次。你們呢?」

  「能拉別家一起嗎?」

  「我可以先只認你們幾家。」

  「五十!我李家可定五十艘!常爺,呂宋行不行?我們李家在呂宋有些生意……」

  「有何不可?」

  范永斗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狀若瘋狂一般說出數字。

  你們的爹知道你們現在一張口就是幾百萬,回去之後還能再見到你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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