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趙統果然持續高熱,燒的不斷說胡話。
沈檸給他針灸了一次,之後便是煎藥灌藥讓蓮兒給他餵水,他身下的褥子都被汗水浸透了,好幾次燒的抽搐起來,蓮兒嚇得不斷啜泣。
等到天亮後,趙統的狀況終於有所好轉,呼吸變得綿長起來,陷入沉沉的昏睡中。
沈檸鬆了口氣,終於敢安慰蓮兒:「嫂子,趙大哥的命應該是保住了,但是還需要恢復好些時間。」
一句話,蓮兒的眼淚刷的就流出來了,直接朝她跪下,沈檸連忙將人扶起:「嫂子萬萬不可。」
「檸檸,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謝你才好……嗚嗚,我……嗚嗚……」
一天一夜的驚恐焦慮絕望擔憂,此時知道人能活了,蓮兒反而哭的肝腸寸斷,仿佛想要將心裡一直壓著的所有絕望和後怕都哭出來。
沈檸不斷安慰,等聽到嬰兒的哭聲蓮兒才勉強平復。
白天,蓮兒讓沈檸回家休息:「檸檸你回去好好睡一覺,不用做飯,睡醒了到嫂子家吃。」
沈檸也沒客氣:「好,待會兒我過來跟嫂子一起做。」
回到家,剛進院門,就看到蕭南諶正抱著一塊燒餅啃。
見她進門就委屈巴巴:「大嫂,餓。」
餓了就叫大嫂,不餓了就是沈檸,小傻子好像也不傻嘛。
沈檸快速給他沖了個蛋花又熱了兩塊燒餅,然後自己回屋睡覺,昨晚一夜沒敢合眼,她也的確是乏了。
就在沈檸補覺的時候,里正和幾個鄰居往趙統家去了,得知趙統活了下來後,一行人皆是嘖嘖稱奇。
「肚子戳了個洞居然都能活下來,沈寡婦還有這本事?」
蓮兒聞言皺眉:「檸檸年紀還小,叫她沈娘子便是了,一口一個寡婦做什麼,她又沒有得罪你。」
那人悻悻摸了摸鼻子小聲道:「本來就是寡婦嘛。」
里正長長吁了口氣:「人能活就是萬幸……我之前也聽沈檸提過幼時曾與外公學了些醫術,卻沒成想居然這般厲害。」
旁邊有人附和:「可不就是,這可比李姑娘的醫術厲害多了。」
恰逢李語詩走到門外,聽到村民的話,抿唇垂眼,神情淡淡。
得知趙統得救了,李語詩也沒進門,轉身又折了回去,走過沈檸家門外時,下意識往那邊瞥了眼,就看到沈檸的大娘董春花正在砸門。
「沈檸,死丫頭,快點開門。」
「老娘昨兒個給你掛紅你不管飯,臉皮可真厚啊你。」
「快開門,開門!」
然而,任憑她再怎麼喊叫,院門緊緊鎖著紋絲不動,隔壁四鄰的人都跑出來看熱鬧,指指點點嘲笑董春花。
「還有上門叫罵著讓人請吃飯的啊。」
「說是給沈娘子掛紅,就她那摳搜樣,別是用嘴巴掛的吧?」
「嗨,你敢信嗎,我昨日瞧得分明,她帶著一包點心去的沈娘子家,你猜怎麼著……那點心還是上個月她閨女讓我從縣城捎回來的。」
「不是吧,放了一個多月的點心給人送禮?」
「嘖,還有臉要吃飯,也是沒誰了……」
董春花一直在捶門,終於有人看不下去,大聲道:「別敲了,昨日沈娘子給趙統看診,今日在趙家吃飯,要不你去趙統家要飯吃吧?」
董春花這才想起來趙統昨日說是出事了。
呸,不要臉的小蹄子,欠她一頓飯呢……改天定讓她還回來!
沈檸當然是故意鎖了門的,她是半隻眼也不想看到那董春花,再加上蓮兒堅持要叫她吃飯,她就沒客氣,帶著蕭南諶到了趙統家蹭飯。
很快,清源村的沈寡婦醫術了得的事就在附近幾個村子傳開了,當然,傳開後絕大多數人都改了稱呼,叫她沈娘子,很少再有人一口一個沈寡婦。
畢竟,在這年月,老百姓看病吃藥什麼的都不容易,能有錢去縣城尋醫問藥的是少數,鄉野里有個好大夫十分重要。
沒人願意得罪一個醫術了得的鄉鄰。
起初是清源村本村的人,之後幾日便開始有鄰村的人尋沈檸看病。
這天,一個漢子滿頭大汗跑進院子,見了沈檸就直接跪下喊救命,得知是他媳婦難產,沈檸沒敢耽誤,拿了藥箱便隨他離開。
就在沈檸離開沒多久,坐在雞舍旁餵雞的蕭南諶忽然抬頭,與此同時,幾道身影飛掠進來。
落地一瞬便直接跪下,那幾道黑影語調低沉卻難掩激動:「屬下等人來遲,還請主子責罰。」
蕭南諶平靜開口:「起來吧。」
那幾人立刻恭敬起身。
「承影、赤霄、風洛、邢雲……」
蕭南諶徐徐叫過這四人的名字,語調幽冷:「我只讓金雕通知了你們幾人,你們可明白我的意思?」
為首的承影倏然抬頭:「主子此次受傷,是長寧衛中有內鬼?」
其餘三人皆是震驚:「這……」
他們無法相信長寧衛中居然會有叛主之徒,可主子這麼說必定是已經察覺到什麼。
赤霄雙眼泛紅:「長寧衛部眾皆是我四人親選,卻選進居心叵測背主之徒,是屬下等人失職,求主子降罪。」
蕭南諶垂眼,緩聲開口:「去查吧……從與宮中有往來的方向開始查,把長寧衛給我好好洗一遍。」
不知想到什麼,他又說:「在徹底清洗之前,別向任何人吐露我還活著的消息」
承影頓了片刻,猶豫著問:「那、皇后娘娘呢?」
他小聲解釋:「主子出事後,娘娘悲痛欲絕食不下咽,憔悴了許多,主子……」
蕭南諶看著他:「需要我給你解釋任何人是什麼意思嗎?」
承影立刻閉嘴磕頭:「屬下逾越。」
風洛有些擔憂:「主子,您的傷不能耽誤,不如我們還是先回京?」
蕭南諶搖頭:「還不到回去的時候……我的傷有人照料,你們先去做事。」
這些日子蕭南諶已經意識到,這個沈檸的醫術絕不比宮中御醫的差,甚至有些手段是他以前都沒聽過的。
況且,如果他現在就回去,打草驚蛇,很多東西恐怕就查不出來了。
蕭南諶抬了抬手,那四名隨他出生入死的心腹身形一閃消失在原地。
他耳邊迴響著承影剛剛說的話。
悲痛欲絕,憔悴不堪嗎?
他的母后,究竟是因為失去他這個兒子而悲痛憔悴,還是因為……對自己所作所為的歉疚?
之所以讓他們從皇宮方向開始查起,是因為他想要證實自己的推測。
那個呼之欲出他卻依舊還抱有那麼一絲絲希冀的猜測……
沈檸並不知道自家院子裡已經人來鳥往,她替那個難產的產婦接生後,被那家人千恩萬謝的送出家門,沿著鄉村小路往回走。
兩個村子緊挨著,中間是一大片的田地,田地中間,一條村道連通了兩個村子,道路兩邊種了兩排柳樹。
以往農忙時節,柳樹下總是坐滿了忙碌間隙休息喝水的農人,拿著草帽扇風,隔著老遠說笑,野花野草茂密,到處都是沈檸喜歡的生機盎然。
如今不是農忙時節,村裡的閒漢潑皮們也喜歡在這條路上晃蕩,爬上路邊柳樹看著過路的人尋樂子,還有些偷雞摸狗的尋個大樹圍起來生火烤偷來的東西吃。
沈檸遠遠就看到沈青松和幾個同伴在前邊一棵樹上嬉鬧,也是這年月,除了田地,村裡的人很少能尋到別的活計, 這些精神小伙才能這麼閒。
「看,沈青松,那不是你妹子嘛。」
「拎著藥箱給人看病去了……哎,沈青松,你妹子好像越來越好看了。」
「長開了吧,嘿嘿。」
這些日子過去,沈檸臉上擦傷的疤痕已經都掉痂了,她自己護理的小心,沒有留疤,只是新生的皮膚顏色略有不同,但後期會長好。
堅持擦香膏後,原本泛紅粗糙的臉也好了很多,不說白皙嬌嫩,但也白淨光潔。
膚色一上來,原本被遮掩的五官也逐漸開始顯露,只是被身上的粗衣布裙和樸素的裝扮遮掩了幾分,但即便如此,要不是她揚言要給趙睦守喪三年,媒婆都已經接連上門了。
狐朋狗友拿自己堂妹碎嘴,沈青松也不在意,躺在樹上叼著著茅草哼了聲:「還不是個寡婦。」
原本沈青松就不喜歡沈檸,最近聽他娘又說了好些沈檸的壞話,類似於帶了點心給沈檸家掛紅,沈檸卻不管飯之類的,沈青松對沈檸愈發厭惡。
可就在這時,旁邊那個看到鳥窩準備掏鳥蛋的腳下一個沒站穩,驚叫一聲直接摔到地上,霎時就抱著胳膊慘叫起來。
「啊,血……趙栓,趙栓胳膊斷了!」
「快快,快叫人,不是,快把他抬回去。」
「等等,那沈檸不是會醫術」
「沈檸,快,趙栓胳膊斷了……」
看著那些大呼小叫的精神小伙,沈檸無奈,走快幾步上前蹲下來。
精神小伙趙栓的大臂被樹杈劃開,血肉翻卷,十分可怖,鮮血不斷往外涌,小伙子嚇得面無人色。
「我的手要殘了,要殘了。」
「放心,不會殘的。」
確定骨頭沒斷,沈檸安撫了句然後開始清創。
小鑷子夾出傷口裡的碎木屑,她拿出自己用烈酒蒸餾自製的酒精瓶子,扒開塞子給他沖傷口。
小伙子疼得一聲慘叫。
沈檸看了眼,趙栓面頰抖動著竟是生生把後半句慘叫咽了回去。
「你這傷口縫合一下安全也好得快,但是疼,你要不要縫?」
趙栓聞言,立刻巴巴點頭:「要、要!」
他已經聽說了,趙獵戶那麼重的傷,就是沈檸給縫了以後保住了命,這兩天都能慢慢走動著出門曬太陽了。
沒多久就要秋收,他要是有傷會影響收莊稼,家裡父母年紀大,都要指望他了。
沈檸嗯了聲,拿出羊腸線開始給他縫合。
皮肉上穿針引線當然很疼,可或許是剛剛已經疼到極致現在反而麻木了,趙栓咬著牙居然真的沒有出聲。
縫合後,沈檸給他撒了些縣城買來的止血藥粉,然後用紗布包紮起來。
製作藥粉流程太複雜,她現在沒這個條件,而且縣城醫館的外傷藥粉還挺不錯,直接買更省事。
處理完,沈檸將藥箱收起來,然後對趙栓說:「我的診費好說,但這藥粉不便宜,一瓶一錢銀子,你用的這些,收你二十文,下次換藥還要用……你可以回頭去縣城慈濟醫館問下價格。」
趙栓抱著手臂連聲道:「不用,不用,我待會兒回家便將銀子給你送去。」
這樣的傷放在別處,不說受罪,錢肯定不會少花,沈檸的價格已經十分低廉了。
其實這幾日下來村民也都知道了,沈檸看診診費很便宜,基本上就是收個藥材什麼的成本。
用村民的話來說,就是「心腸太好了」。
在沈檸這邊,她也沒想過靠給村民看診來賺錢,這些人都是社會最底層的窮苦百姓,她犯不著在他們身上賺銀子。
之所以要收成本價,是擔心萬一真的免費了,一些愛貪小便宜的人擦破點油皮有事沒事都來找她,她也忙不過來。
「行了,回去別沾水。」
沈檸拿了一條洗乾淨的布條將趙栓的胳膊吊起來:「也別亂動,會扯到傷口。」
說完,一抬頭,就看到精神小伙面紅耳赤的模樣。
沈檸皺眉:「聽到了?」
趙栓忙道:「聽、聽到了。」
等到沈檸拿著藥箱離開,小伙子還紅著一張臉。
有人笑得猥瑣:「你們說,沈檸往裴家鑽那會兒,她和那裴元洲有沒有……嘿嘿……」
那人說著,兩個大拇指對了對,滿臉淫邪。
趙栓回頭就罵:「放什麼狗屁呢,人家沈娘子那會兒是和范大娘待著,而且沈娘子對趙睦一片情深義重差點殉情,你純粹是放狗屁!」
「誒趙栓,你小子出息了敢罵人了。」
「沈娘子剛救了我,往後你要是再嘴巴不乾不淨我不光罵你,我還捶你。」
「來啊,誰怕誰,你個斷臂殘廢!」
「等我傷好了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你過來啊……」
包紮了趙栓的胳膊,沈檸繼續往前,回到家,將生孩子那家給的紅雞蛋給了蕭南諶。
「來,阿南,沾沾喜氣。」
小傻子這些日子快變成小吃貨,聞言立刻上前接過。
看著我王認真剝雞蛋的模樣,沈檸暗暗好笑。
誰能想到,書中那殺伐果決的景雍大帝,居然還有這麼呆萌的樣子。
這時,之前給沈檸做水廁零件的木匠出現在院門外:「沈娘子,在不在家啊?」
沈檸走到院門外:「高大叔,有事嗎?」
木匠叫高樹,見沈檸出來,壓低聲音開口:「沈娘子,是這樣的,我這兩日在縣城一戶富人家做活,不經意提了你做的水廁,那家的公子說,想買水廁的圖紙,讓我問問你賣不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