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求醫
兩人的眼神林紫蘇盡數看在眼中,她越發的肯定,這一行人就是滇王府的親隨。
她想起了前世里,滇王世子不到三十歲薨逝,滇王念子成疾,沒過幾年也鬱鬱而終。
隨後謝曜就在內閣的攛掇下撤藩,卻被南暹趁機入侵,在南境南暹和北境北狄夾擊之下,大衍軍隊節節敗退,在她身死時,滇南一省已然盡數落入南暹國的手中。
前一世皇帝是在病中過的萬壽節,為防地方生變,內閣下了禁令,各地所屬,無徵召不得入京,是以全國各地王公部族也就是備些禮物,上了個賀表應付了事。
這一世皇帝身子無恙,又是四十整壽,百官藩國入京朝賀自然是少不了的,那麼,愛子心切的滇王定會借著這個難得的機會,帶著滇王世子來京尋醫。
林紫蘇正想著,那邊王雁歸從懷裡去了一塊銀錠,擺在了櫃檯上,笑眯眯地同她說道:「小神醫,今日有勞你了,一點意思,不成敬意。」說完整理了一下頭上的網巾,扶起金翼鳴蹣跚而去。
林紫蘇收起了前世的記憶,在心底啞然失笑,滇王楊致誠是大衍碩果僅存的異姓王,地位超然,又遠在南疆。
自己重生的這副身子,不過京城裡一個尋常的小丫頭而已,可以說與滇王府毫無交集,偏生想著這麼多不著邊際的事情。
林紫蘇將腦袋放空,便生出了一些稍微著邊際的想法,恩,昨日做的點心有些甜膩,香氣不夠濃郁,似乎得少放些糖,多放些花瓣才行.
隨後的幾日,林紫蘇一有空便在家裡廚房裡,摸索著點心的做法,一時間,林家飯桌上的點心盡出於林紫蘇之手。
期間畢氏聽說她在學著做點心,忍不住指點了一次,待做了出來,才發現林紫蘇的水準似乎在自己之上,便不再多問,任由著她自行摸索。
這日,林紫蘇剛用了早飯,就叫上了丫鬟琥珀一道出了門,準備帶著改良過的點心,去孝敬一下師傅。
四月中的天氣已然燥熱起來,日頭照在灑過水的青石街道上,蒸騰出一團團的迷霧。
琥珀跟在林紫蘇身後走著,見自家小姐又朝著惠豐街的方向走,眼神有些猶疑,囁嚅著道:「小姐,前兩日你上街的時候,老爺和夫人把奴婢叫了過去,探問你這些日的去處。」
自重生以來,對林紫蘇的事情知道最多的人就是琥珀了,往常林紫蘇都是帶著她去孫杜仲的藥鋪,不過最近天氣轉熱,琥珀一直忙著幫針線房趕做夏裳,便沒有帶著她出去。
聽父母詢問過自己的行跡,林紫蘇揚了揚眉,問道:「那你是怎麼回的?」
「奴婢只說小姐近日看醫書著迷,出去找大夫請教問題去了,老爺倒是沒說太多,不過他說惠豐街的那個老孫頭.應該就是小姐的師父,老爺說他不是好人,讓奴婢盯緊了,別讓您與他有任何來往。」
林紫蘇啞然失笑,不知父親與師父有什麼誤會,竟對他有此偏見。
她前世也是一國之後,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自認為看人還是有幾分眼光的。與孫杜仲相處這些日子,知道他心地不壞,可惜有個說話刻薄的臭脾氣,而父親是個骨子裡清高的讀書人,約莫是師父借著長輩的身份在父親面前擺譜,才惹得父親不快。
要不然,以兩家如此親密的身份,又住的如此之近,為何從無來往呢?
林家距惠豐街隔著兩條街,幾步路的功夫就到了。
藥鋪似乎是剛開門,孫杜仲正斜倚在門前的柱子上,見林紫蘇朝這邊走來,臉上的皺紋頓時綻放成了一朵花,笑道:「乖徒弟可真貼心,知道師父還空著肚子,又來給師父送早點了。」
孫杜仲一把接過林紫蘇手中的點心,喜孜孜的邁步進屋,琥珀滿是愁容的看著自家小姐緊跟著進了藥鋪,心裡一陣無奈。
琥珀已經在盤算著,回去該如何向自家的老爺和夫人交差。
自從自家的小姐被「附體」之後,雖然性情依舊溫和,但以前綿軟的性子已然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果敢和肆意。況且她不過是一個奴婢而已,小姐又哪裡會聽自己的?
孫杜仲胡亂地朝嘴裡丟了幾塊點心,嘴裡含糊著說道:「你這兩天沒來,可把我給愁壞了,在咱們這裡治傷的那個外地人,當天又折了回來,死皮賴臉地要再見你一面。」
林紫蘇可不信師父會因為這樣的事情發愁,吐了吐舌頭,笑道:「有師父你這個神醫坐鎮,我這個打雜的,在或不在又有什麼打緊?」
「沒聽過那句話,教會徒弟,餓死師父嗎?」
孫杜仲不以為然,掰開一塊兒點心放到嘴裡慢慢咀嚼著,悠然說道:「有你這個小丫頭,老頭子早晚要被你壓下去。」
這一兩個月的相處,林紫蘇見慣了師父的言不由衷,軟語撒嬌了幾句,那邊孫杜仲心情頓時好了起來。
師徒兩人正說著,便有求醫的人上門,孫杜仲照例尋了一個角落坐了下去,一臉懶散的喝著茶,任由林紫蘇去招待病人。
林紫蘇又陸續地給幾位病人瞧了病,忙亂到了午後,街道上行人寥寥,陽光透過窗格映在櫃檯上,光影明暗交錯,平添了幾分斑駁之色。
林紫蘇唯恐家中準備著萬壽節,人手不夠,便將琥珀打發回府,正欲枕著胳膊睡一會兒,就聽一個爽朗的聲音從門口傳了進來,「哈哈,小神醫,總算見著你了,我可是候你好幾天啦。」
孫杜仲本來斜倚在椅子上打盹,這一聲把他的瞌睡蟲全部給驚跑了,頓時怒不可遏的跳了起來,指著來人罵道:「鬼嚎什麼呢!你不就是那個叫金翼鳴的滇州人麼,天天帶一群阿狗阿貓來我這裡顯擺,這裡可不是你們滇王府!」
來人正是金翼鳴,聽孫杜仲說的毫不客氣,臉色漲的通紅,不過今日他只是個領路的,只能強忍住心中怒氣,徑直走到林紫蘇面前,朝林紫蘇恭敬行了一禮,道:「見過姑娘。」
林紫蘇朝他那還在頸中吊著的左臂看了一眼,淡淡說道:「這位大叔,你的傷勢應是無礙了,今日到此,不知有何見教?」
金翼鳴滿臉堆笑,說道:「姑娘醫術精湛,請.」
他話剛開口,一個年輕男子從門外走了進來,這男子約莫二十歲左右,修眉薄唇,一張英俊的臉甚是蒼白,且無甚光澤。一襲白衣雖襯得長身玉立,但和臉色一比照,更顯得滿臉病容。
男子見林紫蘇不過是一個少女,略微有些訝異,不過還是朝林紫蘇抱拳施了一禮,說道:「在下楊興堯,聽說姑娘醫術高超,勞煩姑娘替在下診治。」
這句話聲音溫和,然而低沉無力,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已然有了顫音。
林紫蘇和孫杜仲都聽出了異樣,均是臉色一動,林紫蘇問道:「你有什麼病?」
楊興堯臉上依舊掛著輕笑,說道:「我的病情,姑娘不是已經看出來嗎?」
果然還是來了,楊興堯,滇王府世子,前世里,這個滇王府世子因出生時先天不足,遍尋天下名醫診治,最終還是英年早逝。
他的病逝當時看無關緊要,然而因他的離世,大衍卻進入了一個死胡同。
大衍立朝百年,滇王府始終是大衍南疆一個牢不可破的屏障。在滇王這個唯一的異姓王被撤了之後,不過數年的功夫,大衍的南疆就亂了套。
謝曜繼位後的第三年,叛軍作亂關中,直逼京城地界。因勤王的隊伍均是一戰即潰,只得徵調守在北疆的精兵解困,以致於北狄長驅直入,無數大衍百姓死於非命。
看楊興堯面色青白,這一世怕是沒有多少日子了。
眼見著這樣一個光風霽月的貴公子,竟要因病離世,林紫蘇不免唏噓,說道:「公子先天肺氣不足,後天又生過一場大病,看公子的病情,雖說還沒到無藥可救的地步,卻也離病入膏肓不遠了。」
楊興堯臉上閃過一絲喜色,說道:「姑娘慧眼如炬,近些年家父替我尋了不少名醫,皆是如此說。」
孫杜仲在一旁讚許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似是認可林紫蘇的說法,又似是在為楊興堯可惜。
林紫蘇沒想到楊興堯竟如此平靜,不由得愣了一愣,問道:「公子既然知道了病情,那是想」
楊興堯眼睛望向門外,臉上泛出笑意,似是想到了美好的回憶,又似是帶著無限憧憬,隔了好一會兒才道:「雖說是死生久已定,然而心愿未了,終究是有些不太甘心。」
他頓了一頓,盯著林紫蘇鄭重地說道:「姑娘若能為我續命,來世願結草銜環,以謝恩德。」
林紫蘇不關心楊興堯心中所念,只是想到他干係重大,若是天下生靈塗炭,神器流離,自己縱能苟活這一世,那又有什麼意思?
當下對他微笑道:「雖不知公子有何心愿,不過公子既有此想,那我自當勉力為之。」
楊興堯和金翼鳴聞言均是大喜,正要齊聲感謝,孫杜仲聽罷臉色一變,一改往日裡混不吝的模樣,忙連聲阻止道:「為師還活著呢,你就要替我做決定了嗎?你這個目無尊長的丫頭,為師今天非要教訓你一頓不可。」
孫杜仲不由分說拉著林紫蘇就進了後院,找了個四下無人的地兒,低聲斥道:「就你那點三腳貓的醫術,怎麼什麼樣的病人都敢接?你可知這楊興堯是什麼人?他可是滇王府的世子,病是打娘胎裡帶出來的,這十幾年來滿朝都在慶幸,巴不得他們滇王府絕嗣,你來湊什麼熱鬧?」
「就算你有通天的本領,醫好了,朝中自然有人饒不了咱們,若是醫不好,滇王府這群人也饒不了咱們,這種引火燒身的事兒,你就不好好想想嗎?」
林紫蘇方才一心想為楊興堯治病,倒是沒想這麼多,聽孫杜仲如此一說,一張小臉頓時嚴肅了起來。
孫杜仲所言,自是毫無問題,在大衍立國之初,太祖封賞開國元勛,因楊家出身滇州土司,太祖為了安撫西南諸族,便給了滇王府特權,將滇州財稅和人事盡數交由滇王府支配。
其後滇王率親兵隨太宗皇帝遠征南暹,立下不世之功,得了世襲罔替的待遇,睿宗時又因滇王府勤王平亂有功,連帶著滇南一省的軍事也交由滇王府節制。
幾代傳下來,滇王府獨立於朝堂之外,除了皇帝之外,既不受五軍都督府管轄,更不受文官們的制約,朝臣之中多有微詞,皆以為滇王府乃是心腹大患。
百年以來,御史們請求削藩的奏章從沒斷過,滇王府與朝堂的關係自然也差到了極點。
這一代的滇王楊致誠只有一位嫡子,偏生這嫡子又是個體弱多病的,滇王百年之後無嫡子繼位,那就是個極好的由頭,要麼是降爵,要麼就是接受削藩。
朝堂里的袞袞諸公,皆是等著楊興堯病卒,好將手伸向西南。
林紫蘇一直以為自己的師父是個嬉笑隨心的世外高人,沒想到他對政事如此敏感,方才說的這番話,活脫就是一個官場老油條的經驗之談。
她深深望了孫杜仲一眼,那個和藹可親的老人似乎漸漸遠去,面前師父的面孔逐漸變的陌生,讓人不可捉摸。
林紫蘇臉上的變化,孫杜仲自然盡收眼底,帶著譏誚的口氣說道:「丫頭,為師可是太醫院出來的,你以為太醫院是什麼地方?都說伴君如伴虎,宮中貴人們有什麼風吹草動,都得豎著耳朵打聽,生怕哪天一著不慎,觸了貴人們的霉頭,把命給搭進去。」
孫杜仲板著一張臉,繼續說道:「就說本朝吧,太祖因魏王夭折,殺了十多個太醫泄憤,理宗皇帝在位十一年,太醫院被杖斃的太醫得有幾十個,今上稍微好一些,還知道約束一下,後宮裡的那幾個娘娘不會輕易要人性命,可罰跪、受杖那也是家常便飯。」
「嘿嘿,說起來太醫這個位置風風光光的,其實啊,活的連個奴才都不如。當年你祖父、我師兄,人人口中的天下第一神醫,那又怎麼樣,還不是被當成狗一樣地使喚?」
說到此處,孫杜仲覺得當著林紫蘇的面兒說師兄,未免有些不敬,又改口道:「當然,師兄的名頭放在那裡,達官貴人們倒還知道客氣。可下面的太醫們,哪個不是整日裡戰戰兢兢?」
「我在太醫院六年,下了一回監,受了兩回杖刑,要不是有師兄照拂著,早死過好幾回了。都說醫者父母心,那也是要分人的,這個父母,哪有那麼容易當的?」
孫杜仲的這一番話說到了林紫蘇的心坎里,她是重生過一次的人,前世里的風風雨雨也算經歷了一些,知道師父的所言非虛,當下赧然應道:「師父說的是,方才是我沒有考慮周全。」
師徒二人又回到了店鋪內,這一次由孫杜仲出面,直接拒絕了楊興堯的求醫,任憑金翼鳴磨破了嘴皮子也無動於衷。
金翼鳴磨了將近半個時辰無果,還想繼續磨下去,卻被楊興堯叫住:「金三叔,生死有命,既然神醫不肯垂憐,那就不必強求。」
楊興堯和金翼鳴飄然而出,林紫蘇朝門外瞧去,才發覺楊興堯此行帶了不少護衛,來時估計是怕驚著周邊的人,都躲在暗處,臨走時沒了太多顧忌,紛紛從僻靜處竄了出來。
二十多名大漢在大街上湊成了一團,這陣勢,路上行人避之唯恐不及,方才還有幾個行人的大街上,頓時變得空空蕩蕩。
孫杜仲站在林紫蘇的身後,街上的情形也看的一清二楚,低罵了一句,繼續窩在角落裡打盹,林紫蘇則是立在櫃檯前,百無聊賴地想著心事。
一個多時辰一晃而過,自滇王府的人走後,再無一個人上門,琥珀牢記家中夫人的吩咐,早早地過來接林紫蘇回家。
林紫蘇等到了申時末,眼見著窗外夕陽西下,辭了孫杜仲,朝自家巷口走去。
林府門前的小巷名叫二里巷,意謂巷子甚短,從巷首到巷尾不過二里的距離。林紫蘇剛轉過巷首,依稀見一行人守在巷尾,不住地朝自家門口打量。那邊的人見到了林紫蘇,其中一人朝著林紫蘇疾步走來。
這個人可把琥珀嚇得不輕,林紫蘇料定來人的身份,不顧琥珀的催促,依然緩步而行。
還沒走到家門口,對面那人已走到林紫蘇近前,滿臉堆歡道:「小神醫,我在這裡可是恭候多時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