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會是好皇帝嗎?
朱厚熜只背起手來,點了點頭,像他前世下街道社區視察時一樣,只對袁宗皋說:
「既然歷年未發祿米皆已補發齊全,而現在王府用度也有限,且去年一場大災讓安陸州幾成澤國,國中佃戶都受損不輕。」
「那便下王諭,今年佃租減半!且從明年開始,國中佃租永減一成。」
袁宗皋和在場王府文武官屬皆喜形於色。
按明制。
王府文官,包括長史,皆選自本地士子。
而武官自不必說,都是就藩時就跟隨王府的錦衣衛子弟。
故而,王府賜田的佃農其實很多都是王府文武官員的親友在佃租王府賜田,然後再把佃租的田進一步租佃給無地百姓。
而佃租王府賜田的文武官員們的親友們,用後世租房的方式來比擬,就相當於二房東。
這也是為什麼藩王府的官員爪牙們歷來收租很積極,不惜打死佃農的原因。
朱厚熜現在減少佃租,本質上也只是讓利於王府的官員和世襲護衛們,而並不能直接惠及到耕種王府田地的百姓身上。
所以,袁宗皋等藩王府文武官員們才都喜不自勝,而不是真的因為朱厚熜讓利於百姓而為百姓高興。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
朱厚熜要保證自己王府的人對自己足夠忠心,進而使其成為自己將來掌控天下的基本盤核心,讓他們為自己的帝王路產生價值,就得先示恩於他們。
讓他們知道,他這個世子得了好處後,是不會讓自己人吃虧的。
人主可以刻薄,但不能寡恩。
朱厚熜也知道歷史上的嘉靖也是這麼做的,無論是他的老師袁宗皋還是奶兄弟陸炳,都因此在數年位至顯貴。
而正因為歷史上的嘉靖這樣做了,所以陸炳才會在嘉靖寢居之處被燒時,不惜沖入火海將嘉靖背出來。
須知,十步之內無皇權,身邊人的恩典要是不給足,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意外。
他現在減佃租就是一種名為讓利百姓,彰顯賢名,實為拉攏身邊人的經濟手段。
這樣他既會讓身邊人滿意,也會讓外界覺得他是真的愛民如子,不會覺得他只知照顧身邊人。
朱厚熜在這麼吩咐後,喜形於色的王府官員們因而越發地期盼他能成為未來的大明天子。
在他們看來。
朱厚熜現在還是興王世子都願意主動降恩於他們,若是做了皇帝,只怕會降更大的恩德。
袁宗皋作為年過花甲的長者,還能在明面上顯出淡然之態,除濃眉微展外,面色上倒無其他變化。
但作為王府伴讀、侍衛的陸松與黃錦等中年官將已不由得抿緊了嘴唇,對未來眸露期待之色。
不過,還是朱厚熜身邊一校尉的奶兄弟陸炳倒是因為年少單純,只對朱厚熜眸露敬佩之色,而發自內心地覺得,自己這位如同兄長一樣的世子爺是真的愛民如子,將來真要是做皇帝,那一定會成為一個好皇帝。
……
「興世子會是一位好皇帝嗎?」
京師。
楊廷和此時正於庭中仰望蒼穹,喃喃自語了一句。
由於正德皇帝已處於彌留之際,所以到了需要考慮下一代天子的時候。
正如近日刑部員外郎周時望在奏疏中的話說:「聖體違和,輟朝累月,天象變異,人心憂皇。乞念宗廟社稷之重,建立國本以杜邪謀。」
言外之意就是勸正德早選宗室子而立為皇嗣。
但內閣首輔楊廷和還沒有做好決定請旨選宗室子為正德皇嗣,所以對這些請定國本的奏疏皆未票擬上報。
因為楊廷和不想下一代天子繼正德之嗣!
那樣的話,下一代天子就會與正德皇帝有父子之名。
既然有父子之名,按照三年不改父之制的儒家孝道,那新天子要改正德時的制度就會很難,就會失去道統。
而楊廷和又早已不滿正德朝重用內宦和武將的制度久矣,恨不能即刻就改掉此政,重新恢復文官的尊崇地位。
當然,北宋時期,神宗駕崩後,反對變法的司馬光倒是以母改子制的方式廢了神宗新法。
只是那樣的話,就要讓後宮干政,這無疑又違背《皇明祖訓》,何況文官不到萬不得已,也不喜歡後宮干政,尤其是當今太后張氏的子弟並不賢,在弘治正德兩朝早已聲名狼藉、惡跡昭彰。
所以,楊廷和不到萬不得已是不願意請旨選宗室子為正德皇嗣的。
他更願意讓新天子只繼承孝宗皇帝弘治之嗣,以兄終弟及的名義,繼承大位。
這樣的話,新天子就在道義上有必要遵從孝宗之制,而可以無壓力的改正德之制。
而保守文臣們素來更喜歡的就是孝宗之制。
那是一個幾乎可以與兩宋媲美,把士大夫抬到很高地位的時代。
不像正德朝,不但常常出現文官被廷杖的情況,還被要求脫光了打,可以說讓文官尊嚴地位下降嚴重。
因而文官們做夢都想新天子重現弘治之政。
當然。
不想讓正德立皇嗣,不想新天子繼承的是正德之嗣的人,不只楊廷和一人。
許多文臣都和楊廷和一樣的想法。
所以,除了中下層里,心思還比較單純,或者對正德之制還比較贊同的一些文官們,還在積極勸正德立嗣外,內閣掌權的大學士和六部的主要幾個尚書,現在都跟楊廷和一樣,想讓正德絕嗣。
哪怕楊廷和還是正德素來很敬重的老師。
但政治素來沒有私情可講。
至少對於楊廷和而言是這樣的。
他和正德的那點師生之情,與他想恢復文官地位、廢正德朝政制的決心,無法相提並論。
正因為楊廷和等是此想法,所以他和他的同黨們,更希望的是讓輪序上更有說服力的朱厚熜即位,即興世子,正德從弟,而且繼承孝宗之嗣,以兄終弟及的名義繼承大位。
但楊廷和還是擔心朱厚熜在當皇帝後會不會真的成為自己心目中的賢君。
要知道,正德即位之初也是很仁厚的。
而楊廷和這些文官也著實被正德整怕了!
很怕新天子又是第二個正德。
儘管楊廷和這些年聽聞過朱厚熜是一個寬仁好學的王世子。
為了讓自己更放心,楊廷和也就還是在上個月正德突然病重連續數日不朝後,寫信給自己在湖廣任按察副使的學生王綖,讓其再探探朱厚熜的秉性。
不過,因為文官素來不是鐵板一塊。
再加上,楊廷和這些人又不能明著對外承認說想讓正德絕嗣,不准所有人再建言正德立嗣,而且正德的病情的確越來越重,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駕崩,所以,上奏請正德立嗣的文官是越來越多,楊廷和和他的內閣同僚們,自然也不能把這些奏疏壓太久。
楊廷和自己此時也就心急如焚,恨不得王綖能夠早日給他回信,讓他最後再確認一下朱厚熜是不是適合做下一任天子。
而在接下來幾日,的確陸續又有御史王琳、主事陸澄、陳器等文官上奏請立皇嗣。
楊廷和因而更加氣憤,恨不得把這些沒事瞎逼逼的愚蠢文官貶黜出京,同時他也更加焦急。
好在十來日後,王綖的回信還是來了。
「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
楊廷和在看了信後,就因為信中的內容,而不由得神情鬆弛下來,且眉梢微揚,而來到內閣值房,對同僚兼好友蔣冕笑著說:
「聖天子已出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