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遷對倭情和沿海的情況非常了解。
畢竟他家以前就是天下走私大戶。
還因此被沿海大戶滅了門。
但正因為謝家被滅了門,謝遷痛定思痛之後,就決定做一個堅定的保守派,而不再像以前一樣,名義上高喊著遵循祖制,背地裡卻總是違背祖制而行。
所以,謝遷現在也力主繼續嚴加禁海,只同意朝廷以太宗朝下西洋之例,與倭人進行官貿,不准私人貿易。
林俊見謝遷都這麼說,牙齒也就不由得咬得更緊,內心裡的不快更加強烈!
他真想此刻就揪住謝遷的衣衿問他:「是不是你謝家因為不能走私不能得海貿之利了,你謝家就乾脆讓沿海所有大戶都得不到這海貿之利,而非得只顧邀得一個忠於祖制的好名聲?」
當然,林俊自然不敢真的在御前這麼做的。
但他也沒有再堅持爭論。
因為他不得不承認,倭國大名尼子氏為了購買大明火器而願意出的價,已讓許多朝中公卿開始心動,使得賣火器給倭人這事,已不可能被阻止。
無疑,官貿規模只會因此進一步壯大!
開海的事,又不知道要拖到何時,才能實現。
「既然大部分公卿支持給倭人賣火器,那朕也從公議,准賣火器給尼子氏,派專人與之洽談!」
「但是,火器出售雖然可以,可也要謹慎,列裝我大明精銳的上等火器不能出售。」
「另外,正在研製的不能出售,只能出售正在讓普通官軍使用的鳥銃和普通子母銃炮,但這類火器出售後,軍器局要儘快設計更厲害的火器!」
「出售依舊由工部負責。」
朱厚熜這麼說後,負責軍械製造與出售的工部尚書伍文定站出來拱手稱是。
接著。
朱厚熜又說道:「對於給在直統區倭人地侍是否可以賜其苗字帶刀的事,也議議吧。」
說後。
朱厚熜也不由得內心感到一絲欣喜。
因為他不得不承認,他這個大明嘉靖皇帝,終於在如今,還能管到倭國的事。
「陛下,雖說國朝跟倭國不一樣,本國子民即便是黎庶,也能有姓,還可以讀書取功名,但倭地實情畢竟與國朝本土不同,要移風易俗也不能太急切,臣認為,應該先考慮倭地實情,不能讓所有倭人都可以苗字帶刀,應該只給那些願意為大明做事、願意接受王化、願意效忠大明的倭人苗字帶刀,讓他們先在別的倭人面前尊貴起來,這樣才能讓其他倭人看見接受王化、學聖賢道理的好處!」
楊一清這時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張璁也跟著附和說:「陛下,臣贊同元輔之言,國朝在倭之官兵數量有限,需要以倭治倭!但同時,能不能苗字帶刀,成為官員,也得接受考選!」
接下來,其他參加廷議的閣臣公卿也紛紛跟著附和。
在這一點上,他們還是非常一致的,都不願意讓所有倭人直接跟本國漢人一個待遇,而只讓,願意效忠大明為大明做事接受漢化的倭人得到一些特權,但也要經過考核,以達到,分化倭人,且讓倭人知道,他們要想成為人上人只能接受漢化的目的。
朱厚熜對此也予以同意。
於是。
內閣便奉朱厚熜口諭降聖旨於徐階,讓其轉達尼子氏,朝廷會委派皇商來向他接洽出售火器的事。
同時。
內閣也奉朱厚熜口諭降旨於徐階,只准其給願意接受王化的倭人地侍給予苗字帶刀,而且要先考選再給苗字帶刀的身份與任用,還告訴徐階,為解決眼前急需用人的問題,他可以根據實際情況,先對來投的倭人地侍集中王化教育一段時間,然後再決定讓選哪些人可以苗字帶刀。
這樣一來。
大明無疑就正式開啟對外出售軍火取利,與對外培養大明朝廷走狗的序幕。
林俊對此非常痛心。
他知道,自己這些沿海大戶無疑因此輸的很慘。
朝廷不但盡得海貿之利不說,還要藉此機會將對東洋倭國的控制力增強,而且大有將來要徹底吞併該國,實現進一步天下大一統的趨勢。
「早先在出現皇商制度之前,我就力勸你們主張開海,不要再一個勁地大喊著祖制不能違背的名義要禁海!」
「結果你們不聽,非寄希望陛下會因為內賊和外夷的各種陰謀詭計而退縮,而放棄嚴加禁海,以為這樣一來,我們沿海大戶就可以繼續獨吞海貿之利。」
「可結果就是現在這樣,不但許多公卿開始繼續支持禁海,連王震澤、謝餘姚都力主禁海!」
林俊為此,在散朝後,特地將一干與自己走得近的閩地官員叫到跟前,訓飭起來。
這些閩地官員,皆是沿海大戶出身。
他們現在也都喪氣。
林俊訓飭他們,他們也只是低著頭,乖乖聽訓。
因為他們自己也很懊惱。
尤其是在知道如今倭國大名願意以十倍高價買大明的火器後。
他們當中不少人也就不由得暗想,這火器買賣要是繼續由我們沿海大戶來走私多好!
但他們現在也只能想想,同時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朝廷會因此賺取越來越多的海貿收入。
「我們現在已經不是已經呼籲開海了嗎?」
「不僅僅是我們閩地的官員,浙地和兩廣的都已經開始呼籲開海。」
大理寺少卿黃綰這時倒先開了口,說了幾句自己這邊也已經轉變態度的話。
光祿寺少卿林希元跟著嘆息說:「話是這麼說,但只是太晚了,主張開海的反而是小官多,真正執政的重臣反而都力主禁海了。」
接著。
林希元又對林俊說道:「不過,閣老不必太過憂心,雖然現在朝廷還是禁海,但力主開海的聲音還是越來越大的,在鄉梓,許多士人也開始在鄉紳賢達的呼籲下,向朝廷請願開海!我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朝廷會開海的!」
黃綰跟著頷首:「正是,陛下有德,愛民如子,又欲成堯舜之治,而有富民之心,定不會只讓我們沿海無地小民只能靠務工謀生,也不會真讓我們沿海大戶失去海利後就只能兼併土地,遲早會馳禁的!只是現在,朝中執政貪戀海貿之利獨屬於朝廷後所帶來的巨額收益,想看著國帑年年劇增,而讓千秋萬代之後的人能看見他們多麼理財有方,所以才不在乎我們沿海士民的死活,而只想讓朝廷控制海貿,獨取其利。」
林希元跟著頷首:「沒錯,要不然,陛下也不會允許呼籲開海的聲音在朝野甚囂塵上!」
「只要我們這些沿海大戶都達成一致,放棄獨得海貿之利,願意只在陛下的恩准下只拿陛下恩賜給我們的那一份利,相信陛下就會願意開海的。」
「你們明白就好,只可惜,我可能等不到這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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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俊說著就猛烈咳嗽起來,臉色也越發蒼白。
最近,他越發感到身體不如以前,之前參加廷議也是強撐著參加的。
現在,開海的事沒有成,林俊心情越發沮喪,自然也病情發作的更加厲害。
「父親!」
林俊之子林達見狀,忙扶著林俊躺到了榻上,且急忙又去請郎中來。
而林希元和黃綰等也一臉關心地湊到近前來。
「宗賢、懋貞!」
林俊這裡則有氣無力地主動喚了黃綰和林希元一聲。
黃綰和林希元皆拱手而答:「晚生在!」
林俊則繼續說道:「一定要促成開海事!趁著今上乃真愛民的仁善之君!」
林俊說完就越發氣喘,臉色也漸漸蠟黃,竟在當晚直接病逝於家中。
林家人自然忙向宮中報了喪。
林達也請旨准他辭官扶柩歸鄉。
朱厚熜聞知此訊後,不勝唏噓。
雖說林俊一開始是護禮派,但到底在大是大非面前沒有選擇錯,也配合自己給了閩地企圖吞沒東萊金礦的大戶們致命一擊,還最先倡導開海。
只是時過境遷,沿海大戶不是誰都像他一樣能看得長遠,大多目光淺陋,也就在他主張開海的時候,還依舊跟著說要禁海,才讓他顯得孤掌難鳴。
現在林俊去世,無疑意味著沿海大戶里,又少了一個明白人。
不過,朱厚熜知道,林俊也沒有白倡導開海那麼久,畢竟眼下在他的影響下,主張開海的聲音越來越大。
只是禁海派還掌控著朝廷,朱厚熜也還需要禁海派的支持,達到完成經濟改良和對外建立足夠霸權的目的。
因為現在直接開海,能出海的就只會是大戶出海,而這些大戶出海後,也會因為朝廷在國外的統治力不夠強,便只會在海外勾結外夷奴役出海的本國小民,不會真的能造福國民。
朱厚熜可是很清楚本國大戶出海經商的尿性的,由於貧富差距大導致本國百姓不富裕又勤勞,因而他們奴役外夷根本就沒有動力,但他們在外奴役本國同胞的動力就很大。
所以,朱厚熜需要先以國家力量在外面建立起足夠霸權,也需要讓百姓整體富足一些,民智提高一些後,才能開海,這樣大戶和小戶百姓在出海後,大戶才會因為顧忌朝廷威權與國內物議,而不敢過分在海外奴役小民。
對於林俊的去世,朱厚熜還是象徵性的輟朝一日,以示哀婉,且令禮部議追諡,令吏部議追贈,自然也允准了林達扶柩歸鄉的請求。
儘管林俊是抱著遺憾而死,但因為他是護禮派,又在最先提出開海,現在沿海大戶出身的許多官員也都改變了態度,開始支持開海,所以在林達扶其父靈柩歸鄉的時候,朝中還是有很多官員來送別的。
場面倒也隆重。
而林俊的去世,也讓沉疴在身的王鏊不禁大慟,且也讓人抬著來到朝陽門外,遠遠地目送了林俊一程。
他和林俊都屬於成化年間的進士,也是多年的好友,只是各自後來的政治選擇不同。
林俊雖然抱著遺憾而去,但依舊得到了天下士人之望。
而他王鏊因為不想陛下再親自下場掀桌子,對大臣製造更恐怖的氛圍,而選擇了自己來掀桌子,不再官官相護,讓清流文官之間不敢在隨意奔走行雅賄之事,也就大失士人之望。
同時,王鏊作為御書房大臣,還在明知越來越多的大戶開始主張開海時,不肯為大戶說話,反而只為討好皇帝增加國帑,繼續支持禁海,自然更加失天下士人之望。
這也就使得他王鏊現在門可羅雀,即便皇帝都常派內臣帶太醫來看他,但士人來看他的卻很少。
所以,王鏊在送別林俊時,也就不禁對自己女婿徐縉嘆息說:「四朝老臣又走了一個,我也恐難以久活,只是不知你扶我歸鄉時,能有多少人來送。」
「岳翁不用擔心,以小婿愚見,陛下當不會讓您老百年之後太冷清的。」
徐縉這裡安慰起王鏊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