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為何要後悔?」肅王笑了起來,
「你只是戰場的一個小卒子,你的生死決定不了戰役的勝負。當時我不殺你,或許也會有別人殺你。
不過,你能活到現在,並且做到將軍的位置,說明你也有你的過人之處。
至於你說因為你沒死,你會殺死很多大趙的士兵,這是兩國的立場決定的。
你就是替大燕皇室賣命的馬前卒,本王責怪你有意思嗎,沒有你這個魏將軍,還有張將軍,李將軍……」
「那你又為何要放過我,為何不殺了我?!」魏將軍沉默了許久,又低吼道,
「和我一個小隊的人都死了,我的兄弟們都死了,就我活下來了,不是我厲害,是你故意放了我!」
「我說你這人有毛病啊!我家王爺不殺你還有錯了?!
他因為一時手軟,放你一命,讓你得以升官發財,你應該感激他才對,你在這搞的,好像我家王爺當年饒你一命是害了你。」
肅王身邊的親衛受不了這個神經病了,指著他開始罵起來。
肅王一開始也很心煩,覺得他腦子有病,可是他盯著魏將軍仔細看了片刻,看到了他的掙扎和痛苦,忽然間就明白了。
這眼前的人,應該是患了和他類似的心病。
他因為兄弟們都死了,而只有他在戰場上活下來而痛苦,甚至可能因為殺大趙士兵而痛苦,因為他能活下來,是自己這個大趙王爺故意饒他一命。
他沒有因為升官發財開心,只有痛苦糾結。
所以,他才來到自己面前,問一個答案,希望能讓他的內心得到解脫和平靜。
「你先打贏我手下的將軍,讓本王看到你的本事,本王再告訴你一個讓你滿意的答案。」
肅王沖魏將軍說道,語氣都比之前溫和了許多。
「好!」魏將軍深深地盯著肅王看了眼,隨手從一邊的士兵手中拿過來一根軍棍,指著看熱鬧的四位將領道,
「你們四個可以一起上,我把你們都打趴下才算我贏。」
他這話一說,軍營頓時間就沸騰了。
不少人擼起袖子,惡狠狠地想要上前揍他一頓,嘴裡還得念叨著讓你裝逼,讓你裝,給爺死之類的話。
普通士兵都氣得沸騰了,四位將領更是覺得受到了奇恥大辱,臉色又青又紅,牙齒咬的咯咯作響。
「你們一起上。」肅王卻是面色十分平靜地說道。
主將有令,不得不聽從,四位將領拿著軍棍上了軍營的比武台,和魏將軍分站兩邊。
打眼一瞧,一邊憤怒不已,一邊平靜無波。
隨著一聲開始,魏將軍直接動了,速度很快,率先發動攻擊,其他四人也立刻迎上去,頓時戰作一團。
圍觀的士兵們群情激憤地大喊,
「將軍,打他,打他,狠狠打他!」
「打得他爬不起來,讓他知道吹牛皮的下場!」
然而,片刻之後,場下的士兵就叫不起來了,因為已經有兩個將軍被打的起不來了。
接著,是第三個,第四個。
團滅!
當然,魏將軍也贏的不輕鬆,吐了兩口血,搖搖晃晃地向前兩步,最後勉強站穩了。
他滿身狼狽,神色漠然地看向肅王,也沒有說話。
「我們幾個武藝不精,給王爺丟臉了,請王爺責罰。」四位將領因為疼痛,扭曲著臉站起來,搖搖晃晃地下了比武台,向肅王請罪。
「下去找軍醫抹藥。」肅王擺擺手,沒有責怪,只是讓他們退下。
然後肅王也不看台上的魏將軍,而是看向周圍的士兵,見他們臉上滿是憤憤不平甚至受辱的神色,揚聲說道,
「他能以一敵四,還能勝出,確實有過人之處,武藝不錯。
可在戰場上,用的不是棍棒,是刀箭,他只要中一刀中一箭,沒死也殘了,力氣再大,武藝再好也沒用。
在戰場上,他這樣的將軍,可以身先士卒,可以大殺四方,可這只能鼓勵一時的士氣,不能決定戰爭的勝負,不能救下更多的士兵。
怎樣才可以打勝仗?
首先,靠的是兵力和裝備。
想一想,咱們五千兵拿著鋤頭木棍,沒有鎧甲,但各個武藝如他,在戰場上,正面對敵十萬,人家的刀弩精良又充足,人人穿甲,還有騎兵,有沒有勝算?
沒有!!!
除了兵力和裝備,戰場上要取勝,還需要戰略戰術正確,需要統帥有能力,指揮正確。
更需要後勤補給及時充足!
糧草,武器裝備從哪裡來,需要國家富強,需要皇上全力支持,也需要朝堂大臣們各司所職。
因此,只有全國上下一心,做我們軍隊的後盾,我們在戰場上衝鋒殺敵,才能如虎添翼,才能百戰百勝!
而我們大趙,皇上愛民如子,太子才能卓絕,從今年開始,輕徭薄稅,減輕百姓負擔,但又保證了國庫充盈。
如此不僅可供給軍隊的糧草和餉銀,還能改進武器和裝備,軍隊力量提高數倍不止!
同一時間,朝堂也在整頓吏治,懲治貪官,打擊氏族侵占土地,讓你們的家人有田地可種,也可讓你們後顧無憂。
所以,這樣日益強大的我們,再次與大燕作戰,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大捷!」
肅王一番話,聽的士兵們的血液再次沸騰起來,可這次是激動的,是自豪的。
「大捷!大捷!大捷!」
不知誰先開始喊的,一時間軍營里迴蕩著這兩個字,士氣大振。
剛才魏將軍以一敵四帶來的屈辱感,反而都化作了個人驅動力,國家強大了,他們自己也要變的強大,不能被大燕人瞧不起,不能拖後腿!
魏將軍置身於這一聲聲必勝的喊聲中,看著大趙士兵們那狂熱激動的臉龐,神色愈發的迷茫糾結痛苦。
「你隨本王來。」肅王提振完士氣後,沖魏將軍招手。
魏將軍從比武台上下來,捂著隱隱作痛的胸口,跟在肅王身後,回他的營帳。
周圍的大趙士兵,也不再將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而是專注於自身訓練,提升自己的武藝。
魏將軍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又看看前面沉穩偉岸的肅王,明白一個好的統帥該是什麼樣的。
再對比一下大燕的統帥,難怪大燕的兵力一直比大趙要強的多,尤其是騎兵更是占據絕對的上風,有碾壓的實力,可打了這麼多年,硬是沒有突破肅王駐守的防線。
因為肅王這份提振軍心的能力,這統帥能力,就強太多了,彌補了兵力上的不足。
還有肅王說的國力,君主,朝堂,對於他這個沒怎麼接受過教育的平民,他也聽得懂,不晦澀,只覺得震動。
魏將軍低著頭,若有所思。
肅王回到營帳,先喝了口茶水,看著魏將軍開口道,
「你質問本王為何要放了你,為何你活下來沒有感到慶幸,只有痛苦,是因為你有病了。」
魏將軍聽到這個回答,震驚到失去了表情管理,張著嘴巴,愣愣地看著肅王。
肅王的親兵差點樂出聲,趕緊捂住嘴巴,笑得肩膀抖動。
他覺得自家王爺在罵人呢,所以覺得特別有趣。
肅王瞪了親兵一眼,把他瞪老實了,才看向魏將軍,語氣溫和平穩地開口道,
「長久待在戰場的士兵,或多或少都會覺得痛苦,夜不能寐,噩夢纏身,即便升官發財也治癒不了這種痛苦。
還有很多從戰場上退下去的老兵殘兵,他們也同樣如此。
他們離開軍隊,離開戰場,回到家裡,以為可以擁有自己夢想的平靜生活,然而,並不是,只有噩夢夜夜折磨他們。
他們還會沖家人發脾氣,打罵家人,事後又自責愧疚後悔,加劇他們的痛苦……」
魏將軍聽著肅王的講述,神色從驚愕生氣,慢慢變成了被戳中痛點的觸動,還有一絲難以置信。
他真的想不到,肅王這個高高在上的統帥,真的懂他的痛苦,他的掙扎,他居然能理解自己。
肅王看著他的神色不斷地發生變化,知道自己說的戳中了他,又接著道,
「若是我上面說的這些,是你一直承受忍耐的,那麼無疑,你就是生病了,得了一種心病。
你厭惡戰爭,不想再看見殺戮,死亡,可你又被逼著要去作戰殺敵,所以你異常痛苦。」
「我原來真的有病。」魏將軍捂著臉,痛苦地說道。
親兵,……
哎呀媽呀,這人確實病的不輕。
這就被他家王爺給忽悠住了。
他咋沒感覺到啥痛苦啊,想那麼多做啥子,就能吃飽飯能領到餉銀寄回家給婆娘就行了唄。
不得不提一嘴,就因為親兵這簡單的腦迴路,他才被肅王選為親兵。
肅王看著他,擺擺手道,
「行了,本王該說的都說了,你要的答案也有了,你可以回去了。」
他可不是對方的菩薩,再多的就不必說了,他自己的心病還得需要他的菩薩渡化呢。
「這種心病,是不是只有死亡才能解脫?」魏將軍問肅王,又補充道,
「王爺放心,要死,我也是要回到大燕,處理完身後事再死,不會死在大趙,讓兩國關係惡化的。」
肅王被他問的一瞪眼,隨手拿起桌子上的硯台就砸了過去。
可魏將軍也沒躲,被砸了個結結實實,墨汁潑了滿身。
「一個大老爺們尋短見,你窩不窩囊!」肅王指著他罵道,
「有病就去治,死什麼死!本王告訴你……不是,你一個大燕將領,本王管你死不死,別死在大趙就行,滾出去!」
魏將軍沖肅王磕頭一拜,謝過他當年放了自己的恩情,轉身出了營帳。
肅王見他利索地滾蛋了,臉色依舊很難看。
而這時,太子謝晉和七皇子才趕到軍營。
正好碰見一身墨汁,鼻青臉腫,一瘸一拐地準備離開的魏將軍。
七皇子見魏將軍雖然狼狽,可四肢完好,還能自己行動,便也先鬆了一口氣。
「卑職叩見七皇子殿下,卑職不顧全大局,任性挑戰肅王,卑職有罪,請殿下責罰。」
魏將軍朝七皇子跪下,低頭認錯,一副老老實實(心如死灰)的樣子。
「你應該感謝大趙寬容,太子和肅王寬容,不許你計較!本皇子都快被你給氣死了!回到大燕,你就等著軍法和革職吧!」
七皇子指著魏將軍一通罵,也是做給大趙這邊看的。
謝晉不說話,因為他還不清楚情況,不想冒然開口。
趁著七皇子罵人的功夫,他走到一邊,招來一個士兵,詢問他剛才都發生了什麼事。
士兵神色振奮地將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
謝晉神色平靜地聽著,實則心裡被觸動了多次。
一是這個魏將軍實力夠強,是個人才,二是他和皇叔的糾葛讓他意外。
還有就是皇叔藉由此事,提振軍心,讓他深感佩服,想著在此事上,還需要多向皇叔學習。
七皇子罵了一會兒也不罵了,見太子了解事情始末,便也湊過去聽一耳朵。
聽完後,七皇子神色有些複雜。
說憋屈吧,也不是,畢竟魏將軍以一敵四,還勝利了,這點還是很高興的。
可是,要說驕傲,也談不上啊。
因為肅王踩著魏將軍,借著這事,提振軍心,把魏將軍以一敵四的光環徹底破除掉了。
最後,還得贊一句,還是肅王更老辣厲害。
謝晉聽到魏將軍和肅王在營帳里談了會兒話,便沖七皇子等人說道,
「此事已經妥善處理,天色也很晚了,七皇子先帶著人回會館歇息吧。」
七皇子也就順勢應好,再次拜謝太子,帶著魏將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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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的還挺快的。」肅王看見謝晉過來,也不意外,開口招呼他,
「走,一起回城!」
他現在心情糟糕透了,就想回去看王妃和孩子們,不想在軍營待著。
「皇叔,坐我的馬車吧,路上咱們也能說說話。」謝晉笑著說道。
肅王沒意見。
「皇叔,那個魏將軍是怎麼回事?他是來故意挑事的,還是私人恩怨……」
上了馬車,剛坐好,謝晉就開口問道。
「他腦子有病,不算故意挑事。」肅王說完,見謝晉玩味地挑眉,又解釋地清楚一些,
「他心裡真的有毛病,用封大夫的話說,就是有戰爭後遺症,因倖存和殺戮,日夜痛苦,心裡備受折磨,上過戰場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這個毛病。」
「皇叔也有嗎?」謝晉一針見血地問,「聽說皇叔曾有頭痛症,也是因為這個?」
「……對。」肅王愣了下,含糊地應下來,「不用擔心,本王已經好多了,不影響日後領兵作戰。」
「我只是關心皇叔的身體,皇叔若討厭上戰場了,可以不去,大燕那邊,咱們準備和親,再扶持七皇子上位,至少十幾年不起戰爭。
楚國這邊,還有一些和楚國作戰的老將在,再有我們這兩年的布置,到時候也無需皇叔出戰。
皇叔就做個定海神針就好了,你安穩得在朝堂,大趙的軍心就穩。」
謝晉說的一臉情真意切。
肅王被他說的笑了起來,心情也輕鬆了不少,調侃道,
「跟葉太傅學的,你倒是愈發會說話了。」
「太傅之才,我也就學了一半而已。」謝晉也笑著自我調侃。
「確實要再接再厲。」肅王又說了一句玩笑話,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你去封密信,問問封大夫,這種戰場上得的心病,有沒有藥物治療?」
謝晉點點頭,應下來。
肅王因為親身經歷,他知道若只是普通士卒得這種病,或許影響不了戰爭的勝負,只是他自己痛苦,他身邊的人被影響。
可是,若是統帥,重要的將領得了這種病,在戰爭中做一些判斷時,就有可能被影響。
魏將軍就是他得了心病,一時心軟放走的。
他也曾經在戰場上,因為心病,差點命喪刀下。
所以,這種病,既然察覺了,就得治療,干預。
「皇叔,你怎麼評價魏將軍,聽說他以一敵四,武藝高強,是個猛將。」
謝晉又問道。
「確實是個猛將,可心裡不穩定,擔不起大事。」肅王搖搖頭。
「聽起來他厭惡戰爭,痛恨上戰場,可他又是將領,不得不打仗,這就導致他很痛苦。
那就給他轉移活著的目標和動力,咱們大趙是主張和平的,和他目標一致。
但是他們大燕可是有很多主戰派,以大燕太子為首,就喜歡發動戰爭,侵略掠奪。
一旦大燕太子上位,肯定再起戰爭,所以,大燕太子這樣的主戰派絕對是他痛苦的來源。
你說忽悠他幫著七皇子去滅了大燕太子如何?應該問題不大,七皇子也是大燕皇子,有資格坐皇位。」
肅王,……
「這種有能力,又厭惡戰爭的將領,你只要讓他放肆地散發自己對戰爭的痛惡,對前途的迷茫,對敵人的心慈手軟,就能感染一群士兵,讓他們也厭戰,毫無軍心可言……」
謝晉摸著下巴,一邊思索一邊嘀咕著,
「感覺這也是一個方向啊,利用好了,或許可以慢慢地讓大燕軍隊從猛獸變成弱雞……」
肅王,……
他的好大侄兒,腸子裡的彎彎繞繞可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