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寫完回信,也沒等小姐給他寫感謝信,過了半個月,就主動給她寫了信,詢問她兄長的事情……」
葉青芷接著講道,
「由於才子的主動,小姐反而覺得這人有些過於輕浮了,反而變得不太願意和他通信。
小姐也不再向之前那樣,向才子敞開心扉,說自己的各種見解。
因為對這位才子已經有了不好的印象,即便才子在信中說的話都和之前一樣,甚至說的更動聽,可小姐還是覺得他圖謀不軌。
所以,接連收了才子三四封信,小姐看過後,都沒有再回信,更不要說芳心淪陷了。
才子收不到小姐的回信,頓時著急了,以為小姐出了什麼事。
他趕緊收拾東西去了小姐的家裡,焦急地想要當面求娶小姐,而不是再走之前通信生情的老路。
然而,才子到了小姐的家,小姐說根本不認識他,直接讓父母報了官,告他是登徒子。
才子辯解說他有和小姐通信,可他這麼說,惹的小姐父親勃然大怒,認為他故意污衊女兒的名節,帶著家丁將他打了一頓,還報了官,最終才子被關進了監牢中!
才子不明白,為何這一次他和小姐的結局是這樣的!
還沒開始就結束了不說,他還是被小姐的父親給暴打一頓,甚至被他們告官給關起來了!
才子不禁懷疑,前世的時候,小姐是不是對他毫無情義,一切都是他的自我感動而已……」
皇上,……
為何這次更扎心了!
不,是字字誅心,就差把這個故事裡的才子換成他的名字了!
主動給女帝寫信,追著給人家寫,可人家愛搭不理,甚至看到他的那些信,也想把他給抓起來打板子。
他以為的倆人有情義,也是他的一廂情願而已!
皇上的臉沉下來了,很不開心,非常不開心。
謝晉看看父皇,再看看葉青芷,原本他還處於很鬆散的狀態,現在直接變的緊繃起來,準備隨時救場。
然而,葉青芷也不看皇上的臉色,繼續講道,
「才子在獄中悔恨又痛苦,他開始仔細的,一遍遍地回憶過去的種種,也漸漸意識到是他太過急躁了。
他因為有了前世的記憶,清楚小姐的性子,知道倆人的過往,便自以為這是他的優勢。
所以,他變的主動,以為這次只要他主動一些,就能立刻抱得美人歸。
可殊不知,人和人的交往也是分階段的,通常時候,都是要循序漸進的,更要磨合,更講究分寸感。
他的急躁,他的毫無分寸,還有那種一上來的過度熟絡感,全都嚇到了小姐,才會有這樣的結局。
才子就這麼懷揣著悔恨在獄中睡了過去。
等他再一睜眼,他發現自己竟然變成了一位已經年過五十的白髮老者。
才子從床上起身,緩了好半天,才終於想明白了。
原來他剛才的那些經歷,只有最初與小姐通信是真的。
後面與小姐互訴衷腸的信,被兵匪殺死,還有重生後的故事,都只是他做的一場夢而已。」
皇上,……
這一波三折的故事情節,他的一口老血都要悶在嘴巴里了!
所以,後面的重生只是一場夢,類似一枕黃粱??
這麼解釋,也確實合情合理,哪裡可能有什麼重生。
皇上微微釋然的同時,又帶著些許的悵然,更忍不住的品味葉青芷說的話,反思他的種種行為。
謝晉聽到這,也不禁眼睛一亮,完全沒想到居然還有這麼個反轉。
他家卿卿的話術太厲害了,通過故事的發展,一再地反轉,一步一步地告誡父皇一些道理:
比如人與人交往的分寸和邊界感,太過著急和焦躁,只會嚇退別人。
謝晉不由愈發好奇後面她會怎麼講了,才子老了,也發現那些是過往,是夢境,這些都十分貼近父皇的情況。
「原來,才子老了後,兒孫滿堂,衣食無憂,正妻已去世,他經常念起年輕時的這一段旖旎往事,心中有各種的遺憾。
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就做了這樣的夢,給年輕時的事情安排了不少的發展和結局。
其實,他們倆人真實的故事是這樣的——
當初,也確實是小姐寫錯了地址,寄錯了信,就和才子有了聯繫,之後小姐也有主動寫信感謝才子。
一來一往間,倆人聊的很投契,互相引以為知己。
後來,小姐給才子的最後一封信,是勇敢地告知了他自己的女子身份,並問他願不願意與她私奔。
才子有家族的責任,他沒法拋棄家族與女子私奔,他也知道這樣做不容於世,倆人不會有好結果的。
所以,那封小姐向他告白的信還有邀他私奔的信,他沒有回覆,也不打算赴約。
他選擇燒了那封信,也一併燒了與小姐過往的通信,斬斷這段情緣。
可是,才子燒掉那些信件後,發現他對小姐也是喜歡的。
因為越得不到,就會越覺得美好,這段情,也就一直都存在於他的心底,讓他對小姐一直懷著淡淡的愧疚。
尤其是人老之後,就更容易回憶往昔,念舊情,才子就經常想起小姐,想得多了,就不由想若是當初他赴約了,又會如何,就生了夢魘。
才子實在是放不下這段往事,也想知道小姐現在怎麼樣了,想知道她後來嫁給了誰,過得好不好。
所以,才子就派人去小姐的家鄉打探消息,可打探的消息傳回來後,讓才子有些接受不了。
原來小姐因為貌美聰慧,雖然出身低一些,可她被一位貴人相中,娶為繼室。
而這位貴人,恰恰是才子所熟悉的權貴。
過去那麼多年,他也知道權貴娶的繼室很厲害,聽到過許多關於她的傳聞,知道她被封一品誥命,被尊稱為昭華夫人。
可他從未想過,這位昭華夫人,就是他認識的那位小姐。
才子想過那位小姐可能會過得悽慘,會過得不幸,會因他的拒絕而傷懷,可他從未想過原來她的人生這麼的璀璨這麼的成功。
不知為何,這種巨大的落差,讓他有種被欺騙的感覺,濃濃的失落感包圍著他。
他忍不住去拜會了這位昭華夫人,昭華夫人見了他,一見到他,就微笑著稱呼他為老友。
才子因老友二字難受,不禁提起當年的事,說你那時對我有情的,還要和我私奔的,為何……
才子開始翻舊帳,表現的很難受,好像他是被拋棄的那個可憐人。
昭華夫人笑著搖搖頭,告知了他當年的真相。
原來小姐從未對他生情,與他通信,只是把他當成知己。
因為小姐滿腹才情,胸有丘壑,她不像一般小女子,心中只有小情小愛,和一個男子說句話,就能臉紅半天,心口亂跳,浮想聯翩。
用世俗的標準來看她,她的思想品格,更像是一個男兒,她把才子當好友,平等的與他對話交流,談見聞和治學問,她為有這個好友而欣喜。
然而,世人不理解她的這種感情,一個女子和男子通信,不是私相授受,不是因為愛情,那又能是什麼呢!
不會再有第二種可能了。
所以,在小姐的父親發現那些信件後,暴跳如雷,就把小姐關了起來。
任憑小姐怎麼解釋,也不相信她對才子無男女之情,反而她越說,小姐父親越覺得她情深似海。
為了讓小姐死心,她的父親找人仿照小姐的字跡寫了那封表白和私奔的信,寄給才子。
若是才子應約,他就帶著人狠狠打他一頓,教訓他不要再想著勾搭他女兒,然後再騙小姐說他根本沒來。
如果才子拒絕了,沒有應約,那更好,讓女兒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小姐知道父親的用意後,也就隨他去了。
因為她也知道世俗對女人的要求,一旦她女子的身份曝光,這種通信行為也就進行不下去了。
才子聽完這個真相,直接驚呆了,似乎更不能接受,他愣愣地看著昭華夫人,還是問她,「你對我真無男女情意?」
昭華夫人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沒有直接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問道,
「你若一開始知我是女子,你可會給我說那些見聞和學問?」
才子搖搖頭。
「你若一直不知我是女子,我們通信許久後,你可認為我是你的知己?」
才子這次點點頭。
「難道女子就不能與你平等交流了?一旦和你說了話,就只能成為你的妻或是妾嗎?」夫人再次問他。
才子這次被問沉默了,許久回答不出來,因為他自己好像也不知曉答案。
「可一旦成為你的妻妾,世俗禮法又讓女子失去了和你平等對話的權力,只有仰望你,依附你才能活。
然後過不了多久,你又覺得膩味了,覺得女子好像失去了最初吸引你的靈氣,變成了木偶,無趣極力。」
昭華夫人又開口說道,
「若是婚後女子依舊保持自我,大事小事都有自己的見解,都要和你辯個對錯。
這般你又覺得夫主的權力被挑釁,你覺得女子不夠溫順賢淑。
你開始尋求其他妻妾的溫柔小意,倆人矛盾也變多,從佳偶變怨偶。」
才子想反駁,卻又說不出任何辯駁的話。
因為女子說的便是赤裸裸的真相。
昭華夫人看著沉默的才子,又接著說道,
「何必執拗於一定要把女子變成你的所屬物呢。
是你想要的太多,太不知足了,既要女子溫柔小意,能哄你順著你,又要她獨特大氣,能與你共鳴,談天說地。
你放下過多的想法,就只把我當成一個可以說話的老友,你就不會入了魔障般,對那些過往念著不放了。
不要試圖把所有的感情,都要從一個人身上獲取,人生能得遇一知己已經很難了,就別奢望她還愛你敬你,要獨占你……」
皇上和才子一樣,聽完這些話,久久無言。
他雖然看著葉青芷,可雙眼放空,明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
謝晉則是看著葉青芷,也若有所思。
因為她可以溫柔小意,又可獨特大氣,是男人心中完美的女人,所以,她把他拿捏的死死的。
然而,話又說回來了,她到底是有多麼聰明自律,又是多麼清醒無情,才能一直做到這樣。
「咳咳……皇上,妾身的故事差不多講完了。」
葉青芷輕咳一聲,讓皇上回過神來,接著說道,
「才子聽完昭華夫人的一番話,深受觸動,可一時間又不願意承認她說的很對,便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才子回到家中,將昭華夫人這番話想了又想,每想一遍就好像明悟了一些事情。
一個月後,他開始寫信,抬頭是泰寧親啟,這是昭華夫人當初給他寫信時的名字。
才子在信中將開心的事分享給昭華夫人,收到她的回信後,就也收穫一份開心。
才子把遇見的憤怒的事傾訴給她,收到她的回信後,就又收穫一份安慰和認同。
心中有疑惑的事,才子也會寫在信中,諮詢她的意見,又會收穫一份可行的建議,讓他豁然開朗,疑惑頓解。
才子發現,這樣的通信交流,也給他帶來了無限的快樂和滿足。
因年邁而覺得孤寂的心,因為這份別樣的陪伴,好像又變得鮮活起來。
才子有時候也在問自己,他和昭華夫人這般通信,是有違禮教,是私相授受嗎?
他從信中獲得的愉悅感,是因為男女情愛嗎?
才子也不知道具體的答案,他想不明白,後來他就不去想這樣的問題了。
因為人的感情是複雜多樣的,何必去定義呢,他只知道,他的精神有了些許寄託,他的生活多了趣味和期待……
他沒有去打擾她的生活,只是用有限的文字交流,豐富了自己的生活,也點綴了她的人生。
兩人之間,彼此獨立又似乎依賴,相隔很遠,心卻又貼得很近……」
葉青芷說到這,也就停了下來,故事編完了,心靈雞湯也是燉了一鍋又一鍋,把她都要說吐了。
要是聽完這些話,皇上對自己和女帝的關係,還有他寫信的行為沒有一點感悟和改變,那也就隨他去吧。
個人有個人的活法,她表示尊重。
皇上看向葉青芷,緩緩地露出一個笑容,
「葉太傅,你這個故事說的非常好,朕很喜歡,朕要賞你,你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