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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魯之忠士

2024-08-06 16:50:42 作者: 役智
  第255章 魯之忠士

  魯國公宮,魯侯端坐在殿堂之上,臉上還殘存著劫後餘生的慶幸。

  而在他的下手方向,季孫斯與叔孫州仇與他幾乎如出一轍,唯有孟孫何忌因為早已得知陽虎的叛亂計劃,此時依舊能維持淡定。

  而一旁的眾位魯國大夫們,有的才剛剛搞明白曲阜城中到底發生了什麼情況。

  而另外一部分甚至沒有心情去詢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們身上掛著彩、臉上綴著灰,顯然在來到公宮前經歷了一場兇險的血戰。

  謀諸大夫子服回看著同僚們一個個如此狼狽,忍不住當堂痛罵道。

  「從前我陪同先君昭公出訪晉國,回來時,曾對季平子說過:『晉國的公室恐怕要卑微了。國君年幼孱弱,六卿強橫驕奢,這已經成了習慣,如此習以為常,公室能不卑微嗎?』

  然而,當時季平子以為我年幼,並不相信我的言論。

  而等到後來,他去晉國參加晉侯的葬禮時,才明白我所說的都是真相,還稱讚我說:『子服回的話可信,年紀輕輕就有如此見地,看來子服氏後繼有人了。』

  然而,平子雖然肯定了我的言論,卻並沒有將我的話記在心中。

  他放任陽虎這樣的家臣在族內做大,等到他一去世,陽虎便發動叛亂,竊取了季氏的權柄,代行國政。

  現在,又妄圖顛覆國家,進而滅絕自己的主家季氏,取代孟氏,改換叔孫氏。

  從前平子與我為了晉國的命運而擔憂,現在回想起來,難道不可笑嗎?

  晉國的國政最少是出自六卿,但魯國的國政卻取決於家臣。

  此次曲阜兵變,倘若不是菟裘大夫引軍力戰,國君也定然將死於戰火,如此一來,魯國的宗廟祭祀將要如何延續呢?」

  站在一旁的孟孫何忌聽到這話,頓時品出了子服回話語中的隱藏含義。

  子服回這話說的,明面上是在表彰宰予力戰有功,但實際上卻是在隱沒孟氏的功勞,順便還把陽虎作亂的大鍋全都扔到了已經死去的季平子頭上,藉此來為季孫斯開脫。

  如果不是在場的大傢伙都知道子服氏與季氏向來親近,換了個外人來聽這段話,可能還真就被子服回給混過去了。

  但想要糊弄孟孫何忌,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孟孫何忌衝著身旁的弟弟南宮說使了個眼色,南宮說心領神會,立馬來到魯侯面前請命道。

  「下臣同樣贊成子服回的看法,此次平叛,菟裘大夫宰予率領菟裘甲士護衛公宮、保衛國君,還與小宗伯孔丘一同發動國人攻打陽虎,如此功績,理應重賞。

  而孟孫何忌撞破陽虎陰謀,從他的手中救下危在旦夕的季孫斯,陣斬陽虎從弟陽越,這同樣功不可沒。

  除此之外,孟氏家臣公斂處父又領受上命,在北門聯合謀諸大夫一同擊退公鉏極,與宰予一同解救叔孫州仇,這樣的功績也不容忽視。

  至於城內的諸多大夫,不論是東野氏、榮氏,抑或是子服氏、孔氏,乃至於國人中的殷民六族、商奄之民,全都立下赫赫之功。

  如今城內亂局已平,下臣請求國君下令,誅滅季氏中跟隨叛亂的族人,剝奪他們的封地爵祿,並以此來補償、安撫那些在叛亂中立下功勳的忠貞之士。


  以求做到賞勵忠良、譴斥邪惡,肅正國中風氣。」

  在場的大夫們聽到這話,頓時面有異色。

  大家都看得出來,孟氏今天是和季氏槓上了。

  不過說回來也是,陽虎雖然被趕出了曲阜,但現在季氏族內局勢不穩,上軍的指揮混亂不堪。

  而孟氏的下軍則因為提前做了準備的原因,調度起來猶如揮舞手臂一樣順遂。

  如果季氏不答應懲治那些過往跟隨陽虎的族人,拿出一部分封地與田畝分給孟氏,恐怕今日是絕對無法善了的。

  孟氏和季氏正面對壘,那么叔孫氏的態度就變得尤為重要了。

  大夥齊齊望向因為失血而導致面色慘白的叔孫州仇,猜測著他到底會在季氏與孟氏之中選擇哪一邊。

  叔孫州仇看見眾人都在看他,也不想由自己抗下這個雷,而是開口道。

  「孟孫的話雖有可取之處,但是下臣覺得,現在曲阜局勢剛剛穩定下來,實在不宜再動干戈。況且,我聽說,當初我國的賢大夫臧文仲處理國事時,總要三思而後行。

  而現在,對待生死賞罰這樣的事務,僅僅憑藉幾個人的三兩句話便做出決定,難道不是太過於草率了一些嗎?

  再者說,菟裘大夫先前為了營救我時,曾經向那些追隨陽虎的上軍將士許諾,國家平叛只誅首惡,不傷從黨。

  那些受到陽虎矇騙的士卒,因為相信菟裘大夫的信譽,所以紛紛放下刀兵向他投降。

  然而,事到如今,您如果打算清算這些放下武器的從黨,豈不是讓這樣一位替國家考慮的君子失去了信譽嗎?

  從前齊桓公拜管仲為相,向他請教為人君主、治理民眾的道理。

  管仲回答說:『善於責備自己的君主,民眾就不會責備他。不肯責備自己的君主,民眾就會責備他。

  所以,承認自己的錯誤,是剛強的表現。修養自己的德行,是智慧的表現。不把不好的事歸咎於別人,是仁義的表現。

  所以,明智的君王有了過錯就歸咎於自己,有了好事就歸功於民眾。

  有了過錯就歸咎於自己,自己就會警惕。

  有了好事就歸功於民眾,民眾就會感到喜悅,並前來歸附了。

  現在,只要您能夠做到把好處歸功給民眾,以取悅他們。把過錯歸咎於自己,從而引以為戒。

  那麼,齊國就可以得到治理了。』

  我私以為,管仲說的有道理。還請您慎重的思考後,再進行決定。」

  魯侯聽完了臣子們的勸諫,心中頓時也有些游移不定。

  因為現如今的這個情況,如果追究責任,那麼季孫斯和叔孫州仇必定要大出血,如果把他們倆逼急了,也討不了什麼好。

  而如果不追究責任,那麼他又拿什麼來封賞孟氏以及那些有功之臣呢?

  正當魯侯兩難之際,殿前甲士高聲回報導:「君上,菟裘大夫與小宗伯到了。」

  魯侯聞言頓時大喜。

  他腳下的『皮球』終於能夠踢出去了。

  魯侯傳命道:「速速召孔子與宰子入殿。」

  不消多時,便看見宰予垂著腦袋跟在夫子的身後走入公宮。


  不過宰予雖然垂著頭以表示恭順敬畏,但殿內的情況早就被他觀察了個清清楚楚。

  即便魯侯不開口,他也能從眾位大夫們憤慨、憂慮的目光中看出幾分端倪。

  不用提了,多半是分贓不均。

  魯侯當著他倆的面,將先前大夫們討論的結果複述了一遍,隨後搖頭感慨道。

  「國中發生了這樣的災難,寡人實在有愧於先祖啊!若是傳到諸侯的耳中,恐怕他們也會因此而恥笑我國啊!」

  季孫斯聞言,頭上汗都下來了,他趕忙出列請罪道。

  「這哪裡是您的罪過呢?先父將家業傳承到我的手中,然而我卻不能將其守護,反而遭到陽虎的竊取,以致於引起國家動盪,這是下臣的罪過啊!」

  叔孫州仇一看這情況,感覺形勢不對,於是也立馬跟著出列請罪道。

  「這怎麼能說是季子一人的罪過呢?下臣作為大司馬,因為身負重傷,未能指揮軍隊與陽虎戰鬥,以致於讓他險些得逞。下臣的罪過同樣重於泰山啊!」

  而那些親近季氏和叔孫氏的大夫們,也紛紛跟著上前請罪。

  一時之間,大殿之內竟然拜倒一大片,甚至於都看不見幾個依然還挺直腰板的。

  宰予看到這個場景,差點沒維持住莊重的表情,鼻涕泡都給笑出來了。

  避重就輕?

  法不責眾?

  這麼快就把這兩招拿出來,那一會兒你們準備如何應付我的招數啊?

  魯侯一看到這情況,也有些慌了神。

  讓他稍微懲戒一兩個人,那魯侯還是可以做到的。

  但如果讓他一下子懲戒這麼多人,那魯侯估計就要被做掉了。

  其實不止魯侯,就連孟孫何忌看到這個情形,心中都有些發虛。

  他本以為經過陽虎三年的折騰,國中支持季氏的大夫們應當都已經心灰意冷了。

  但沒想到關鍵時刻,當初季氏先君季平子積攢下來的人脈還是發揮了作用。

  他粗略的清點了一下朝堂上的人數,與他共進退的大概只有四成,剩下六成全都在地上趴著呢。

  甚至於這四成也不能說全都是支持他的,因為像是宰予這樣的大夫,人家本來就沒有罪過,何至於要去跟著請罪呢?

  孟孫何忌在發現了雙方力量差距懸殊後,心中立刻開始打起了退堂鼓。

  一時之間,他又有些後悔之前沒有聽從公斂處父的諫言,當場殺死季孫斯。

  雖然季孫斯自從成為季氏新君後,沒有一天大權在握的,但他只要沒死,季氏的主心骨就還在。

  畢竟也是傳承了上百年的卿族了,哪裡是那麼容易瓦解的呢?

  孟孫何忌正想要主動發言,把這一篇揭過去,可這公宮裡顯然還有比他更著急的。

  魯侯直接開口問道:「不知孔夫子與宰子對此事有何見地啊?」

  孔子聞言,先是躬身下拜,隨後才開口道。

  「如果說國君和季子是擔憂陽虎叛亂的事,會令諸侯與國人看輕我國,又何至於用到刑罰呢?」

  魯侯急忙追問:「此話怎講?」


  孔子道:「方才叔孫以管仲舉例,那麼我便也以當初齊桓管仲的故事來給予您一些啟發吧。

  當初桓公夜晚飲酒,醉的不省人事,結果第二天早起後,發現自己的冠冕丟失了。

  眼看著即將上朝,而冠冕卻找不到,此時再讓人製作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於是桓公就一直拖延著,不願去上朝,還打算取消今日的朝會。

  管仲覺得奇怪,於是便去拜見桓公,弄清了事件的原委。

  管仲說:『丟冠確實是個有失顏面的事情。但是不要緊,這還不是有辱於國家社稷的大麻煩,大可不必因此影響朝會。您不妨轉移一下大家注意力,只要大家不關注這個事,問題就解決了。』

  桓公問:『有什麼好辦法?』

  管仲說:『這時候不妨發布一些仁政,此時臣下和民眾都只顧稱頌你、感謝你,誰還會在意伱丟冠的事呢?丟冠帶來的負面影響會自然而然地被人忘掉。』

  現在陽虎叛亂,而諸卿的確負有或多或少的責任,但在場的大夫中卻沒有跟隨陽虎一同作亂的。

  所以,不能按照謀逆的罪名去處罰大夫們的行為。

  至於一併處罰那些曾經追隨陽虎的國人,牽涉的範圍又實在太過廣闊。

  況且,從前犯下的錯誤,與其現在去追究,不如想辦法彌補。

  國人痛恨陽虎嚴苛的施政已經有很長時間了,去年我國又遭逢了旱災,您為何不命令大夫們各自拿出家中的錢糧,去救濟國中的貧民呢?

  這樣一來,既對大夫們起到了懲戒的作用,也消弭了國人們的怨恨,還讓諸侯稱讚您的仁德。

  這豈不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嗎?」

  魯侯聽到這裡,總算是找到台階下了。

  他正打算應允,誰知那頭的宰予又開口了。

  宰予道:「我也贊同夫子的說法,只不過我覺得僅僅是這樣還不足以解決問題。

  陽虎之所以掀起叛亂,便是因為國中風氣不正,缺少志節高尚的士人君子為國人起到教導的作用。

  我希望您可以下令召回遠在齊國的子家羈的兒子子家決,並恢復子家氏的封地,命令他匡正六教,管理教育。」

  「這……」

  提到子家羈三個字,季孫斯的臉色頓時就不大對勁了。

  而叔孫州仇和孟孫何忌則微微皺起了眉頭,似乎在思考著其中的可行性。

  魯侯道:「可……子家羈畢竟曾經拒絕過季平子的徵召,還被認定為我國的罪臣,此時再去請他的兒子,恐怕未必合適吧?」

  宰予道:「這就是您的不對了。

  從前晉國大夫郤芮死心塌地地效勞晉惠公,堅決反對晉文公回國當國君,後來被晉文公殺掉。

  而他的兒子郤缺也被廢為平民,只好回到老家種地維持生計。

  不過,郤缺沒有因為家庭遭遇到的巨大不幸而萎靡不振、怨天尤人,一面勤懇耕作腳踏實地謀生,一面以聖賢為師刻苦修身,德行與日俱增。

  晉國大夫胥臣路經這裡時,恰巧看見郤缺在田裡鋤草、妻子將飯送到地頭的一幕。

  他看見他們夫妻倆相互尊重、同甘共苦、相敬如賓,不禁為之深深感動。


  胥臣回朝以後,就向晉文公推薦說:『恭敬是美德的集中體現。能恭敬的人必然有美德;有美德才可以治理國家。請國君任用郤缺吧!』

  晉文公說:『他父親是被誅的罪人,任用他合適嗎?』

  胥臣回答:『舜處死了有罪的鯀,卻提拔了他的兒子禹,完成了治水大業。齊桓公不記前仇任用管仲,因而完成了霸業。

  《康誥》中說:父不慈,子不祗,兄不友,弟不共,不相及也。

  您要用的是人才,而不是誰的兒子啊!』

  文公認為他的分析很在理,就任命郤缺為下軍大夫。

  後來,郤缺為晉國屢立戰功,一直升到晉軍中軍帥的位置上。

  下臣從前去往齊國時,曾經聽到齊人傳誦子家決的賢名,說他頗有其父的遺風。

  依下臣看來,如果能夠樹立子家決作為賢德教育的典範,勢必會使得魯人以忠君報國為榮,以禍亂國家為恥。

  如果這樣的風氣形成,那麼從此以後,魯國還有陽虎這樣的小人生存的空間嗎?」

  或許對讀者來說

  這只是過去投出月票的其中之一

  但對我來說

  這張月票就是一切啊!

  ——節選自《宰予日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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