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親親相隱
北宮,西閣內。
大將軍曹真將一堆文書抱到了董昭的桌子上,放下後還拍了拍手。
「董公,這些事項我大致看了幾眼,沒什麼特別要緊之事。」
曹真笑著說道:「董公看著弄,有特別注意的再和我說。」
董昭年齡大了,多少也有些眼花。
本來湊在文書前看字的頭抬起,看了一眼曹真,搖了搖頭說:「這些事情大將軍應該親自做的,老夫覆核才對。」
曹真叉著腰笑著說道:「我和董公也認識三十年了,無妨,無妨。」
董昭微微搖頭,接著低頭工作了起來。
曹真也知道這些文書應該自己親自批閱。
可是之前在大將軍府中,這些事情都是長史去做的。
曹真已經習慣了先看大概,撿最重要的親自批閱,其他的都扔給長史。
積習難改吧。
不過董昭卻樂得如此。
權利是春藥,也是讓人返老還童的興奮劑。
從九卿之中閒散的衛尉,一躍而入西閣襄理天下軍務。董昭最近幾日,一直有一種自己賭對了的爽感。
鍾毓在外面敲了敲門,然後直接走了進來。
鍾毓行禮後說道:「大將軍,衛尉,陛下請二位到書房裡去。」
曹真點了點頭:「稍待,我們這就來。」
「董公,董公?」曹真轉身看向董昭。
見董昭還在顫悠悠的將毛筆放下,曹真直接走到董昭旁邊將董昭攙了起來。
董昭沒老到那種地步。不過,董昭卻願意讓別人以為自己那般老,當然皇帝除外。
七十多歲的人了,裝起老來天衣無縫。
二人緩緩出門,鍾毓此時已經跑到對面去喊司馬懿和衛臻了。
待四人在書房門口集齊後,鍾毓先進了書房的門,四人才隨之進來。
司馬芝就跪在地上,一時間讓人看不清面貌。
「坐,都坐。」曹睿隨便擺了擺手。
西閣東閣的這四位大臣這幾日來,不是在自己的值房,就是在陛下的書房中。
四人熟門熟路的坐下。
曹真倒是不在乎誰跪在地上,但是司馬懿、衛臻、董昭三人一瞬間或多或少都有些驚訝的神色。
「站起來吧,司馬子華。」曹睿淡淡的說道。
「臣謝恩。」司馬芝緩緩站起。
司馬懿見自家族弟先是跪在地上,而後站起,心中自是泛起了波浪。
陛下這是動怒了?說句實在的,司馬懿跟陛下相處這麼久了,還沒見過幾次陛下發怒。
莫非陛下不喜司馬芝?
曹睿指向司馬芝:「諸卿,都認得司馬子華嗎?」
司馬懿本想問個究竟,但是衛臻趕在司馬懿的前面開口。
「稟陛下,臣為司隸校尉,司馬子華乃是臣直接負責。」衛臻拱手:「司馬子華為何在此?」
曹睿語氣平淡的說道:「司馬子華今日下午給朕上表說了一事,而且還在朕的面前自稱有罪。」
「至於司馬子華到底是有罪還是無罪,朕想聽聽諸卿的意思。」
「朕的河南尹,」曹睿朝著司馬芝揚了揚下巴:「將事情的首尾與諸位大臣都說一說吧。」
「遵旨。」司馬芝的臉上有些許惶恐之意。
這種事情,陛下難道不應該獎賞於我嗎?只不過是客套一下,如何就論我的罪了?
司馬芝強忍著想要看向幾位大臣的舉動,目不斜視的將今日發生之事緩緩說出。
不料,曹真卻是第一個開口的。
「陛下。」曹真說道:「此事乃是曹洪家人觸犯法律,並非曹洪犯法,還請陛下寬恕曹洪。」
「大將軍以為朕要處罰衛將軍?」曹睿哼了一聲:「若真要處罰曹洪,也不是因為什麼淫祀之事。曹洪之事暫且不論,先論司馬芝。」
若不是淫祀之事,還能因為什麼?曹真有些困惑。
莫非是曹洪與宮內的太皇太后溝通一事?
曹真突然想起去年年初,也就是大概一年多以前,先帝曹丕在盛怒之下要將曹洪收押至詔獄之中。
當時先帝下令之時,曹真就在先帝的旁邊。
上次……好像也是太皇太后救了曹洪。莫非陛下忌憚這個?
曹真話音落下之後,其餘三人猶豫了幾瞬,都未開口。
衛臻心中想的是,大將軍已經第一個開口,自己也不好搶在司空的前面。
司馬懿和董昭,兩人一中年一老年,所憂之事卻有些相似。
司馬懿拱手說道:「稟陛下,司馬子華是臣族弟,臣不宜論其功過,自請避嫌。」
「朕大約也猜到了。」曹睿點了點頭:「既然河南尹也姓司馬,說不定就與司空有關。」
皇帝話音剛落,不料一旁的董昭也開口了。
董昭道:「稟陛下,司馬子華是臣侄婿,臣也自請避嫌。」
曹睿挑眉,有些納悶的問道:「董公和司馬芝如何有的親緣?侄婿?」
「正是。」董昭拱手:「臣的弟弟董訪之女,正是司馬子華的正妻。」
曹睿有些無奈,用指節敲了敲桌子:「不准避嫌,今日朕也不避嫌!一個接一個的說,司空先來!」
在場四個大臣,其中兩個都與司馬芝有親屬關係,剩下一個還是司馬芝的上司。
都避嫌的話,這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遵旨。」司馬懿拱手說道。
本就是司馬懿在昨日命司馬芝,今日抓捕曹洪的乳母之後,從而拿此事做文章的。
司馬懿算對了曹洪的乳娘入獄,也算對了曹洪會去找太皇太后求援,甚至還暗示了司馬芝在洛陽縣的獄中直接將二人處死。
但司馬懿唯獨沒有算對的是皇帝的態度。
曹洪的家人涉及淫祀之事,為了避免太皇太后令宦官干擾,直接將案犯處死,這不是值得讓皇帝褒揚的嗎?
司馬懿錯了,但也沒全錯。
這種自桓帝、靈帝時代流傳下來的士人作風,無論在武帝曹操還是文帝曹丕執政之時,都是會作為『能臣』來進行褒揚的。
誰知道皇帝偏偏不喜歡這種士人作風呢?
以司馬懿的政治嗅覺,已經敏銳的從剛才皇帝的話中,覺察出了皇帝細微的一絲傾向。
今日這個『無澗神』的淫祀案,有兩個值得討論的地方:
其一,衛將軍曹洪違反先帝詔書,私自上書太皇太后,妄圖包庇罪犯使其免罪;
其二,太皇太后令黃門直接去尋官府,欲要直接令官府放人;
其三,河南尹司馬芝不見黃門,未報朝廷私殺罪犯。
司馬懿注意到剛才曹真出言維護曹洪的時候,皇帝曾說曹洪之事等會兒再論,先論司馬芝。
皇帝尚來對武將優容,曹洪是宗親、兩月前又在皖城立功,說不得是將其要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
而剛剛讓自己與董昭不可避嫌的時候,皇帝的原話說的是『不許避嫌,今日朕也不避嫌!』
如此思考,不過短短兩瞬之間。
司馬懿拱手說道:「司馬子華未見黃門,其行是對非錯。將兩名淫祀嫌犯在獄中處死,以太守之權責便宜行事,其實也無可厚非。」
「司馬子華不對之處,是沒能及時將太皇太后令黃門去官府一事及時稟報,這才以致陛下因此事而費神。」
曹睿看了一眼司馬懿:「朕明白司空的意思了。」
「董公,卿來說!」曹睿往董昭的方向指了指。
董昭語氣乾脆的答道:「臣以為司馬芝無過。」
曹睿輕輕點了點頭:「原因呢?」
董昭緩緩說道:「抓捕從事淫祀的嫌疑之人,乃是河南尹的本職所在。雖然將二人在獄中處死,但畢竟只是兩個嫌犯罷了,無需過於關注。」
「不僅無過,而且司馬芝敢於不見黃門,此行應該被表彰才是。」
司馬芝所謂的『罪』,其實只在可有可不有之間。
如董昭一般,直接表明認為司馬芝無罪、嫌犯殺了也就殺了,這樣的說法反而光明磊落。
就如同曹真出言維護曹洪一般,難道皇帝會怪罪曹真嗎?若曹真絲毫不維護曹洪,曹睿反倒會認為曹真薄情了。
在皇帝面前,還因為這些小事搞什麼大義滅親?又不是什麼謀逆的嚴肅問題,親親相護才是正理。
董昭並未往什麼太皇太后去扯,而司馬懿則是將話題扯到了宮內。
一相比較,兩人的差距就顯現出來了。
「董公認為司馬芝無罪是吧?」曹睿將目光從董昭身上挪向衛臻:「衛師傅怎麼說?」
衛臻說道:「臣認為法度就是法度,司馬芝未稟報而下令獄中處死嫌犯,已然處置失當。」
曹睿點了點頭,隨即問道:「司馬子華,卿是何時任河南尹的?在此之前曾任何職?」
司馬芝恭敬答道:「臣是黃初二年調任河南尹的,在此之前臣曾任廷尉正,也曾任陽平太守。」
「廷尉正……」曹睿看向司馬芝:「卿在廷尉處待了多久?」
「回陛下,」司馬芝恭敬說道:「臣在廷尉高公的手下任官一年。」
「幸好卿當河南尹當的早,不然早被鮑勛一案扯到詔獄之中了。」曹睿緩緩說道:「若是廷尉遇到此事,會如何處理?」
司馬芝當河南尹之前,確實曾在廷尉高柔的手下任職。
而剛剛皇帝說出鮑勛一案,更是讓司馬芝驚恐莫名。
(本章完)